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文伦对伙计呼来喝去,少言无所事事,拣起林文伦扔在凉席上的书册。一看之下,只觉得一股热气轰的从脚底传到头顶,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原来拿在手中的既不是什么野史游记,也不是客栈的账目,却是一本春宫。书册里尽是男男交*的图画,旁边还有文字记叙。精良的纸页之上,满是裸身、半裸的男子,或是互相追逐、或是互相嬉戏,异常生动,更有三人四人聚在一起。一时间,仿佛手中握的是烧红的烙铁,急忙把它扔下。

抬起头,却看到林文伦黝黑的脸上也是红云弥漫。少言有些窘迫地在凉席上坐了,搭讪着说:「这才刚过端午,天气变化不定,你怎么现在就用上凉席了?」

林文伦拾起春宫书,放在一排书之后,说道:「我练的是外家功夫,怕热不怕冷,现在用凉席正合宜。若等七八月天气热上来,那就是生不如死了,每晚总要冲个三四次才能入睡。」

一时间两人俱无话,林文伦窘,少言比他更窘。

半晌,还是少言先开口,说道:「上次听你说要带我去祭祠林伯伯林大娘,本来想着清明已过,现在去拜祭不合时节。但实在是于心耿耿,正巧今日有空,便过来了。」

林文伦脸上的潮红终于褪去,又恢复了半个市井泼皮的模样,笑着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很好。我们这就走吧,回来再喝酒。」

少言也站起身随他向外走,「只是来得仓促了些,没买些香烛三牲,这样就去未免不敬。只好路上看着采买些了。」

第十一章

两人并肩向城外骑去,只见一路上,住家、店铺,门前俱都悬着菖蒲艾Cao。街上的小儿手里握着粽子,手腕、脚腕、脖子上拴五色线,打打闹闹。更有三五成群的成年人笑语晏晏,赶着去城外观看赛龙舟。

林文伦的坐骑是匹高大神骏的「紫骝」,少言所骑则是匹长腿长身的白马,一个威武,一个儒雅,路人无不侧目,纷纷猜测着这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出游。

出了城,人流骤减,路也变得空荡起来,林文伦指向西南方山峦起伏处说道:「由此向西二十余里有座白马寺,你可知道?」

「知道,」少言颔首,「前年自长安返京,途中经过,曾进去一游。」

林文伦摸着紫骝的鬃毛说:「他二老生前常抱怨说经营客栈,整日里吵吵闹闹,不得清闲。他们故去后,我便将他们葬在了白马寺的后山之上,依山面水,清静之地。」眼圈一红,忙扭过头不让少言看见。

少言伸手抚上他的肩说:「林大哥无须伤神,你既有此心,已是孝顺十分。又将客栈打理得如此之好,让林记的招牌在京城发扬光大,二老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

两匹骏马一路奔驰,到得白马寺后山,沿着清幽小径拾阶而上,信步向后山走去,一路上古木参天,绿荫匝地,更有山林特有的幽香缭绕鼻端,闻之暑气顿消。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一片五六丈高的石壁阻住了去路,抬头看时,石壁上「白马」两个大字映入眼帘,笔迹雄浑有力。

绕过屏风似的石壁,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扯得袍角猎猎作响。林文伦转身将少言护在了怀里,说道:「山里的风最是y-in冷。」

少言推开他,笑着摇摇头,「林大哥,我又不是深藏在闺中的弱质女子,这点风还受得起。」说着,越过林文伦便向前走去,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山壁后竟是一个方圆十来丈的平台,三面皆空。极目远眺,清水河便似一条玉带般蜿蜒盘旋于山脚,面临云海凭空当风,少言心胸为之一爽。

「便是这里了。」林文伦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言转头看,两个白石砌成的坟墓并立于石壁之下,左面的碑上写着:「先考林公桥之墓」,右面的写着:「先妣林伍氏之墓」。少言忽然之间忍不住满腹的悲哀,急走几步抚上那汉白玉雕就的石碑,想起林掌柜带点责备地说:「你这孩子!」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是长眠于此了。

凭吊了一会儿,少言这才想起,在城里时只顾着躲避人群竟忘了买香烛。出了城,又与林文伦一场赛马,兴高采烈,竟是谁也没想起这件事。思索半晌,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掏出几块龙涎香,用火折点了,恭恭敬敬放于墓前,一撩衣襟跪在坟墓前,林文伦也跟着跪下,两人各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

林文伦上前一步,将石缝中钻出的小Cao拔起,说道:「自从你走后,老爹他还时常提起,说不知道你娘亲的病怎么样。」少言心神激荡,两滴泪珠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当年我只身来京城,多亏林伯伯收留,才不致栖身路边。这一番恩情,叫我如何报答。」

