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满怀赞赏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踏在各种颜色碎石拼接的小路上,环望四周是刚刚铺就的绿茸茸的地毯般的草坪,周围还花边似的围绕着正在怒放的白色、黄色、粉色的小花,惹弄的人忍不住要低下头驻足观赏一番。造型漂亮的乳白色的地灯和弧型路灯错落有序、暗红色瓷砖装饰的楼宇和凸凹有致的落地窗灵透漂亮,而这一切又因为修葺的细致而别有一番气派感觉。郭小峰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个小区虽然还远远达不到他的建造者——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开发商——当初用诗人般的笔触描绘的景象,但和某些完全闭着眼睛胡说的同行比起来,几乎算得上诚实;而从楼盘价格上看,广告语所宣称的——“尊贵居所,上流社会的宅第……”,“诚邀财富人士共赏尊崇……”,更是诚恳之言,所言不虚,也只有这个城市的“财富人士”才能轻松入住的。

他们信步向前走着,身边除了脚步匆匆的装修工人,还有一些没有想象中“财富人士”外表的业主模样的人招呼嘱咐着,脸上的焦虑烦恼似乎已遮去了入住新房的喜悦,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也都充满了“资金短缺”的痛苦。也许他们目前还是相信未来必成为“财富人士”的“人士”吧?郭小峰想,同时他也回想起了戴亚丽关于王兴梁借钱的说法。

两次门铃之后,一个和这个新崭崭、喜滋滋的小区很不相称的满脸愁容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防盗门后面,她有着一张近乎梯形的脸庞,上面的每个器官都很巨大。但最引人注目的她那头浓密的头发,被烫成了好几年前好像比较流行的钢丝头,这种发型能使人的头凭空大上一倍,加上与时俱进的漂染成黄色,郭小峰立刻不可遏止地联想起了丰收的粮仓。

这时,王兴梁那颗圆圆的脑袋也出现在镂空的防盗门后。

他连忙打开房门:“快请进。”

房间里也是新崭崭的,但已经不令人向往了,装修从设计到施工都只能用粗糙来形容,客厅的家具也很简单,只有一组大沙发,茶几和电视柜,就在这空荡荡的客厅中间,局促地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十四五岁,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儿,她似乎刚挨过训,低着头,攥着衣角局促地站着。

郭小峰静静地打量了她几分钟。

“你女儿吗?”

“对,盼盼,叫叔叔。”

那个女孩稍微抬起头,乖乖地小声叫道:“叔叔好!”

透过眼镜郭小峰还是一眼就看到她的红眼圈,显然刚才是狠狠哭过了,他又看一眼她那像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轻轻摇摇头:“你女儿很用功啊。”

“唉——”王兴梁叹口气:“还行吧,平时总考第一的,不过——”他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冲女儿说:“回你屋吧。”

小姑娘和她体积硕大的妈妈悄悄地离开了。

“请坐,”王兴梁似乎提了提神,指指茶几上的果盘,“吃些西瓜吧。”

“不用客气。”郭小峰坐了下来,“你很有福气呀,孩子用功努力比什么都重要。”

“那倒是!”王兴梁苦恼的面容中露出一丝笑容,“盼盼成绩一直是不错,人也乖顺,不过——”他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心理素质不好,老是紧张,尤其是考试,越重要她就越紧张,今年中考发挥的就特别不好,差了一分,唉——”他又开始狂摇起头来,半晌才含糊地说:“一分不得了呀,那是多少万呀,挣钱那么容易?唉——不提了!”

“你做生意还抱怨?那工薪阶层不要活了!”郭小峰四下看了看:“你房子多漂亮,尤其是外面!这房子可不便宜呐!”

“唉——”王兴梁长叹一声,头突然再次狂摇不止起来,好半天才一脸痛苦地说:“别提这个了!”

“好吧,”郭小峰看了他一眼,脸色严肃起来:“那就谈我们的事吧,关于那天开饭前和晚餐的情景你能不能再详细描述一下。”

王兴梁摇头晃脑地努力想了想,“哦——吃饭前我和国胜在他卧室里说话,我劝他,他也懒得听,看样子很不痛快,后来说了点工作上的事似乎好了些。其他人大概都在外边忙活,后来孔彬进来通知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就去了餐厅,就这样,晚饭期间我好像给你们说了,没什么事,总之一顿饭挺闷的。”

“是呀,他早早就离开了,要不然你们老朋友喝喝说说的,怎么也得几个小时,显然是不想待。”

“那也不是,国胜爱犯困,晚上就撑不住,一会儿不提劲说话,歪着就睡着了,在北京就这样,有一两年了。”

“噢——”郭小峰继续问:“那你们进去的时候啤酒已经摆好了,还是放在地上等你们自己拿?”

