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钱桂花那性子都改了一些,她原先求得多,见天做白日梦,总盼狗子跟卫成那样也能出人头地带全家一道享福。

可梦会醒的。

因为出了个卫成,周围这片一下重视起读书来,家里有钱没钱都会送娃儿去开蒙……十来年过去,秀才是考出几个,举人都还没有,至少相邻几个村都没有。钱桂花不得不认同旁人说的,卫成他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天生是读书的料,想他当初除了倒霉那几年,平平顺顺的就考上去了,举人一次中的,进士也是。

钱桂花接受了狗子不能读这个事,再看他如今踏实勤奋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加上卫大顺的成功,也使她看到读书之外的出路,不是非要考科举才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许多行当都能发财,就看你有没那本事。

钱桂花现在不太提科举的事了,狗子回来就问他徒弟学得如何,啥时候能独当一面?她这些年存了些钱,加上这回又得一笔,狗子要想做个啥小买卖,当本钱勉强够了。

她之前有段时间看啥都不顺眼,又埋怨当年那骗子半仙,觉得是人家坑了她,坏了她和继女姜蜜的情分。也不满意狗子自甘堕落,还看不太上儿媳赵氏……

现在因为狗子上进,让钱桂花也痛快不少,当初许多事她在心里放下了,有时候还是可惜自己没跟继女搞好关系,使得狗子没沾上太多他姐姐的光。又一想姜蜜对狗子不错了,上回说亲添那副首饰至今还有人羡慕,赵氏也是当宝贝收着没见拿出来戴过。这回收了粮食之后贴钱也不含糊,她给粮的时候都没想到还能得百多两银子。

对姜蜜的埋怨没了,这个儿媳妇又是勤快人,挺贤惠的。她日子过得通泰,就不再去想一夜暴富搬进城里那些事情。看村里其他人家还苦着,自家泥瓦房推了重起过,现如今住着宽敞的青砖瓦房,想吃肉随时都有,拿钱割去,对乡下人来说,这就算有滋有味的好生活了。

当家的经常劝她,要知足啊。

狗子也爱说她,让别光看着自家缺了什么,也看看你有的。

娘家那头同样说她,要不是摊上那么个有本事的女儿女婿,现在还不知道在过什么日子,当后娘的能享到继女的福就已经算命好。

“人不能犯傻啊,桂花儿。”

“你看看卫二郎家,还没警觉?”

周围的所有人,她相公、她儿子、她妯娌、她娘家父母兄弟都在劝,寻着机会就要说她两句,听得多了咋都记住了。再说钱桂花也不是胆大包天的那种,当年办的蠢事情都是想着儿子……这样一来,她性子当真改了一些,想法也比从前实际多了。

这趟狗子回来给大伯家送钱,也把分给自家的一百二十五两拿给亲娘捏着,害怕他娘给人哄了,说过几年兴许做点小买卖,到时候一定需要本钱,让千万好好存着。

看他娘答应下来,这才回房里去和媳妇儿赵氏说话。

过年给姜蜜写信的时候赵氏还怀着身孕,现在已经生了,是个儿,模样挺像狗子。这个娃取名叫进宝,招财进宝那个进宝,名儿是狗子取的,家里人喊着都还顺嘴,觉得意思也不错,就敲定下来。

“前面送粮的时候就写了信,当时光顾着关心北边的灾情,都没说家里的事。现在收到我姐送回来的官银票,总要答复一声,我跟她提提进宝,也让那边知道咱家添丁了。”

赵氏本来抱着儿子,看他满头汗,就把儿子放在旁边床上,摸出手帕来给他擦。边擦边说:“姐姐是三品大官太太还时常惦记我们,实在难得。”

“那可不?你想想看,我跟我姐还不是一个娘生的……”狗子把声音压低了一点,跟他媳妇儿咬耳朵,“我娘她有点傻,以前办那些事都不靠谱,还让算命的骗子哄过。要说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姐嫁去卫家享福,不过吧,她那会儿不是好心,走到今天该说是阴差阳错。虽然这么说,媳妇儿你也得对咱娘好些,娘她对别人不起,对我是巴心巴肺的,以前做错事也是为我。”

赵氏点头:“我省得。”

狗子搂着她就是一阵亲热,媳妇儿还是贤惠好,娶回来家宅安宁。

“我姐离开乡下十年有多,她走的时候我就是个半大小子,那时不知事,现在都快想不起我姐的模样,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她。”

“有机会的,过几年隔壁村卫老爷子满九十没准她就回来了,当家的你要是能耐了也能领我们上京城去。还有,伯娘家有两个侄儿书读得不错,以后能中举就要上京赶考,到时候可以去两个陪着……”

