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李鹜身边弹开了。

由于她动作太大,一脚踩滑了瓦片,险些跟着那片落到地上的瓦片一起粉身碎骨。是李鹜猛地拉住了她。

李鹜脸『色』难看,说:“我先下。”

沈珠曦经过先前那一幕,没法直视他的双眼,眼神飘忽着胡『乱』点了点头。

院子外的敲门声还在响,李鹊似乎以为他们睡了,敲门声比平常大得多,生怕他们不知道是谁来了,一边敲还一边喊道:“大哥,嫂子,是——”

“老子知道你是谁!这就来抽你们了!”李鹜怒气冲冲道。

门外的声音咻地没了。

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的李鹍李鹊对视了一眼,李鹊面『色』凝重:“糟了……咱们一定坏了大哥的好事。”

“好事?大哥在吃下水吗?”李鹍吸溜一口。

“吃下水不一定,可能在吃豆腐。”李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李鹍,说,“这样,你继续等着,我去客栈住一晚,明天再——”

话没说完,院门就从里猛地打开了。

李鹍和李鹊被一左一右揪着耳朵,同时拧进了院门。

“老子还以为你们曝尸荒野了!”李鹜骂骂咧咧道,“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得比谁都快,什么意思,跟老子过不去是吧?”

“大哥!大哥!”雕儿哭丧着脸,“为什么打我?”

李鹊同样龇牙咧嘴,但他精灵,没向李鹜求饶,而是向沈珠曦伸出了求救的手:“嫂子,救我!”

沈珠曦看不过去,开口道:“你放了他们,让他们好好说话吧!”

李鹜甩开两人红通通的耳朵,气冲冲道:“说!你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子今晚打折这两双蜗牛一样的腿!”

“大哥——我们来晚了,那是有原因的。”李鹊『揉』着耳朵道,“我和二哥都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不如大哥给碗稀饭,让我们边吃边说?”

“是啊,先让他们吃点东西吧。”沈珠曦也说,“我瞧他们都瘦了。”

李鹊本来就不胖,现在更是瘦削,脸上的红坑在突显出来的骨骼上更加明显。李鹍就更不用说了,以前有两人厚的肩膀如今薄了大半,下巴上那层讨喜的双下巴也没有了,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李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往厨房走去。李鹍看他走向厨房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手里的大包小包随手往地上一扔,心急火燎地跟了上去。

李鹊朝沈珠曦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沈珠曦咬唇忍住眼泪,也笑了。

两个弟弟总算归队,李鹜是不可能用一碗稀饭打发他们的。

烛光通明的堂屋里,小小一张方桌几乎摆满了佳肴美食。最中央也是最醒目的,是李鹍最爱的猪下水。

李鹍就不说了,就连李鹊也一碗接一碗地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已许久没吃过饱饭。

沈珠曦看得心酸,陪着动了动箸子,但一口也吃不下去。

等桌上只剩残羹剩饭,李鹍开始把各个剩汤倒在一起蘸馒头扫尾后,李鹊放下了箸子。

沈珠曦和李鹜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们和大哥嫂子分开后,”李鹊开口,“选了另一条路前往寿州。”

李鹜打断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留了信在火堆边,大哥没看见吗?”李鹊一愣。

“那是给火堆说的,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不告而别?”李鹜道。

李鹊沉默片刻,说,“我知道粮食不够了。与其死在一起,不如分开行动,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谁说的在一起就是死在一起?”李鹜眉头一拧,“十兄弟折甘蔗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沈珠曦和李鹊都是一脸茫然。

“无知!”李鹜说,“以前有一个老地主,临终之前把十个儿子叫到跟前来说,这里有十根甘蔗——”

“是十根箸子。”沈珠曦忍不住道。

“管它箸子甘蔗,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李鹜说,“一根甘蔗折得断,十根甘蔗谁折得断?”

李鹍西里呼噜咽下嘴里的油汤,大声道:“我!我折得断!”

李鹜一箸子给他敲了下去。

“吃你的饭!”

李鹍低下头,小口小口嘬着碗里的油汤,委屈巴巴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李鹜。

“你是好心,觉得为我减轻了负担,但要是这时候冒出什么真龙帝元龙帝玉皇大帝,把老子一把折了怎么办?你嫂子细胳膊细腿的,能帮上忙吗?”李鹜道。

“是我思虑不周。”李鹊低头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和他纠结真龙帝元龙帝玉皇大帝这个帝那个帝,会不会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的问题。

“下次再犯,狗腿打断。”李鹜说。

“好诗好诗!”李鹊条件反『射』道。

“老子没作诗!”李鹜一脚给他踢去,李鹊哎哟一声。

沈珠曦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见没,一见你们来了,你嫂子嘴都合不拢。”李鹜阴阳怪气道,“沈珠曦,你平日见着老子,怎么没见你笑成傻瓜?他们重要还是老子重要?”

