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丽鹃即周淑文的妈妈大步走进来时,她有力的步伐和相对干净的衣着给两位警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发型和她的女儿一样,稀疏的灰白头发梳拢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圆圆的发髻,她的身材非常矮小,可能还不足一米五,透过布满了刀刻似皱纹的长脸,可以依稀看出她的外表有些反祖现象,过高的颧骨,窄而后退的额头,没有鼻梁的蒜头鼻,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一口稀疏的牙,以此推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不是人们心仪的类型,但也受惠于上帝的公平,“美人不堪老,丑人反添容”,岁月和皱纹反而美化了她,一眼望去倒没有难看的感觉。如同过去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的外表朴素、自然,和那些鸡皮鹤发偏又浓妆艳抹的老人比起来,郭小峰和小秦都感觉钱丽鹃这种样子还更舒服些。

他们客气地请她坐下。

“我想不到,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略有方言口音的钱老太太开口了,此刻她眼里充满了茫然,“我原以为一切都好了,我们都说好了,国胜和文文不离婚了,什么都好了,怎么会这样?”

“真令人遗憾。”郭小峰附和,接着问:“听说你女儿女婿感情不和有很久了?”

她的表情立刻充满了怨恨:“还不都是现在这社会给闹的,原来他们感情很好的,你们知道现在这世道男人有点儿钱就有好多不要脸的女人来缠……国胜挣了好多钱,女人当然就多了,把他的心都搞乱了。也不能怪男人,那女人存心勾,谁能挡得住?……其实,这都是男人年轻时的糊涂,闹够了,还是会回到老婆身边的,自古都这样,我知道!”

“所以你坚持不让他们离婚。”

“对!”她不再怨恨,一脸坚定和信心十足的样子:“国胜早晚会回心转意的。”

郭小峰凝视着面前这位老太太,和女儿的风貌截然不同,钱老太太身上洋溢着自负专横的气质,让他觉得倘若自信可以分配的话,那么这位老太太的那一份足可以分给十个信心不足的人。

“其实——”郭小峰和蔼地说道,“现在很多人这么看,夫妻之间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散。”

“嘁——”钱老太太发出轻蔑的声音。

小秦立刻写出了这个字,然后听到她铿锵有力的下文:“现在社会这么乱,就是有这些想头的人闹的,我是老脑筋,就认为过日子不能这么随便,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现在讲男女平等,就是说男女都不能这么随便,对不对?还是毛主席那会儿好呀,哪有这事儿呢?”

老太太眼睛里流露出缅怀往昔的神情。

“你女儿也这么看吗?”郭小峰轻声问。

“当然,”钱老太太又恢复了自信,“文文是我一手带大的,受得是最规矩的家教,她什么心思我最清楚,她也是传统型的女人,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国胜不在家这些年,文文有过一丁点儿不明白的名声没有。”钱老太太微微扬起头,骄傲极了。

“我相信,但许国胜也这么看吗?也许他认为夫妻之间应该好合好散呢?”

只有片刻的黯然,钱老太太又坚定起来:“国胜年轻——除了毛主席哪会儿,哪朝哪代的男人不都是这样?过了荒唐年龄就好了,再过个七八年他就会知道——还是结发妻好啊——”

“可听说许国胜不这么看,坚持离婚。”

“他后来改主意了,真的。”钱姨很坚定。

郭小峰看着钱老太太自信或许是自负的脸,觉得还是明智些,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他换了个话题:“现在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

有些迷惑地看看他们,钱老太太奇怪地说:“不会是他自己死的吗?”

“你说是自杀?恐怕不像,没有遗书,也没有预兆,甚至在晚餐前还和王兴梁讨论下一单生意的事,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呢?当然,表面上看,人也可以这样自杀,法医会继续鉴定,到时候会有明确的结论。现在,我们还是姑且算他杀吧。”

“那会不会是外人进来干的?”钱老太太继续期待着问,但这次她自己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不自信。

“期间有外人进来过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有你们家钥匙?”

“谁也没有。”钱老太太立刻沉了脸,“我们家就娘儿俩,一向知道女人该怎么做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怎么可能有外人有我们家钥匙?除非国胜给别人!”

“如果这样的话,”郭小峰平静地解释,“恐怕就不可能,防盗门没有任何撬痕,防盗网也都好好的,而且因为卧室里开着空调,窗户从里面被插上了,所以,哪怕凶手是比重大的空气也进不来。”

钱老太太黯然地点点头,挺直的腰板有些佝偻了。

“那就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

“我不知道,他外边的事我们娘儿俩一点儿不知道,不知道谁会算计他,我觉着谁也不会,他们又说又笑看起来特别和睦呀!”

“在餐桌上,许国胜说什么了吗?其他人呢?”

“没有啊,我把热菜准备好去桌上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开始半天了,好像没多长时间国胜就说上厕所,出去了,别人都没说什么,晚饭吃的挺静的。”

“那许国胜回房间休息之后,都有谁离开过餐厅?”

“我不知道,肘子和肉在火上炖着呢,我一会儿得看看,没留神。”

钱老太太看起来更加茫然了。

郭小峰沉思了一两分钟:“我看得出来——”他和蔼地说道,并且使自己的语气刻意变得更加具有期待和信任感,“您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尤其是对人,非常很有判断力的,我坚信这一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发现有谁比较不自然些?在晚餐中间?我相信,你一定有感觉,好好想想。”

钱老太太迷惑地看看对面的警察,然后冲着半空中想了片刻,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有些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能说,我,我这样说你们一定以为我是挟嫌报复,是的,我恨她,谁要她勾引国胜呢?但这是真的,她好像后来是心神不定的样子,但我不能说,你们不会信的,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我已经知道了。”郭小峰客客气气地回答,“好吧,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回头我们有不知道的还要找你了解。”

钱老太太迟疑一下,没有动。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死在我家。”钱老太太声音僵硬地说,“你们会不会认为就是我们娘俩儿干的?”

“我们依靠证据判案。”

“要是你们一定要抓个人抵罪。”她咬着下唇,仿佛在下定决心,然后带着牺牲的表情说:“我知道,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你们就把我抓起来吧,我不知道谁干的,可我知道,反正文文绝对没有杀人。”

“是吗?”

“对,我以当妈的名义保证。”

郭小峰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目送老太太关门出去,才轻声说:“可惜,这是最不可信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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