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高中时我加入了游泳部,升入大学依旧如此。从记录来看,我只是普通水平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选手。但无论高中还是大学,我在部内都很受异性欢迎。可惜我对她们没有意思。
加入游泳部的理由是从儿时起就很喜欢游泳,多少算拿手。加上我不喜欢禁欲般的锻炼方式,我喜欢露出身体,也喜欢蛙镜。
练习时必然要露出身体,久而久之,游泳部的成员必然对彼此的身体产生兴趣。但比起着泳装的女子成员,我更容易被面容姣好的男成员吸引。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蛙镜。我坚持选择游泳部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比起游泳,我更喜欢蛙镜,对此可谓异常偏执。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蛙镜,哪怕只是放在口袋里。
理由?我并不清楚。只是觉得戴上游泳专用的蛙镜后身体会有兴奋的酥麻感。想要说清楚这种感觉是很困难的。不能称其为快感,因为同时还掺杂着害怕的心理,有点类似冒险般的冲动。
夜晚或下雾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冷漠不安。在有夜雾的日子里,我的头也会变得异常昏沉,思维迟钝。一天到晚只想在被窝里躺着,或者生出想要去森林的冲动。我曾和医学部的学生聊过,他们说我这种情况很接近焦虑性神经病。
升入大学后,我的身体已完全成长为成年男子的模样。但中学时代的体验在我的意识深处残存下意想不到的重伤。迟早要结婚,和一名女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种每个人都憧憬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却难以想象、难以接受。更加无法想象还要生孩子,成为三口之家的主心骨。不稳定的情绪使得我常常心神难安、心怀恐惧。同时也有类似想冒险的冲动,想被无法战胜的强敌消灭的渴望。
应该是想追寻快感吧——这种说法并无太大不妥。对于我来说,蛙镜的作用有些像小学时代的竹马。小时候,只要看到竹马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我期待着那难以言表的性快感,酥麻的欲望再次复苏了。
蛙镜的作用亦如此。说起来,蛙镜的确是我快乐的源头。不,与其说“源头”,不如说我在潜意识对它深信不疑。我坚信只要戴上蛙镜,心里就会冒出期待快感的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让我射精,蛙镜可做不到这点。
要问我是否觉得被那个男人施暴是件好事,或者是否从暴行中体验到了快感,答案是“不,完全没有”。被迫那样,实在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强烈的厌恶和愤怒使我恨不能杀了那个浑蛋。这种痛恨是真切存在的。
但是,我从未对谁坦率说出儿时所遭受的虐待。明明是个男子汉,却唯唯诺诺地忍受侵犯,这样的自己未免太过凄惨、不成体统。我觉得这样的自己无法对旁人坦言直说,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都无法将其正当化。那是段极其耻辱、不可能得到救赎的记忆。
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个男人的脸——那张门牙间露着些许缝隙,看起来心术不正的脸。但时至今日,对这张脸的感觉已完全变了样。我隐约察觉到,内心深处还想再次体验那种快感。这就是所谓的反常吧。
这种想法和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长大成人后,我倒是屡屡产生幻觉,经常撞鬼。我会认为两者有关联,是因为佩戴蛙镜的时候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在龟水森林中,我曾无数次看到如亡灵或魔物般的物体。尽管我很害怕这种东西,但在看到它们的瞬间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恐怖感。偶尔犯糊涂的时候,我还会和它们很亲近,但之后回想起来,就会吓得汗毛倒竖。
如今,龟水森林的一部分已成为住吉化研的地盘。出于某种理由,除了建筑物周边及通向大门的路边做了填平工作,其他林木并未被砍伐,任由它们继续生长。我曾在夜里看到化研用地内的林木上蹲着一只双头兽。从心底里感到讶异的同时,我摸出口袋里的蛙镜戴上,转瞬间看到各种奇怪的东西,连自己身旁都蠕动着不少这种活生生的恐怖玩意儿。
猿猴般浑身覆盖着黑色长毛的东西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地蹲着,盯向林木根部的山白竹丛。顺着它的头向上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有一张圆圆的脸,身体如拳头般大小、小猿猴模样的生物在树木之间跳来跳去,玩得正欢。
