秦路影看向项泽羽,知道他此刻与自己心里想的是同一个疑问。既然医院并没给安然开药,她也不需要再用药,她总随身携带的小药瓶装的又是什么?安然曾亲口说过,那是医生开给她缓解病情的药,需要长期服用。

但两个人有默契地没有明说,而是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从院长那里拿到安然的治疗记录后,离开了康和医院。

“看来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安然还有事瞒着我们。”在医院门前,项泽羽停下脚步,转向秦路影说道。

“我可从来没假设过什么,也不想影响你的判断,一切还是等了解更多之后再说比较好。”

“我们就继续寻找线索,希望这趟能有更多的收获。”

“总之,没白来就好。”项泽悠乐观地笑笑,灿烂得足以比拟这午后的阳光,但他随即话锋一转,摸着肚子道,“不过现在我快要饿死了,是不是找个地方先去吃一点儿东西?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做事嘛。”

秦路影和项泽羽都被他哀怨的语气逗得会心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冬天的天色总是黑得更早些,秦路影随意漫步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尽管乡镇比城里要寒冷,但特有的清爽空气仿佛夹着丝丝甜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选择住宿在一个村民自家的小院,能看出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条件略显得简朴。秦路影并不在意,她喜欢这种感觉,宁静而舒服。心灵似乎都能摒除所有杂念,得到洗涤。这也是她选择一个人住在郊外,远离城市的原因。

“谁在那里?”随着一声低沉的疑问,脚步声在秦路影身后响起,项泽羽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在看清是秦路影后,他脸上戒备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秦路影牵唇一笑,抚了抚肩头的长发,“项警官,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让小偷觊觎的价值,更不会有你的仇家专程跟这么远找你的麻烦,你实在没有高度警惕的必要。”

“时刻不能放松是身为一名警察应有的自觉。”项泽羽回答得严肃认真。

“随便你,不过至少跟着你出来,倒是可以保证很安全。”

“这点你不用担心。”

“你出门去了?”秦路影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

“去镇上找几个人,问了问安然姐妹的事情。”

“有发现吗?”

“听镇上的人说,她们姐妹借住过的亲戚家就在镇东不远,那个亲戚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她们也不错,但安心和安然依旧只把对方当做亲近的人。”

“嗯,这也不奇怪,对她们来说,两人是相互依靠的支柱,所以当失去了一个,另一个人才会受不了而崩溃。”

“其他情形大致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项泽羽边说边走到秦路影身旁,和她并肩而行,“秦小姐,你又怎么会在院子里?”

“散步,看星星,赏月亮。”秦路影简单地说着,指了指天空。

项泽羽抬起头,明朗的夜空中繁星满天,没有丝毫被污染的阴霾,连天空都更加清澈,这是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景象。他点头赞同道:“确实很漂亮。”

“不仅如此,在这样的夜色中,才能感觉到已经失去的家人化作了天上明亮的星星,守护着还活着的人。”

“秦小姐……”项泽羽的目光落在她美丽的脸上,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因为被月光笼罩得朦胧,难以看得真切。项泽羽忽然想起上次查案时陈远所说的话,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老陈曾说过,你父亲……”

也许今晚夜色太过美丽,让秦路影入迷,她才脱口说出刚才的心里话。但她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停下脚步,转头收敛起神情看着项泽羽,重新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打断项泽羽道:“项警官,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人窥探的一角,就好像你无法摆脱的过往一样,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只是协助你查案,我想,我们还没熟悉到坦诚谈心的程度。”

“的确是我问太多了。”项泽羽明白秦路影的感受,就像自己同样对母亲的去世避而不谈,不想触及,所以他干脆地道了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秦路影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想先回房去睡。”

“时间也不早了。”项泽羽抬腕看了看表,“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出门去调查。”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回了屋门口。小院子里有五六间并排的房子可供住宿,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客人。每个房间都用一条公用的走廊连在一起,项泽悠就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抱着一桶冒热气的方便面吃得正香。

“你的胃是无底洞吗?晚饭你吃了不少,现在还要加夜宵。”秦路影啧啧称奇,项泽羽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那点儿东西,一会儿就消化没了。”项泽悠吞下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打量秦路影和项泽羽,“你们干什么去了?”