狗子听着想笑:“中举哪是容易的事?你看卫大顺多聪明的人?找着其他出路也不读书了,科举路难走啊。”

“姐夫不是说只要他们能考上秀才就把人推荐去那些好的学馆?踏实读几年没准有戏。”

这么想也没毛病,狗子没再泼凉水,他回头看了看睡熟过去的儿子,有点明白当初娘为啥那么疯?过几年等进宝到岁数肯定也要送去开蒙,当儿子的爱不爱读是一回事,当爹娘的总不好耽误他。

唯一爱搞事的钱桂花的都消停了,前山村这边和和乐乐的,相比之下,后山村就烦得多。

咋说呢?

钱虽然是毛蛋分的,毛蛋没亲自跑腿来送,来的是他爹卫大郎。

卫大郎穿着轻薄绸衫,乘马车回来的,进村之后先去了他大叔公家,把京城的答复说给他们,并送去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他讲京城送来五百两,自家没拿,给姜家分了对半,剩下二百五一分为二,另一半要给兄弟家拿去。

大叔公家本来不肯收,听他说明白了才勉强接过。

眼看卫大郎转身要去卫二郎家,还叫住他,问:“你现在可明白你三弟为人?可知他不易?他虽然在京城当官,过手的钱说不好还没你家多,他为家里人着想的次数,他做的事却比你要多多了。”

提到这事,卫大郎还是臊得慌,他囫囵点头:“当初误会了三弟,这两年我们尽量弥补了。”

“不光是同三郎,你同二郎也是兄弟,兄弟之间莫要闹得跟仇人似的。”

卫大郎面露难色:“毛蛋写书这个事,二弟怨我……”

“真没任何办法解决?”

办法当然有,就是送钱,毛蛋他挣的钱都给他娘管着,这回事陈氏不可能同意。

大叔公多少明白他们矛盾在哪儿,提议说:“或者从登科身上想想办法?李氏不是做梦都想看登科成器?你们现在住县城里,有钱有人脉的,是不是给他找个好点的学堂?县里的夫子总比乡下的教得好吧?”

大叔公给他提供了个思路,卫大郎觉得这可以,这也不费什么钱,他过去的时候就和兄弟提了提,本来以为二弟会高兴,他们两房冰释前嫌,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二弟有些犹豫,弟妹直接否了。

等卫大郎回到县里,把事情说给毛蛋听,毛蛋听着毫不意外:“不放人也好想,二婶是怕登科让咱们哄了去,回头跟她不亲。帮忙找学堂这个事吃力不讨好的,他学得好就罢,学不好咱要背黑锅。这事没说成反而好,爹你别再去提。”

“那我们就跟二房僵着?”

“有舍有得,从我决定挣这个钱闹成这样就可以预见。我不后悔,比起在乡下过窝囊日子,现在这样不好吗?再说我写这玩意儿要说对不起谁,顶多对不起您跟我娘。您也不必良心难安,半年之前书肆那边的朋友跟我打过招呼,说我二婶送了一册剧情跟我相差无几的书去,不同的是那书上只我们大房是坏东西,他二房洁白无瑕,那个书因为情节不新鲜被退回去了……您当他们没想过走这条路发财?想过的,还做了,只是没成功。哪一行都不是那么简单,我天天挑灯夜写,经常为了赶稿饭都顾不上吃,挣钱容易?”

一开始卫大郎是有些埋怨毛蛋的,哪怕见着钱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这两年亲眼看见挣钱多不容易,毛蛋天天伏案写啊,经常写到大半夜,有时候写完一段读着觉得不好直接全废掉,哪怕是根据现实改编的故事,每一册书都是他心血……书卖得好,挣了钱,毛蛋也没怎么花,全给他娘安排了。

怎么看儿子都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现在是他一个人拖着全家过日子,卫大郎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把其他事挡下来,让毛蛋能专心写。

计划很好,他经常做不好,很多事还得毛蛋亲自过问,当爹娘的太笨了,除了拖他后腿不会别的什么。

卫大郎回乡去送个钱,差点又给家里添了麻烦,毛蛋没说什么,他琢磨着三叔直接送了五百两回来,从这个手笔来看,这回事他应该挺满意的?

