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中二病发的少年对话,苦口婆心是最没效果的,沐元瑜索性也不跟他扯别的了,就顺着他的话音道:“是吗?那我对小林公公多有失敬了,今番害小林公公受了罚,下回再碰着面,我没有大殿下的威势身份,当主动退避三舍才是了。”

被强行加戏的林安一脸懵,片刻后反应过来忙解释:“世子说什么呢,世子别听殿下玩笑,奴才哪敢干那事——不对,事是奴才干的,但奴才绝没有想吓唬着大殿下,那是正好赶上了。您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总之,绝不是像外头瞎传的那样!”

他不解释沐元瑜还没多想,一解释她不由若有所思,看来里面是真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不然以林安的护主劲儿,不会到现在还藏掖着半截不说。

林安虽然没有吐口,但是对于朱谨深的名誉因此多年有瑕一事很不甘心,嘟囔着补了句:“外人不知道还罢了,世子不是一般人家,怎么会也叫无知传闻蒙蔽住呢。”

沐元瑜斜眼看了看他:“我以前听到的是无知传闻,今日这句,可是你们殿下亲口所说。”

林安不说话了。但看其模样,明显憋得不轻,只是不能出口。

沐元瑜那点所思便加深了,如林安这等连给自家主子灌药的主意都敢动的,是一等一的心腹,他敢动这个主意,就不会惧怕此时规劝两句,他为什么不说?

朱谨深那句所谓玩笑,可大可小,若换成她初进京对他并无一丝了解时,听到他这么大摇大摆地说着自己的一个内侍就把长兄吓得至今尚如避猫鼠儿一般,她对朱谨深会是什么看法?

不用细想,总之不会有一个好词。

想到这里,她倏地看向朱谨深。

朱谨深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对上她深具疑惑的眼神,他无端会意到了,淡唇微分,道:“你猜。”

沐元瑜不用猜。

她一个字没有问,朱谨深已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那答案不可能有第二个。

他就是在自污。

京城这潭水,如她想的一般深,或者可能更深,而朱谨深指尖轻拨,向她展示了水面之下的一点涟漪。

沐元瑜得承认,无论他的态度如何中二,他实则没有恶意。

否则他行事不会是这个顺序。

她镇定下来。不该她问的事,她现在就不问,时候未到,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因为那同时意味着她涉入过深。

她站起来,很自然地告辞:“我在这里也扰了殿下半日了,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改日殿下心情好又得闲,我再来与殿下消闲。”

她通篇用的是“我”,没称“臣”。

朱谨深自然听得出这差别,神色舒缓,点了点头。

林安忙道:“奴才送一送世子。”

他不顾才挨了十板子的屁股,身残志坚地硬是跟着沐元瑜往外走。

“世子,其实我们殿下人极好的。”出门不久,他就忍不住了,忙着道。

沐元瑜早知他跟出来有话要说,配合地放缓了脚步,摆出聆听的模样。

“我们殿下说那事,有是有的,但真不是那样。”林安很苦巴地皱着娃娃脸,“其中内情没殿下允准,奴才不敢吐露,不过可以捡能说的告诉世子一点。当年的命令确是殿下下的,奴才动的手,没现成的板子,也不便惊动人去要,奴才就使椅子腿砸断了那逆奴的腿,动静大了点,为此惊着了大殿下。”

沐元瑜望了一眼林安的身板,又默算着把他的年龄往回倒推了一下,事出时他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力气没有长成,也没趁手工具,这样硬生生把人的腿敲断,那动静真不是一般的大,怪不得朱谨治至今见着他仍有深刻阴影了。

林安接着道:“大殿下随后就病了。这一来,奴才的小命差不多也就跟着交待了,上辈子没积德,这一世投了这奴才秧子的命,又有什么法子呢?奴才哭哭啼啼地就打算认了,但殿下拦在了奴才前头。”

他的语气转为骄傲,“哪怕皇爷震怒跟殿下说,若执意护着奴才这个卑贱寺人,就将殿下赶出宫中,殿下也没有松口退让。”

沐元瑜不由问道:“二殿下是为此出的宫?”

传闻只说是因责打朱谨渊近侍之事,原来还有这后续。

林安点点头:“那时殿下身子还要弱些,因为耗了心力和皇爷对抗,不多时也病倒了,皇爷气得了不得,到底对殿下还有些怜惜,没立时叫殿下迁宫,也没强把奴才提去。奴才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年,以为风声差不多该过去了,这条小命该保住了,不想皇爷再次来问了殿下,是把奴才交出去,还是出宫。”

“奴才当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但也想着,算了,多活了这两年,殿下很对得起我了,难道还真为我一个奴才被赶出宫去吗?”

这时他们差不多已走到了前院,林安眼圈红红地说出了下一句:“但殿下还是选了保住我。”

“我这条命,从此就是殿下的了。”

沐元瑜赞道:“你们殿下很负责任。”

主子不是好做的,地位高就一定能得下人归心?不,完全不是这样。

以她两世经验,下人一般是人,掌控不好,他消极怠工已算听话,略有些本事能耐的,有一百种花样能坑到主子身上还叫主子无话可说。

林安急了:“怎么只是‘负责’呢?——”

沐元瑜见他一副准备要夸出千字小论文的架势,笑着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二殿下是个好人,不像外面传的那样。你留点空子,由我自己去发现,岂不更好?”