“孤男寡女在夜色下浪漫散步,你可以自由想象。”看他一脸不满,秦路影忍不住逗他。

项泽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着秦路影,却是转向项泽羽询问:“哥哥,你和这个女人约会?”

“只是在院子里碰巧遇上,一起走回来而已。”

项泽悠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狠狠扫了秦路影一眼。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又要去哪儿?”项泽悠的声音再度从她身后扬起。

“回去睡觉,你是不是也要检查?”秦路影说到这里,回头朝项泽悠眨眨眼,“不过,我会锁好门,不给你偷袭的机会。”

“鬼才要去偷袭你!”反应过来的项泽悠向着秦路影的背影怒吼,“我还怕你半夜闯进我们的房里呢!”

这次秦路影并没有再答理他,而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但在她的脸上,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偶尔放轻松,给生活来点小小的调剂,好像感觉还不错。

到安然家调查,项泽羽并没有公布他的警察身份,而是由秦路影出面,自称他们是安然在城里认识的朋友,路过镇上,受安然委托替她回来看看。安然的亲戚家只有她姑姑一个人,听说三个人的来意后,她毫不怀疑地招待了他们。她的大方坦诚,倒让有所隐瞒的秦路影他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安然的姑姑端来几杯茶放到他们面前,又拿出点心,这才在三个人对面坐下,慈爱地问:“安然过得还好吗?前一阵子她结婚的时候,我丈夫正巧去世,所以忙得没参加成她的婚礼,我还真想亲眼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姑姑的语气中透出掩不住的遗憾,可见她并不清楚婚礼上发生的事情。否则,秦路影觉得,她会庆幸自己没能去成。

秦路影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清淡馥郁的馨香立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她笑着礼貌回答:“安然很好,她还说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和成骏一起来看您。”

“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知道她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当初我还担心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想到,现在也找到了幸福。”姑姑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过去的事情,安然也和我们说过一些,能听出她和姐姐之间感情很深。”秦路影顺着姑姑的话说道。

“我清楚地记得她们来我家时的情景,当时安心和安然还不到十岁,两人手拉手站在门外,但目光却很坚定,好像只要姐妹俩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事。”姑姑似乎因为陷入回忆,神情中洋溢出光彩,“也许是双胞胎之间心灵相通,她们比其他姐妹还要亲密很多,两人形影不离,直到安心去了城里工作。”

“她们既然那么要好,安然怎么没跟去?”项泽悠咬着一块点心,奇怪地问。

“本来安然是想去的,可安心不同意,她说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两个人都去怕更困难,等她稳定下来再让安然过去。”

“安然就答应了?”

“她们姐妹虽然是双胞胎,但性格大不一样。安心活泼外向,安然却比较安静沉默,但她很听安心的话。不过安心去了城里之后她们也常联络,安然还每隔几天就会去找安心一趟,有时候当天返回来,有时候则住上一晚。”姑姑停顿片刻,长叹了口气,“安心死的那时也是,安然前一天就进了城,说好去找姐姐玩。”

秦路影从姑姑的一番话中仿佛听出了疑问,“您是说,安心死的时候,安然人在城里?”

姑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第二天都没见她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直到第三天晚上,安然才丢了魂似的出现在门外,只告诉我们安心因为登山发生意外死了,再问她什么都不肯说了。办完安心的后事,安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们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她渐渐谁也不认识,还每天胡言乱语,我们没办法,才把她送去了医院。”

秦路影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但被她飞快隐藏在亲和的笑容下。她的视线在屋子里缓缓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柜子的一张照片上。她指着照片里的两个人问:“那就是安然和安心的合影?”

“没错,家里还有很多,你们要不要看看?”

秦路影热情地应和,姑姑俨然是个急于展示自己孩子的母亲,站起身走进屋,很快就取来了几本相册,“安心死后,怕安然看到伤心,大部分照片都收起来了,柜子上那一张,也是安然走后最近才摆上去的。”

秦路影翻开相册,两个女孩如花一般的笑脸便跃然眼前。不难看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张照片上的表情都笑得灿烂,让人一见就能从中感受到幸福。照片从小到大,记录她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路看下来,似乎能想象出姐妹俩是怎样相互关心依靠,长大成人。

姑姑面带微笑,不时给三个人讲解一些两姐妹的趣事。秦路影偏过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她们长得这么像,您是靠什么来分辨安心和安然的?”