卫成是挺满意的,不光是他,卫父包括吴氏都经常站在正厅里看着高高挂起的匾额。

看着御笔亲题的“天赐良臣”都挺恍惚,没想到家里这块御赐匾额还是凭毛蛋得来?他为了自己的创作之路折腾了一把,给他三叔谋了好处。

同僚羡慕坏了,暗搓搓嫉妒的也有,卫成并不满足,下定决心以后还要挣回第二块匾来,下次要凭他自己。

宿州送来那批粮食帮助了许多百姓,这使得卫成在百姓心里更有分量,别看他还在三品的位置上待着,名声却不比一品大员来得差。从六月间粮食送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同僚见着他都在弯腰拱手。户部尚书心酸啊,面上还得客气奉承,夸卫成官当得好,说他后生可畏,还说要是天下官员都像他,朝廷省事皇上省心。

卫成风头正劲,这当下谁也不会泼他凉水,这段时间皇城根下一片夸,得亏卫成一路走来被称赞的时候太多了,他才没迎风飘起来。

春旱造成的灾情在逐渐缓解,又是免税,又是免租,还有朝廷救济,农户们总算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六七月间落了好几场雨,迟来的大雨将开裂的地面浇湿浇透,农户们放下心了。

皇帝紧张了半年,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发现之前坐着都摇晃的七皇子已经能扶着墙自己走,想起他是头年中秋节出生,眼看就要满岁了。

想起这茬之后,皇帝心血来潮亲自为七皇子兴盛过了周岁礼。

到抓周这个环节,披着奶娃子皮的未来皇帝也没辜负他父皇的期望,毫不犹豫抓了皇帝贴身佩戴的龙纹玉佩在手。

兴盛不怕别人眼红他,上辈子眼红他的就没少过,偏他父皇儿子虽然不少,拿得出手的不多。跟那些兄弟站一起,他鹤立鸡群。

十九年的中秋团圆节宫里没开大宴,帝后一起在长春宫过的,过完中秋,京城里就一天比一天凉,又个把月,初雪来了。

提到雪就难免会想到落雪天生的福妞,她四岁了,瞧着比头年冬高了一截儿,也稍微瘦了一些,不过脸上还是肉肉的。因为一整年没有见着,福妞已经彻彻底底将她小唐哥哥忘记了,如今看着雪人都想不起有那么个人。对此,她两个哥哥都表示了满意,哪怕知道妹妹长大以后注定要嫁人,也不乐意她三岁就早恋!像唐怀瑾这种绣花枕头必须隔离,一个照片就把人家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能像话???

这时候除了重生回来的兴盛,谁都不知道福妞以后就是嫁给唐怀瑾的。砚台为了保护她妹妹不让绣花枕头骗了,拉着宣宝开了个小会。

“爹说明年要送我去国子监,那边课业重规矩多,还有在那头读书的大多是勋贵子弟,我名声大,刚进去恐怕还会有人不服前来挑衅……我怕分/身乏术,以后绣花枕头再来卫煊你拦着点。”

宣宝不高兴说:“你不愧是奶带大的。”

砚台一愣,没明白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什么意思?”

宣宝:……

变心的速度跟奶一样快。

“有话你说全,别说一半留一半,你难受不?”

宣宝回看过去:“你小时候奶管你叫乖孙子,我出生后,你成了卫彦。我刚出生的时候你管我叫宝,妹妹出生了,我成了院里的杂草,你张嘴卫煊。”

“哦,你想听哥哥管你叫宝啊?早说啊。”

宣宝斜他一眼:“我练字了。”

“练字归练字,哥跟你说的记住没?要是绣花枕头再来拦着点他,别把妹子推进火坑去了。男的长成他那样一看就是会招蜂引蝶的,不靠谱,千万不能选他当妹夫。”

游先生从外面经过,听到兄弟两个这番对话,噎了一下。他们兄弟真是早熟,做妹妹的也才四岁,就在考虑妹夫的问题了。游先生咳嗽一声,慢一点绕出来,他露面时卫家兄弟没在说了。游先生抬脚进去,看了看卫煊今日份的字,写得不错,他又扭头看向卫彦:“你父亲同你说过没有?年后国子监有一场监生选拔?”

“回先生话,我听说了。”

“本来你父亲是三品官,你做儿子的受荫庇可以直接入国子监学习,我看他没想用这个名额,指望你凭本事考进去。”

国子监是官学的最高级别,在里头读书的称监生,监生有地方上贡,也有勋贵之家蒙荫庇进去的,但因为名额有限,勋贵之家的一家子兄弟里头往往就一两个有资格免试直接进去,余下的官宦子弟要是想进,得参加选拔,这个选拔提供的名额也有限,要脱颖而非常难。

下一场的选拔就在年后,卫成的意思是自家这个三岁读书,读了八年多,跟着游先生苦读都有五载,还考不进去他不配三元及第。

他知道儿子的程度,这选拔对别人难,对卫彦不难。

游先生也很信任自己的得意门生,觉得他应该是没问题的,要是有个万一再用名额也来得及,先考了看看。

这事卫成表示会亲自同卫彦说,看样子果然已经说了。

“准备得如何?心里有几分把握?”