林文伦伸出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笑着说:「傻瓜,老爹他又不是贪图回报才收留你。若是心里有愧,等会儿付了酒钱便是。」

听得少言破涕为笑,说道:「也不知羞,还故人呢,喝你一点酒,就赶着要酒钱。」

拜祭完,两人在平台边坐了,双脚悬空,谈谈说说,任山风掠过鬓角。

黄昏时分,两人方离了白马寺,回到客栈,一进门,林文伦就直奔柜台,从后面抓出两坛酒拉着少言来到后面一个小花园。

晚风徐来,泌人心脾。花园之中,假山翠竹花木,疏落有致,一眼看上去隐然有层峦叠嶂的气势。

靠近墙处,四丈来高的玉兰树亭亭玉立,半片叶子也无,只是清闲地开着花,洁白的、晶莹剔透的花瓣散发着一阵阵浓烈又清雅的香气。

玉兰树下,一座飞檐红瓦八角凉亭。

林文伦在凉亭中坐了,打开泥封,推到少言面前。少言接过喝了一口,只觉芳香馥郁、甘美可口,打量着周围笑道:「你倒会享受,弄来这么个园子,清幽雅致,让人俗念顿消,若坐上一整天,只怕我会舍不得走。」

林文伦灌了一口酒,「好园子也要好主子,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些花花CaoCao。只要你想,便是送给你也无妨。」两个人推杯换盏,转眼间,酒已经去了大半。

喝到半酣,少言一声清啸,提剑跃出凉亭,举剑齐眉,轻轻一颤,嗡嗡作响。

右手一振,一招流云飞袖,长剑自左至右又自右向左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剑身矫夭曲伸,宛如一件活物,看得林文伦大声叫好。

摆完起手式,少言拔身而起踏上树梢,轻若鸿毛,衣袖飘飘在树梢上恣意飞掠,方寸之间盘旋如意。一柄长剑围绕身侧,化为一道银虹攸忽来去,变幻莫测。林文伦只觉少言出剑收剑之间说不尽的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在下面看得兴起,不禁以剑佐酒,大大地饮了一口。

一套「折柳剑法「堪堪舞完,少言飘然落于实地,剑势也从灵巧一变而为浑厚凝重,挥洒之间大开大阖,法度森严。每出一剑似乎都带着千斤之力,似缓实急,带起隐隐然风雷之声,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铁戟,黄沙万里。

树上玉兰花为剑气所激纷纷坠落,轻若无骨的弧形花瓣围绕着少言漫天飞舞,落英缤纷。

第二套剑法堪堪舞完,少言脚尖轻点玉兰树干,身子贴地平飞,长剑斜斜指住了林文伦,落于凉亭一侧。

悄无声息,只见清风明月之下,颀长的人影挺身而立,嘴角上挑,眉宇间一股英气含而不露,长剑负于背后,寒光如水。

林文伦一时间望得痴了,半晌才鼓掌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大眼睛,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学了这一身剑术。来,我再敬你一坛,今*你我一醉方休。」

从林家客栈出来已是午夜,婉拒了林文伦的留宿。青石路上,只独自一人,远处几点灯火,将少言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一阵难以言说的孤寂突然涌上心头。

他在做什么?是在哪一个姬妾还是娈童的房中温存?他是在笑着还是喘息着?

在这样黑的夜里,那一股孤寂似乎来得加倍的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对于今日之境遇,不曾后悔过。唯情之一字,让他时常黯然神伤。

街角处立着条人影,劲削身材,大红灯笼在身前幽幽地闪着,照出尺三光亮。「你还晓得回来?」那人影冷冷地道,提灯向上照在少言脸上。

「能让五爷深夜提灯迎接,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少言下马,与他面对面而立。

「没想到向来冷淡精明的丁府管家也会一脸醺然,让外人看见成何体统?」五爷说完回身便走,少言急走两步,与他并肩。

两人转了个弯,「别走这条路,明天静王做寿,这条街已经宵禁了。」五爷转身折向一条小路,少言略一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宽不及五尺的小径,两侧是高高的青砖围墙,墙后也不知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深院。

灯笼随着夜风晃来晃去,那团红红的光晕便也一荡一荡。

被蹄声所惊,几只乌鸦呀呀地叫着从暗处飞起向他们冲过来。

「小心!」五爷回转身挡在少言身前,一只手搭向他肩膀。

「是你小心才对!」少言突然抬头对他轻笑,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五爷大惊,将灯笼劈头扔向少言,身形一展便要后退。勉强跃起半尺,但觉全身酸麻无力,扑通摔倒在地,眼见少言伸手向脸上抓来,心中冰凉闭目待死。

少言扯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倒梢眉三角眼,y-in戾之气充塞。将面具用手指滴溜溜地转动着,少言问道:「东风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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