“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分得清,单凭她们处事的性格难免偶尔会认错,但照片却骗不了人。”

“怎么说?”秦路影好奇地追问。

姑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解释道:“你们看,她们姐妹照相有一个不经意的小习惯,笑的时候,头喜欢向左偏的是安心,而头往右偏的是安然。”

听了姑姑的话,项泽羽和项泽悠也把头凑过来仔细查看。果然,每张照片上都如姑姑所说。秦路影借这机会,以眼神询问项泽羽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项泽羽无声地摇了摇头。

看过照片,秦路影以安然想要姐姐的照片为由拿了一张照片收妥。三个人又陪姑姑聊了几句,婉拒了姑姑让他们留下吃午饭的邀约,同姑姑告别后走出大门。

“没想到,你这女人也会有亲切的时候。”走在路上,项泽悠终于忍不住讶然开口。

秦路影伸了伸胳膊,又揉着肩膀感慨,“人还是不能做不习惯的事,否则全身都不舒服。”

“不管怎样,这次要谢谢秦小姐了。”项泽羽虽语气一成不变,但从他的态度中能够看出,他同样也对待人冷漠的秦路影和安然姑姑耐心交谈感到些微的惊讶。

“不用客气,我说过,我偶尔也会心情好的,就当做陪长辈聊了一会儿天,再说,我们也有不小的收获。”

“你是不是有发现?”项泽悠闻言,双眼晶亮,迫不及待地问。

秦路影不答反问:“你们呢,怎么想?”

“你是否认为,安心死时安然人就在城里,是个突破口?”项泽羽思索道。

项泽悠撇撇嘴,不解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足以证明,安然或许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秦路影牵唇一笑,表情中更多了几分笃定,“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还不止安然一个人,只是她自己没发觉罢了。”

“我还是不明白。”项泽悠挠着头,看上去显得越发疑惑。一旁的项泽羽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秦路影,等待她的答案。

“项警官,案子相关的资料你带出来了多少?”秦路影忽然问。

“照片和一些文字记录的影印件,都在车上。”

“那好,我们只需要去看看,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自然可以揭晓。”

秦路影说着,先迈步走向车子。项泽羽和项泽悠互望一眼,从对方脸上同样看到疑惑,也连忙不做耽搁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电梯内,只有安然一个人。她按下数字键,皱起眉。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她紧张地按了按腰间的包,思绪飞快地转动。那人找她会有什么事?她说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难道指的是那个?随即安然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她转头看向一边,电梯不大的镜子中,映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如果是真的呢?安然伸手摸了摸脸庞,她不能冒这个险!

叮的一声响,电梯停了下来,门左右打开。安然跨出电梯,在走廊的正中凹陷

出方方正正的一块,两部电梯被隔成一个电梯间。外面的光线被遮挡起来大半,安然用了片刻才让眼睛适应不太明亮的电梯间,然后开始谨慎地四下打量。

“是在找我吗?你来得很准时。”

一道柔和的女声扬起,在安静的电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安然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定睛看去,一个窈窕的身影慵懒地倚靠着墙壁,在昏暗的灯下,朝她气定神闲地微笑。

安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秦小姐,你在电话里说发现了我隐瞒的秘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到这里来见我,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秦路影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果你心中没有鬼,大可不必赴约。”

“你试探我?”安然警戒地望她一眼,“我只不过是好奇,才来看看。”

秦路影对安然的辩解置若罔闻,依旧面带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慢走到安然面前。她不急着开口,只是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安然,却使安然莫名感受到被一股说不出的无形压力笼罩,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找到的秘密还不止一个,现在要怎么办?安然,是你自己说,还是非要我来说出它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然侧过脸,不再看秦路影。

“那好,看来只能由我说明了。”秦路影动作娴熟地拿出银质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间。忽明忽灭的烟火在一片沉默中闪动,周围气氛仿佛瞬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压抑。秦路影目不转睛地注视安然,“首先,你极力隐藏了三年的秘密,就是安心并没有死,当年登山出意外而死的人,是安然。虽然我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安然替代你死亡,而你,或许我该叫你安心才对。”

安然浑身一颤,瞪着秦路影,神色却显得更加紧张,“你……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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