砚台说他不知道国子监的选拔考试是什么难度,想来问题不大,他有信心。又说做哥哥的要为后面的弟弟着想,他考进去,把名额留着弟弟以后直接就能进了。

宣宝提笔练字来着,听到这里他把笔搁下:“我不用。”

游先生笑道:“免试进国子监学习的机会旁人求也求不来,你俩倒还嫌弃上了。”不过他俩的确有这个底气,卫彦就不说了,卫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不差分毫,只是不爱现罢了。教了这两个学生之后游先生就觉得,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兴许不是考中三榜进士,而是给这俩做了启蒙先生。有这两个活招牌在,他以后离开卫家去开了学馆也不怕招不上学生。

后来家里就都知道他们兄弟谦让名额的事。卫彦说一定会凭本事考进去,哪怕有个万一明年没进,他后年再考。卫煊没说那么多,看神态就知道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姜蜜觉得好笑:“当初你爹考中秀才,进个宿州府学都乐疯了,国子监的名额你俩还不稀罕?现在不稀罕,等你爹拿去送了人,你俩别后悔!”

“我和弟弟都需不着,能送出去是物尽其用。”

姜蜜是逗他们来着,她随口一说,竟然给卫成提供了个思路,他突然茅塞顿开。

对啊,依照本朝的规矩,自家有一个免试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这个名额给自家哪个儿子都可以,甚至可以让给侄儿。卫成倒不是想让给大房二房的谁,他在想是不是能帮帮夫人娘家,他合计回头跟皇上提一提,看能不能用这个名额送个姜家人进去。

她大伯、大伯娘包括狗子他们都不错,人是好的,可要是没有机缘也很难从乡下走出来,毕竟门第实在太低,困在那头压根没有见世面的机会,走科举路都非常难。

既然有这个名额,卫彦卫煊都自信不用,倒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国子监是全天下最好的学府,能进去,读出个名堂,未来可期。

让名额给本家的侄子好操作,要让给夫人娘家侄子,并且对方还是乡下人,这种事以前从没有过。卫成想试一试,成功之前他没跟任何人提,直到冬月的某天,他有事进宫去,办完事同皇上提起来。卫成同他夫人姜氏感情深厚,这是谁都明白的事,他就直接说了,说自家夫人在过上好日子之后总想帮帮娘家,给钱或者给东西都帮得太肤浅,最近卫彦在为国子监的选拔考试做准备,让他想到自家有个免试名额——

“臣厚着脸皮进宫来,想向皇上求个恩典,希望能把这个名额预留给夫人娘家侄儿。”

“你们卫彦是用不着,卫煊也不用?”

“臣问他了,他说不用,那孩子也挺能读,比他哥哥不差多少。”卫成在御前说的从来是大实话,他不整虚的,这会儿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农家学子要走科举路太难了,小地方的先生讲得不好,小地方人眼界也低,他们从出生就在落后,这种情况下要出人头地难如登天。臣有这个名额,想给夫人娘家侄儿一个开眼界的机会,也盼夫人娘家有个出息人。”

国子监里能耐人多,拿着免试资格进去的草包也不少,哪怕再多一个都没所谓。卫成有这个心,皇帝几乎毫不犹豫的成全了。

当晚回去卫成心情就不错,姜蜜一眼看出,问他在高兴什么?

卫成让她附耳过来,将这事说了:“你兄弟不是得了个儿子,叫进宝的?我同皇上求了恩典把咱们家的名额预留给他了。”

姜蜜愣怔住了,过一会儿才犹豫道:“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

“我的意思是,砚台和宣宝用不上,让也该让给姓卫的不是?我知道相公你怜惜我,不想看我娘家一直穷困,想出些力帮帮忙,可你这样会遭闲话,大哥二哥知道又该不高兴了。”

卫成牵着她坐下,不以为然道:“我的东西,爱给谁我说了作数,没得让别人替我安排。这事我想好了,也同皇上说好了,你回头写封信去告诉狗子,让他好好学徒弟,这几年抓紧把他儿子上京城求学的花销挣够。”

姜蜜想到狗子收到信之后可能有的反应……

为了还在吃奶的儿子,他也该拼命上进了。

这么想,如此安排倒是不错。

姜蜜还是头疼,觉得卫家这头肯定会有看法,卫成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让夫人写信的时候提一句,请姜家那边保守秘密,在进宝去国子监之前都不要对外宣扬,平常安分点,低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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