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树上呆呆地站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形如乞丐。裙摆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从住吉化研办公楼的窗户里小心翼翼斜探出身的女子,身体僵硬得如同棍棒。她面孔向下,毫无表情,一言不发。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遮住她的脸。
某个夜晚,我骑着铁人三项专用轻型自行车疾驰在山道上——这是为了锻炼腿部肌肉而做的个人训练。既然是训练,自然也会戴上轻型头盔及蛙镜。下坡的时候,大概能骑出时速五十公里吧。
这时,我突然发觉身后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跟着。惊奇地回过头去看,竟发现是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而且是个女孩儿。
我怕极了,直觉就是“她”——那个在我中学时代,每夜熄灯钻人被窝后便会来到房前呼唤我的女子。
我全力蹬车子。那时我曾认真考虑过参加铁人三项比赛,大三左右已经达到专业水准,练习得不错,能骑出不错的成绩。但无论我怎么加速,女孩儿始终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即便我倾斜车身,高速拐过一道曲线,或是在直线公路上加速前行,都始终未能甩掉她。
我狼狈地回到家,径直从玄关跑了进去。关门上锁后在房间里调整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想要一探究竟的我撩起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去。我看到那个跟在车子后面的少女竟然围着我家高速旋转着。
我几乎不再开怀大笑。这个世界上明明存在着这么多奇闻异事,为什么大家都能轻而易举地笑出来呢?性行为就更令我费解了,这种事为何会存在于世!为什么大家都毫不厌恶,反而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着实费解!性只会令我生厌、耻辱,觉得自己凄惨无比。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以硬挺的下体向他人发出挑战的男人都很恶劣。
但我的脑子里也存在与之矛盾的想法。只要我戴上蛙镜,幻想着龌龊的行为或是被迫接受什么,身体就会产生奇妙的酥麻感。无法原谅的想法与身体的疼痛紧紧联系在一起。因此,尽管可以称之为“快感”,但叫“渴求痛感”似乎更为贴切。不过,我的确很厌恶对方,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根本无法吸引我,让我怨念颇深。但我同时能感觉到对类似体验的渴望,这反常的想法并非我刻意为之,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至今我仍无法对女性提起性趣,单单凭空想象一下就能使我欲望全无。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对流着相同血脉的亲妹妹颇感“性趣”。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缘由。只要一想到妹妹也许知道在那个下雾的日子里,我在树上被迫所做的事,一想到她或许知道那个只属于我的秘密,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就是我对亲妹妹产生性趣的原因。
我考进福来大学那天,母亲也毫不犹豫地离开家,搬去了恋人的住处,决绝的样子就像一直在等待这天到来似的。她等这天肯定很久了吧。在我上大一、大二的时候,母亲有时还会回家看看。但在我彻底长大成人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家。
母亲并没有正式介绍她的恋人给我,也许很久以前就开始交往了吧。不,我想肯定是这样的。儿女长大后,作为家长的责任也就完成了,因此,她开始和男人同居。
母亲的离开估计也和我的身心变化——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恶化——有关系吧。有一次,我正在洗手问洗手,母亲突然抓着我的肩,喊起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到母亲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啊?为什么这么问?”我茫然地回答。
