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刘家上上下下全部擒来,一个一个地拷问过去,还是一个小妾战战兢兢地说,自从前一晚刘府失窃,从那以后,老爷的脸色就一直很怪,说不上是沮丧还是失望,总之有点滑稽,嘴里念叨着:「千辛万苦,却是为别人作嫁。」唐玉这才知道,自己只是来晚一天,就与幽谈花失之交臂,第二天,江湖上就哄传幽谈花已离了唐门,着落在青眉县,先到先得。

唐玉暗地里早已经将那个泄露消息的人骂了个千万遍,他当然也猜得到,泄露消息的多半也就是真正拿到幽谈花的人,于是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花费了大量人力财力,追到最后,竟然找到城东的一群乞丐身上。更让他头疼的是,所有的乞丐都是半夜里被人唤醒,然后像是猪圈里的猪一样被人赶到了破庙之中,每人分得了五两银子,不过他们也异口同声地说,给他们银子让他散布消息的人,黑巾蒙脸,根本就看不清面貌。

唐玉将这段时间所有进出青眉县的人分成两批,消息传出前与消息传出后,结果让他松了口气,只有两个人是在消息传出前入住的,目前住在客栈东北角院落里。

于是在一天上午,唐玉整整衣冠,敲响了院落的门。

来应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大眼睛,浓眉毛,看上去很是古灵精怪,先是把他从头到脚严苛地打量一遍,见是一个消瘦而y-in沉的年青人,y-in沉地让人从心里有些发毛,回过头喊,「师父,有人来拜访,要见吗?」

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请进来。」

「谁也不见。」

那少年嘟嘟囔囔地开了门,「一人说一样,不知道听谁的才好,进来吧。」

此时不过上午过半的光景,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这个小院落却是浓荫蔽地,一进来,便有股清凉之意,一个年青公子正坐在院落中的摇椅之上,苍白的脸色下是一层隐隐缭绕着的青气,而旁边那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细心地在他身上覆盖上厚厚的皮Cao。向来医毒不分家,唐玉只是粗粗扫去,便已可断定这位公子曾受过极严重的伤势,全身经脉至少断了一半,奇怪的是他怎么能活得下来。第二眼看去,却只觉心中怦然一动,若说这年青人,也不是特别的清俊,更别提重伤之下,几乎是有些瘦骨伶仃了,然而不知怎地,却硬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唐玉再次整理了一下衣冠,风度翩翩地举手为揖,「在下唐玉,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坐在摇椅上的年青人嘴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风,「唐家美玉,久仰大名。在下姓林,行二,唐先生称我为林二即可,这位是我兄长,请坐。」

唐玉情知他说的只是假名,却也没有拆穿,依言坐了,笑笑道:「唐家美玉这个名号可担不起,江湖朋友错爱,让两位见笑了。」

小刀从房里端出三杯茶放在石几上,少言拿了,举杯向唐玉示意。

「咦,」唐玉一品之下面现惊讶之色,「醇而不淡,香而不涩,当中隐隐有梅蕊的香气,普陀山清音大师亲手炮制的茶,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没想到今日终于有幸尝到。」

「内行一句话,唐兄原来也是品茶高手。」

「谈不上高手,附庸风雅而已。一个月前,我路过普陀,曾专程上门求见清音大师,知客却说大师正在接待一位方外朋友,无暇分身,令我怅怅而返,没想到林兄却是承清音大师青眼有加,连秘制的香茶也赠予了林兄。」

「一个月前。」少言与林文伦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如何?」唐玉从他二人的笑容中敏感地抓住一点东西。

「不瞒唐兄,一个月前,正值我伤病发作之时,因此上前去普陀求助于清音大师,多亏他肯施援手,才保住这条小命。」

唐玉刻意拉拢,接着在这个话头说下去,「那林兄现下的伤势如何,若不嫌弃,等下我就送几味药过来,对于接续经脉有奇效。」见少言只是笑而不语,唐玉知他不欲承自己这份情,便转开了话题,「若说缘分一事委实奇妙,一个月前我们只有几丈之遥,却缘悭一面,谁想到一个月后在这千里之外的青眉县不期而遇。」

林文伦在一旁撇撇嘴,这个唐玉刻意示好,简直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惹人心烦。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茶经,唐玉才把话题扯上正路,「恕在下冒昧,不过两位来到青眉县到底有何用意,是否可以告知?」