“当然摆好了,瓶盖都开好了。其实她们不懂,啤酒不能提前开,估计是老太太或者周淑文自以为这样做可以显得殷勤,讨好国胜,嗤——”他有些轻蔑地摇头一笑,不过随即又显得公允地说:“但也难怪,家里没男人,她们自然不懂,小戴也是存心出她们的洋相,不告诉她们。”

“戴亚丽很了解这些?”

“那还用说,整天跟着国胜,国胜喜欢喝什么,吃什么,啤酒要多冰、喜欢什么牌子有数着呢。哼,傍男人的这点儿聪明劲儿都没有还怎么混?”

“看来她应该很会讨许国胜欢心了?”

“是。”王兴梁突然坐直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那个女人你们也见了,要我说就是丑,像条鱼似的,可怎么说呢?算是会打扮,挺时髦的。就是时下最多的那种女孩儿,心眼儿不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琼瑶什么时候喜欢王家卫,什么时候又是韩剧迷,或者什么时候讨厌她们,怎么说呢,穷人的孩子,又不是特别聪明又不是特别有运气又不怎么漂亮,看人眼色行事那是天生的本事,也是趁年轻鲜活几天的那种女孩儿,我早就对国胜说要是再结婚那不能光比现在的老婆年轻,非得是样样强得多才划算,要不然伤筋动骨的不值,你说是不是?”

“很有道理。”郭小峰的头微微偏了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但他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许国胜认可你的道理吗?”

“当然,我们老朋友了,什么叫老朋友?为什么成老朋友?那就是各方面观念相同对不对?”

“可许国胜还是为她和老婆离婚了。”

“国胜离婚跟她没关系,他就是跟他老婆过不成。”

“那戴亚丽指望着和他结婚吗?”

“她才不那么天真呢——”王兴梁把身体向前一探,竖起食指左右摇晃着,眯着眼睛未卜先知地说:“不过我敢说,你要是问她,她准说他们要结婚了,不管谁问,她都这么说,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面前两位警察都显得特别郑重其事之后,王兴梁才带着洞悉事物真相的先知一般的满足表情解释说:“现在她对你们这么说是为了避嫌,她也有嫌疑不是吗?放以前她也这么说,为什么?就是为了让国胜感到对不起她,那样她就可以利用国胜的内疚多要一些钱,哼!狡猾大大的!我早就对国胜这么说过,这个女人不能信。”

“你的不能信是不是包括认为她有杀人动机,是吗?”

“对!”

“可现在杀了许国胜她没有什么好处啊?”

“谁说没有!”王兴梁脖子里的筋刹时鼓了出来。

“什么?”

“钱,很多钱!”

“到底怎么回事?”

“国胜有不少钱是她管着的。”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如果许国胜活着,难道他不会给她更多吗?常理说,戴亚丽应该盼着他再多活两年才对,除非她有了自己的新男友,不能忍受许国胜了,她有吗?”

王兴梁直着脖子发了半天呆,然后沮丧地摇摇头:“这倒不清楚。”

“不要着急。”郭小峰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慢慢说。”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唉!”他红着脸晃晃脑袋,脖子里的青筋儿又狂蹦几下,但最后——他只是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打量了他两分钟,郭小峰慢悠悠地开口了:“我们只管命案,其他的事只要不涉嫌严重刑事犯罪,根本不予追究。至于什么偷税漏税之类的事,除了税务部门请我们司法介入,我们也不会主动管这种事的。”

“也不是什么偷税漏税。”王兴梁感激地看一眼郭小峰,有些尴尬地挠挠秃顶,吞吞吐吐地说:“小戴是会计,其实也不是什么会计,我们没什么公司,唉,瞎混呗,国胜有时为了方便,就把钱存在小戴的名下。”

看到两位警察沉吟不语,王兴梁坐不住了,他欠了欠身子说:“你们其实应该问问这件事,公事公办嘛!”

郭小峰觉得自己渐渐明白对面这个摇头晃脑胖子心事重重的原因了,显然他已从丧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想到自己可能损失的金钱了。

他抬眼看看对面胖子期待的目光,含糊地应道:“我们会问的。”

但也许是认为这保证显然太敷衍了,王兴梁失望地摇起头来,一时间脸上混杂出愁苦、愤恨、咬牙切齿和痛彻心扉的复杂表情。

“说到钱,”郭小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下,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出他本来就打算打听的一个问题:“我听说你和许国胜也因为钱的事有些不愉快。”

“有那么点儿!”王兴梁依然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说,“是呀,就是为买房子的事,我拿了些钱,说实话,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很少分钱,他总说,要投资,越滚越多,不要做守财奴,可事实上呢?几年好光景之后,钱没有增多,反倒越来越少了,他的手又大……不是我说死人的坏话,我知道他的心思,反正他的钱也不往家拿,这么名正言顺匡手匡脚的用两人的钱潇洒多好!”