林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方意犹未尽地道:“多谢世子今日来探望我们殿下,世子说了以后常来,可不要是诓殿下的客套话。”

“便是殿下不想我来,我也要常来的。”沐元瑜好笑道,“你忘了,我以后要来这里和两位殿下一起读书?”

林安一拍脑袋:“哎呦,可不是,瞧奴才这记性!”

“回去歇着罢,别送了。对了,我们都挨了板子,也算对抵了,你往后可不要记恨我。”

林安忙道:“奴才哪里记恨得着世子?奴才小人之心,没想着世子愿意来,乱传了话,险些害得殿下对世子生出误会,就再挨十板子也是该的。”

到底把沐元瑜送到门外,方才停下。

沐元瑜登车回到家里,这回沐元茂没等着她,面都没露,沐元瑜以为他用功读书去了,顺口一问,不想鸣琴和她说,沐元茂病了。

倒不是大病,只是常见风寒。

沐元瑜去看了看他,见他吃了药正睡着,就没有多打搅,静静退了出来。

“让厨房以后每日都熬些姜汤,我们南来的人一多半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让大家都喝着,暖和暖和身子。”

鸣琴答应着去了。

沐元瑜独自吃了饭,上炕小憩一会,但不多时就觉得头脑昏沉起来。

这炕虽然暖和,但初来的人不一定睡得惯,私兵里有好几个受不了这热度被烤出鼻血来的,沐元瑜睡得不安,起初也以为是炕烧得过热之故,便想转移到隔壁的架子床上去,不想掀开被子脚沾了地一站起来,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

“世子?”

守在窗下做针线的观棋冲过来扶住她,见她色如桃花,便知不妙,手往她额上一搭,惊呼:“世子,你生病了!”

八大丫头里,她是通晓医术的那个,非疑难杂症的毛病都能治,当下一边叫唤别的丫头过来,一边搭脉辩证开方要药。

整座春深院飞速运转起来。

沐元瑜是个健康宝宝,平常很少生病,这样的人一旦病倒,症状就比别人来得重。

她病因在先前打通政司回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十王府时,站门洞子里吹的那一会冷风,此时发出来,令她先是高烧,烧退下去是咳嗽,咳了几日后喉咙整个嘶哑,皇帝的召见在这中间来了,她都没办法去,去了说不了话,也有把病过给皇帝的风险。

幸而她这陛见没什么要紧事要说,皇帝听了她的回话呈词,态度温和地下了口谕叫她不必着急觐见,安心养病便是。

沐元茂的小风寒是早已好了,但被她这场来势汹汹的病吓着了,他的荫监手续已经办完,照理可以去入监读书了,他硬拖着不肯去,在宅子里守着沐元瑜。

有他在,沐元瑜其实不怎么方便,只好以怕过病给他为由不让他进屋,他就早中晚各来一趟,瞧一瞧沐元瑜有没有好转。

直到病到第十日,沐元瑜才终于缓了过来,各项症状相继远去,除了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之外,别的都算好了。

这十日她收到了一些探病礼物,第一份是沐芷霏的,她派了人来原要说些话,碰上沐元瑜病了就识趣不说了,回去另备了些药材送来。

第二份出乎意料是朱谨深的,他送的礼物很实用但有点棘手——是一个太医。

好在他得到消息的时间迟了些,沐元瑜那时的症状已经转成咳嗽,这点小毛病太医听听就够了,观棋又在旁边打着岔,拿自己开的方子请他指正,太医便把诊脉疏忽了过去,提笔改了观棋的一味可改可不改的辅药,算是不白来一趟,就去了。

第三份更让人意外,是朱谨渊的,他比前一份的太医还要麻烦,因为他亲自来了。

这说来也不算没道理,沐芷霏是自己正装着病,所以不便来;朱谨深是真体弱,冒不起被过病的风险,所以没来;朱谨渊身体康健,就本人带着礼物上门了。

他赶得不巧,沐元瑜此时已经把喉咙咳哑了,说话只剩下气音,跟他交流得靠纸笔,朱谨渊本不是这点眼色都没有的人,没打算久坐,但他见沐元瑜病至眼尾拖红,两腮发晕,这副神情原是憔悴,不知怎地,他倒觉得沐元瑜比上回所见更加秀气似的。

这位边疆来的有半边夷人血统的世子,从外貌上一点看不出来,倒像是养自江南水乡一般——

朱谨渊禁不住多坐了会,丫头们见沐元瑜要抱病穿戴整齐出来见他行礼,原已不大乐意,再见他还盘桓不去,更加不悦,暗地里左一个右一个地冲他飞眼刀子。

飞了顿饭功夫,总算把他飞走了。

再有第四份最诡异,两根圆胖老山参,来自李飞章。

不知他打什么渠道得知了沐元瑜生病的消息,打发人来丢下礼盒就走,沐元瑜让病拖得心浮气躁,也懒得理他怎么会来这一出,照样收下记了礼单完事。

她终于痊愈的这日,时令已进入十一月,赶巧是个大晴天,阳光高照,丫头们把沐元瑜这些时日所用的衣物被褥之类拆洗的拆洗,晾晒的晾晒,把整个院子都挂满了。

沐元瑜在屋里闷了这些天,也要出来透透气,就索性抬脚出了院子,去跟着刀三带领的私兵们玩笑说话,正说着,接到传报,沐芷霏那边又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的问题。。捂脸,我自己也觉得前两章是慢了,因为要找男主的感觉,就缓了下来。

我调整调整,努力恢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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