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燕皇的棺椁在建州临时修建起来的皇陵里匆匆下葬。

沈素璋未至而立之年,平日身体也算康健,谁也不会触他的霉头,说“陛下咱们还是在建州修个皇陵吧,不然,万一在回到京城前,陛下先驾崩了怎么办?”

没人嫌自己活得太久。

所以沈素璋下葬的皇陵,无论是从墓『穴』规格还是送葬仪式来说,都是大燕建国以来最寒酸的皇帝。

棺椁封上了,皇陵也关上了,日为沈素璋梳妆换衣的宫人在那之后都不知所踪,沈素璋的死因究竟为何,无人敢以追究。

沈素璋是死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龙椅,还是得找个人坐。

皇城被攻破后,叛军大肆屠杀沈氏皇族,存活下来的皇子只有沈素璋一人而已,旁支倒是还一些关系较远的,但是,也得看他们敢不敢坐。

傅玄邈还在建州别宫里同群臣商议皇室旁支里下任燕皇的人选,这些名单内的皇室旁支就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吃喝嫖赌,德不配位,要不就是身患大病,命不久矣。不管傅玄邈顾茅庐还是四请五请,他们的答复都没变过。

理由千千万,反正就一个意思:你死我吧,死我也不来做这个皇帝。

十月初十,群臣跪至傅府门口,幸存下来的沈氏皇族异口同声,希望傅玄邈这个先帝器重的巩固之臣,担起复兴大燕的重担。

傅府大门紧闭两日,群臣滴水未进,傅玄邈不忍花甲之年的同僚受此折磨,出门劝阻却被众人趁机披上黄袍。

傅玄邈再推辞,奈何盛难却,还是在十月初十这日入主别宫,其母方氏也被迎入后宫,尊为太后。

登基大典,定在了日后。按新皇的意思,登基仪式一律从简,平民无从得知登基大典的全貌,只能从道听途说里得知,新皇在沈氏皇族和文武百官前立下誓言,待迎回越国公主后,他将立公主为后,立公主所出为太子,以此将皇位还给沈氏皇族。

新皇颁发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命令全国节度使起兵围剿李鹜。

光傅玄邈眼皮子底下的京官和沈氏皇族认他没用,他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还得看地方上掌实权的各大节度使。这一道圣旨有没有用,对傅玄邈今后的执政至关重要。

对李鹜能不能逆风翻盘,也至关重要。

傅玄邈登基的消息传到扬州,已是两日后下元节这一天。

往年的扬州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摆起香桌,贡上素菜馅心的糯米团子、油炸豆腐和葱饼。到了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吃饱喝足,还要热热闹闹地外出斋天,将纸折的仙衣和锡箔银锭装入白纸糊的袋子里,叩拜后烧给天上的祖宗。

但今年的下元节,扬州一反往常的冷清。即便是出来斋天的百姓,脸上也大多带着心神不宁的忧虑之『色』。

谁也不知道攻打扬州的大军几时就会出发。

人心惶惶。

白家赞助的越国公主府如今已成青凤军议事的主要场所,摆满糯米团子和米酒的桌上,青凤军的主要将领正齐聚一堂,商量着今后的对策。

“傅玄邈如今已掌握至少四十万兵力的实权,再加上全国各地可能听命于他的地方兵力,们扬州如贸然应战,难有一线生机。”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将军粗着嗓子说道。

“那你说要怎么办?”李鹜问。

“唯有固守扬州,方有一线生机。”

“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沈珠曦皱着眉开口了。

这里是公主府,她出现在军议桌上理所然,总没让主人回避的道理。沈珠曦一开始没懂,直到几次军议之后,才明白李鹜将军议地点定在公主府的深意。

南方比起北方,礼仪束缚本就没那么严重,这里又是她的家,他们是借自己的地盘军议,更没置喙一二的道理。

更何况,沈珠曦知晓,粗懂军书,她提出的意见往往具有很大价值,一来二去,将军们甚至习惯了等待她查漏补缺的发言。

“殿下何高见?”络腮胡子的将军反问。

“青凤军的主力在金州,人数虽多,但武备落后,要跟武备精良的燕军搏斗,们非常不利。即便能够一争高下,金州距离扬州也太远了,等金州兵力援助,扬州不定能等到。”沈珠曦说。