“你重要,你重要。”沈珠曦跟李鹊一样养成了条件反『射』的习惯,一听这句式,她的回答就自然而然冒出了喉咙。

李鹜得到满意回答,转头看向李鹊:“继续,你们不是去寿州了吗?怎么耽搁这么久?”

“我们从庐州到寿州的路上虽然遇到一些难题,但好在都解决了。没想到真正的麻烦却是出了庐州才遇上。”李鹊道,“我们为了安全,和流民群结伴而行。没想到遇上大梁的军队,被抓了壮丁——”

大梁!

沈珠曦变了脸『色』。

那鸠占鹊巢的伪帝建立的政权就是大梁。

“大梁军队怎么会跑到寿州来了?”沈珠曦脱口而出,“除了京畿,其他州府并未沦陷啊!”

“嫂子,”李鹊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同情,“现在还自认是燕官的地方官府寥寥无几,大家都怕一方覆灭后遭到另一方清算,如今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梁军队通过沿途州府,只要大梁军队秋毫不犯,当地的官府也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他们这样,和倒戈相向有何区别!”沈珠曦气得颤抖。

“还是有点区别。”李鹊道,“元龙帝如今身在徐州,各州关卡都对投奔王师的个人和队伍大行方便。他们不想得罪真龙帝,同样也不想开罪元龙帝。”

“陛下在徐州?”沈珠曦坐不住了,惊声道。

“是。”李鹊道,“我和二哥好不容易逃出来,立即就来湖州了。大燕新都未定,元龙帝不一定会在徐州久呆。我知道嫂子身份不一般,嫂子打算怎么办?”

沈珠曦看向李鹜,眼中不自觉『露』出祈求。

“粮荒已经过去了,我本来就打算回鱼头县看看。现在改道先去徐州,也不算太绕路。”李鹜道。

沈珠曦恨不得抱着他亲上几口,就像她亲李鹃那样——但那显然是不行的。而且这使她想起了刚刚那个未完成的亲吻。

她忽然扭捏起来,小声道:“……多谢。”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李鹊道。

“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走。”李鹜道,“我们从姓韩的那儿拾来的银票还没用,你明日去一趟米行,银票全部用来买米。如今还是春播时候,粮价依然居高不下。我们从湖州能买到全国最便宜的大米,再在回金州的路上,一路卖出去——”

“大哥果然有远见。”李鹊道,“明日我就去把银票换成粮食。”

“还有埋在庐州的金子,不能忘了。”李鹜道,“咱们还要先去一趟庐州。”

“都听大哥吩咐。”

“你来了,我就不洗碗了。”李鹜说。

李鹊笑眯眯地说:“自当如此。”

今后的事情大致都安排好了,李鹍吃饱就睡,剩下李鹊在厨房忙碌。

沈珠曦早早洗漱沐浴上床,就希望早些入睡好免受之后的尴尬。

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子,怎么都睡不着。

等李鹜推门而入,她立即闭着眼,假装熟睡的样子一动不动了。

李鹜吹了灯,脱鞋上床,用他一贯的风格上床都上得惊天动地,四肢一定要舒舒坦坦地摆直了,他才安静下来。

他似乎以为她睡着了,沈珠曦刚松了口气——

“别装死。”

李鹜转过身,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黑暗中迎上了她下意识睁开的双眼。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什么问题?难道是……

“沈呆瓜,要不要真的做我的妻子?”

黑暗之中,她的血『液』又烫又热,一股脑全往脑子里涌去。她晕晕乎乎,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只想逃。

她不愿做任何人的妻子,尤其不愿做李鹜的妻子。

男子的宠爱,就如同朝日下的『露』珠,美则美矣,终是幻梦。她不能相信李鹜得以免俗。傅玄邈或其他男子给的梦若是破碎了,碎便碎了,可若是李鹜给的梦碎了……

沈珠曦不知为何,眼中生出热意。

她猛地闭上眼,用黑暗的视野挡住了李鹜的目光。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母妃落到那样的结局,不就是因为相信了父皇吗?

她不会重蹈覆辙。

“沈珠曦,老子和你说话呢?”李鹜支起一手撑着脑袋,不耐烦道。

沈珠曦闭眼装死。

“沈珠曦?沈呆瓜?疯婆娘?”

沈珠曦被问急了,努力回忆着李鹍睡着时的表现,嘴唇微张,鼾声脱口而出:

“呼——”

空气仿佛静止了。

沈珠曦努力打鼾,努力到喉咙都发疼了。

“……沈珠曦,算你狠。”

李鹜扑通一声躺了回去。

“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等着瞧吧。”

李鹜把头枕在两手上,侧头看着拼命打鼾的那呆瓜。

总有一天,他会拿下这呆瓜。

让她心甘情愿地说出——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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