“刚才你不是喊起来了吗?喊了好几声,声音大得可怕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更加茫然。我根本没喊啊,也没什么要喊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妹妹,还有班上的同学都这么说过。他们也是突然拍拍我的后背,大声问我怎么了。唯独在游泳部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母亲和妹妹甚至还曾为此去过一次神经科咨询。
和我这样的儿子住在同一屋檐下,母亲一定越来越不安,恨不能早日离开我,去别处吧。
母亲说她会继续支付房租,但我想应该是男人替她出这笔钱吧。她也一定从分了手的父亲那里拿到了赡养费什么的。而且,自从附近的住吉化研建成后,母亲好像还去那里工作,薪酬还不错。如此一来,她的手头一定很富裕吧。不然,母亲也不会说会给我三分之二的学费这种话。于是,我用打工赚到的钱填补那三分之一,加上奖学金,总算顺利熬到毕业。
回想起来,母亲去住吉工作之前,还曾在超市做收银员,或去仓库打杂。她没有大学文凭,却也靠着不错的收入维持着我们这个三口之家。
我跟母亲说,想和妹妹两个人继续住在现在的房子里。反正租约尚未到期,一直住到妹妹结婚为止也好。于是,从我上大学起,便和妹妹两个人住在这个狭窄的家里。
妹妹上高中后,觉得读书并不适合自己,于是立刻中途退学,到车站前的化妆品店工作。这份工作似乎很合她的胃口。妹妹会做些简单的菜,所以我们常常一起吃早饭和晚饭。不过仅仅一周两三次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福来车站前的大众食堂里买晚饭。或是图便宜,在大学食堂里吃。看到我带着妹妹去食堂吃饭,同学们还误以为她是我女朋友。
在下起雾的夜里,我的思维都会变奇怪。不是无意识地发出喊声,就是极其渴望戴上蛙镜。要是妹妹碰巧在这种夜里晚归,我还会偷偷穿上妹妹的衣服,戴着蛙镜站在镜子前。还曾脱下裤子试穿妹妹的裙子。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并不动人,亦不快乐,只是一副可笑的凄惨模样。
我知道自己已无法成为女人。中学时代,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纤细娇小。可如今,我都长到一米八了,身体——尤其是上半身——极其魁梧,双臂也很粗壮。这大概和一直坚持游泳锻炼有关。这样的我还怎么成为女人呢?
我换上裤子,戴好蛙镜走出家门,准备锻炼一下。我绕着家跑起来,不久后很自然地跑向了住吉化研。留意到转雾为雨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住吉化研的围墙外了。我沿着围墙跑了起来,此时工厂大门已关闭,于是我跑进正对着大门的森林里。这并不是我自己决定的,而是被不明力量驱使着跑动起来。
即使那时龟水森林再次缩小,但依旧保留下一小部分林木。这片森林曾给我留下的葱郁印象已完全消失,反倒是工厂里面种植的林木更显繁茂。
一进森林,就能听到小雨轻轻击打头顶上层叠树叶的声音。整片森林都沉浸在飒飒低音中,因此愈显寂静。这声音与周身濡湿的空气倒也协调,并没有那么不合时宜。总算在森林某处恢复平静的我停下跑动的脚步,踱着步子调整呼吸。
我又去了儿时起便频频造访的那棵大树。如今,这棵树就挨着住吉化研的围墙,因此树屋也被拆走拿掉了。
在这样的雾雨之夜,我必定会造访这棵搭有树屋的大树,这里承载着我少年时代遭受屈辱性暴力的残忍记忆。因此,我才会频频造访此处,也许这是我的心病。
森林中万籁俱寂,小雨淅淅沥沥地敲击着层层叶片。薄雾仍在,并未全然退去。它将这一带尽数包裹在白色雾霭之中。与阴冷潮湿的空气相反,我的精神在这样的深夜中竟莫名地兴奋。喊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连肛门的痛感都真真切切。但如今的我到底想体验什么,想得到什么,连我自己亦不十分明了。
心情平和后,我信步而行回了家。妹妹已经回来了。莫名的情愫突然发作,这情感既非爱情,亦与愤怒无关。濡湿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抱住妹妹,将她推倒在地。妹妹发出一声惊叫,大喊着让我住手。
可是,我没有停下来,确切地说,是停不下来。那个混账男人的门牙浮现在我眼前,同时脑海中不断重述着一句话:我脑子出问题了!我他妈的脑子有病!
妹妹哭了起来,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不再全力抵抗。我和妹妹发生了关系,这是我仅有的与女性发生关系的经验。除妹妹之外,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其他女性产生性趣。
就这样,我成了最龌龊、最坑脏的人。尽管我并不想推卸责任,但我之所以沦为禽兽,必定受了儿时那件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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