白游庚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沈珠曦:“赞同殿下所说。以小博大,光固守是不行的。”

“想要主动出击,没兵不行。们哪儿来的兵力?”留络腮胡子的将军不快道。

“殿下以为?”白游庚鼓励地看向沈珠曦。

“们没,可以去借。”沈珠曦说,“傅玄邈作恶多端,肯定许多不甘受他号令的人。”

“没错。”李鹜听了半晌,再次开口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下第一狗的敌人有哪些?你们评选的时候,没有评出天下第二狗?”

白游庚无视他的后一句话,说:“扬州所属的海阜节度使和白家走动颇多,其人贪财好『色』,可以一试。”

坐在白游庚身旁的白安季沉『吟』片刻,也说:

“只要拿出足够的献金,把握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沈珠曦想了想,也说:“沧贞节度使孔烨是父皇信任的老臣,若亲自游说,应能获得他的支持。”

“还武英节度使淳于安。”李鹜一脸肯定,“他要是肯让傅玄邈爬到脑袋上坐着,李鹜二字倒过来写。”

“淳于安是早有反意,”沈珠曦提醒道,“但他跟你仇,你忘了?”

“不就借了他一点军需么——加上利息一起还回去!”李鹜说。

沈珠曦顿了顿,没好意思着众人提醒,他不但抢了武英军的军粮武备,还杀了淳于安最为器重的军师韩逢年的弟弟韩逢月——这血海深仇,恐怕不是一点利息就能还清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李鹜说,“白家负责搞定海阜节度使,公主负责搞定沧贞节度使,老子搞定武英那条老狗。”

李鹜信心百倍,直接将事敲定。

扬州仅是他计划中的一个节点,若想凭现在的军事力量和掌握整个大燕军力的傅玄邈单独斗,就像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沈珠曦在军议桌上提出的务之急,便是寻找盟友。

盟友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别人单凭一个使,一张信笺一个信物,也很难相信青凤军的诚意和实力。

第二日,青凤军兵分路,以白安季为首的财大气粗队带着大量金银出发,前去扣响海阜节度使的大门;沈珠曦带了一队扬州出『色』的工匠和绣娘,还许多织造酿酒的书籍,浩浩『荡』『荡』去拜访沧贞节度使;剩下一个李鹜——沈珠曦也不知他哪儿来而信心,既没带金,也没带粮,和白安季密谈后,又在扬州逗留了日,这才带着几大车扬州不值钱的土特产,出发去了武英节度使所在的东都。

最先开始会谈的是负责海阜节度使的白安季,海阜治所就在距离扬州不远的苏州,坐船下去要不了几日。见到海阜节度使后,白安季先是出示了越国公主的凤印,禀明来意,接着作为越国公主的外家,在资助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军费后,海阜节度使如同白家预料那样的那样,率先响应号召,加入了反傅联军。

接着是一入楚州就受到热烈欢迎的沈珠曦,头发花白的沧贞节度使孔晔一见到沈珠曦便老泪纵横,公主的车舆还没走到眼前,就先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孔老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凤舆一到跟前,沈珠曦就连忙下车将人给搀扶起来。

孔晔看着沈珠曦,激动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停流淌,双手颤抖不断。

见他这样,沈珠曦也不禁更咽了。

她出宫后这几年,见多了魑魅魍魉,可又何曾见过真正忠于大燕的巩固之臣?

大燕之大,可她走了一路,也只见到一个孔晔。

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垂暮老人,依然为了大燕存亡而老泪纵横。

她几乎没机会说出准备好的那些游说之词,孔晔就给出了他的答复:沧贞上下,任凭殿下号令。

不但如此,孔晔主动提出,可以居中斡旋,说服忘年之交的好友暨海节度使蒋信川一起加入反傅联军。沈珠曦当然求之不得,约定在楚州逗留日,待蒋信川回信,便立即动身前往暨海治所徐州。

方已经成了两方,蒋信川能加入最好,不行,至少也要说服他暂时保持中立,不要过早加入战场。

现在等的,就是李鹜那里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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