他的脸稍微愤愤地皱了一下:“可我不爱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再说还有老婆孩子不是吗?我可没什么歪心思,就想好好过日子,也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呢,做人要有良心,老婆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呢!所以借着买房的由头,拿了二十万。他总催我还,我说,伙里的钱不是还有我的吗,从我该分的里头扣吧!后来他说从股份扣,我觉得他这么做太不够意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似乎咂摸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惶惑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郭警官,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为此杀人呢?”说到这里,他似乎更意会到对方的意图了,着急欠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郭小峰的手,摇晃着:“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为此杀人的。”

“我相信,我相信。”郭小峰连忙说道,不得不也站起来,使劲儿把他按回沙发,并且赶快转换了话题:“现在再谈谈孔彬吧。”

话题的转换果然宽解了王兴梁,仿佛觉得这样就意味着嫌疑转移了,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噢——他是国胜老家一个远房表叔亲戚邻居的侄子。”

“哦——转折亲。”郭小峰自语地说,眼角看到对方听完自己的结论,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才一笑更正:“不,我都糊涂了,根本没什么亲戚关系。”

“谁都要糊涂一下的。”王兴梁神情开朗了些,“我是迷瞪了半年才回过味儿来。”

“他人怎么样?”

“人不怎么样,除了眼,哪儿都懒,他上一回街都能捡几毛钱,手脚也不干净,一去饭店就偷勺子。”王兴梁煞是鄙夷,“当初就是国胜图他知根知底,想着不敢鬼到哪里去。”

“跟着你们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吧。”王兴梁又开始心不在焉,郭小峰怀疑他脑筋似乎又回到了能从戴亚丽哪儿找回多少钱的问题上,因为他开始像牙疼似的不停的咧嘴。

他沉吟片刻问:“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很少,你跟许国胜是多年的朋友,能不能告诉我有谁特别恨他,到了希望致他于死地的程度。”

“人心最难测,可不好说,要说孔彬吧,国胜倒因为他品行不太好说过几次,有些不愿意用他了。”

“孔彬品行怎么不好?”

“也没什么,就是手脚有些不太干净,好几次吃完饭他去付账,拿回报销的餐票金额都虚开不少,去饭店回来还总爱偷个勺子汤盘什么的,就这一类的吧,喜欢揩油,没大出息。”说完,他又慢慢摇起头来。

“以前没说过他吗?”郭小峰顽强地继续追问。

“说过,他不承认,涎皮赖脸的家伙。”王兴梁漫不经心地回答,继续摇着头。

郭小峰猜不透这摇头到底是看不起孔彬的行为呢?还是脑筋又回到他可能损失的钱上了,反正他感觉以现在这种状态再谈下去似乎难有什么收获了。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改日有问题我们再来打搅。”他们站了起来。

王兴梁摇动的头停了下来,他看着郭小峰犹豫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王兴梁突然爆发出来:“那个钱你们一定要问问。”

“哦?”

他一脸愤怒,头也不晃了:“是的,我给她打过电话,她就是想昧掉,心术不正的东西,那里面可有我的钱,我告诉你们,她最狡猾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有些泄劲儿的,头又摇起来了:“我可是很需要钱,孩子要上重点高中,差一分就要几万元赞助费,这还不算其他的费用。本来这钱是早预备下的,唉——一冲动想着给老婆孩子改善改善生活,就买了房子,这房子是贷款买的,月月要还贷呢,可难死我了。”

他们同情地望着这个男人,“我们一定会好好问问的。”郭小峰尽量把口气说的像保证。

王兴梁一脸企求的感激:“那好!那好!”然后,他的脸又变得沉痛起来:“什么美国老太太的故事,真上当!还有,教训呐教训!房子不贵的时候嫌贵,等着国家给我们老百姓撑腰,谁知道越撑腰房子越贵,越贵越怕,熬不住还是买了,想着买个好的,一步到位,以后慢慢还,结末现在——唉!人算不如天算——可真不能当房奴呀!”

小秦暗自决定,一定要把这最后那句话刻在心上。

出门再次走到小区的院子里,郭小峰站住了,回望着这气派漂亮的高楼。

“怎么?”小秦问:“是不是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不,”郭小峰说:“他谈到了钱,是指控戴亚丽,但昨天戴亚丽也指控了他——因为钱!钱!每个人都在谈钱!”

“你又怀疑他了?”小秦吃惊地问。

“我突然觉得,”郭小峰模棱两可地咕哝,“也许钱——是谋杀发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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