少言拨弄着水面上浮着的茶梗,「只怕这话说出来,唐兄恐怕不爱听。」

「无妨。」

「那好,」少言放下茶碗,直面着唐玉,「我们也是为幽谈花而来。」

「可是为了林兄身上的伤势?」

「不错,原本是打算这次留宿几夜,然后便直去唐门,出金购买也好,或是以条件相求也好,总是要得到手,谁知道……」

「这么说,若是幽谈花出现,林兄二人定是会出手抢夺?」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林文伦在他这个原主人的面前丝毫也不避嫌,「这等宝贝难得一见,如果不试试手气,怎么对得住自己。何况,若真是抢到了,不但大眼睛的伤治愈有望,就是以后行走江湖之时,有幽谈花在身旁,也相当于是多了一条命。」他也不必假撇清,若对面对这等天材异宝不动心,不要说别人,就是连自己也能相信的,倒不如把话说开了。

「大眼睛?」唐玉一怔,随后才恍然原来是对面前这个林二的昵称,初听尚不觉得,但细品一下,竟是再找不到别的称呼比这个更合适。斟酌一下词句,唐玉方才开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幽谈花关系重大,若是在下提出二位……」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林文伦截断了,「你自己也知是不情之请,又何必再多说。」一句话堵死了唐玉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倒也是,」唐玉失笑,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告辞,「日后相见,恐怕便不能如今日这般相对品茗了,只希望两位林兄手下留情才好。」

少言看着林文伦,他是医者自知,伤势已经有起色,便不需幽谈花也能渐渐痊愈,只是林大哥看他的眼光里,每每有藏不住的恐惧恐慌,也许是害怕他那一天突然就支持不下去了。即使是为能让林大哥安心,自己也不能把幽谈花交了出去,看来只能对不起眼前这位唐家美玉了,打定主意,他淡淡地说道:「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唐玉回首看看这个小小的院落,漆黑的木门闭合,将那两位神秘的人藏在后面,这两个人,看谈吐,看见识,都不应该是等闲之辈,怎地从未听过他二人的名号,挥手招来身边四个护卫之一,交待说:「给我仔仔细细地查这两个人,一丝一毫也不准漏,看看是何方神圣,和刘添福那个叛徒是什么关系!」

「玉少爷,您是怀疑这两个就是从刘添福那里偷走幽谈花的人?」

「十有八九,」唐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又露出了那种饶有兴趣的笑容,「打唐门幽谈花的主意,刘添福那混账真是长了十个胆子,算他识相,自己先行了断了,不然……」他没有说下去,不过话中那般y-in森惨厉的气势却是让手下打了个寒战。

「大眼睛,你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林文伦看着唐玉削瘦的身形,低声问道。

「十有八九。」少言啜了一口茶水,「我们来的第二天,刘府就失窃,猜也猜得到当中一定有联系,他只暂时还摸不清我们的来历,觉得难以下手,否则,今天就不是拜访而是刀兵相见了。」

小刀在一旁听得撇嘴,读书人,心思就要比别人多转几个弯,他还以为刚才真的是相谈尽欢呢,「那也不一定吧,这青眉县好歹还有捕快大叔天天在街上行走,我就不信光天化日的,他敢领人冲进来。」

「你懂个头。」林文伦给了他一个爆栗,「唐门是蜀中的土皇帝,别说杀几个人,只要不是骑兵造反,哪个官昏了头敢管他家的事,小孩子家家没见识乱说话。」转向少言,「接下来怎么办?我听说唐玉外号叫『阎王笑』,为人y-in狠,工于心计,若是被他缠上,想脱身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唐玉的行事风格我也略听说过一二,从刘家被纵火也看得出来。现在,我们既然已经被他盯上了,终是难以善了,」少言轻巧地伸个懒腰,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我原以为丢了幽谈花,唐门恐怕要倾巢而出,这姓唐的委实有点自负。不过,谁想得到在他之前,还有个梁上君子先找到了刘员外,天下事,就是这般奇怪。小刀,按这个方子去抓药,每样至少十付,这里没有,便出钱请人去临县。」林文伦凑过去,他对医术一道了解不深,但看方子上面尽是些丹参红花,知道这是活血疗伤的药,不由得大喜,「大眼睛,你终于决定要把幽谈花入药了。」

「是啊,」少言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这副身体要快些好起来才成,免得你每天夜里都睡不安稳。」

唐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拜访竟然促使少言下定了决心,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密切注视东北角的这个小院落。小刀几次去药房,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自然也都落进了他的眼中,让他隐隐嗅到一丝不妥,但是想起那个自称林二的年青人身有重伤,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在心底深处,他实在是不愿与那两人为敌,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那位大汉,身形高大走路却轻巧无声,显然是外家功夫已经练到了极致,而那个病弱的青年,谈笑间一切了然于心,更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或许,在某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与自己其实是颇有相像之处。

轰轰烈烈的寻宝行动渐渐趋向于失控的边缘,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得到了消息,赶奔青眉县而来,直到那五天后的清晨,他刚起身,手下便闯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嚷道:「玉少爷,快来,城东有人开鼎炼药,大家都正在往那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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