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地。

惜翠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她只是身处一个书中的世界。

她面前的人,是作者笔下的角色,也是她手机屏幕中冷冰冰的几个方块字。

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何必强求。

惜翠突然就想通了。

这本就没什么可在意,自始至终,她的目标也不过是为了能早点回家而已,企图用假意换取旁人的真心的她,说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拿出当年玩游戏的气势来。

惜翠默默鼓励自己。

她可是攻略数个角色毫不手软,心狠手辣,冷漠薄情的女人吴惜翠。

整理好思绪,惜翠主动走上前来。

“高娘子?”吴怀翡讶然地问。

惜翠没有避开与卫檀生的视线接触。

“我方才听慧如提到药坊的事,”她直视着卫檀生,“一时有些担心,便想着过来看看。”

“抱歉。”卫檀生望着她,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惜翠摇摇头,“卫小师父无需同我道歉,吴娘子的事更为紧要。”

她目光坦然,好似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使得卫檀生眸光轻闪。

她这个时候是真的不在意了。

不过,惜翠虽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还是有些冷。

吴怀翡或许察觉出来了气氛古怪,没让两人在门前傻站着,将两人迎进了药坊。

“今日之事,多谢卫小师父。”

苍术凑了过来,“幸亏我机敏,叫人上山给卫小师父送了信哩,娘子怎么不谢谢我?”

原来是他送了信。

卫檀生突然笑道,“自然是要谢你的。”

“便先请你喝这杯茶如何?”他笑着倒了杯茶,递给小药童。

一番闹剧下来,他确实是渴惨了,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

卫檀生却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惜翠,柔声道,“娘子从寺中匆忙赶来,喝杯茶歇歇吧。”

惜翠低头看着青瓷杯,见他白皙的手指按在杯腹。

他望着惜翠,目光中未有歉疚也未有探究,只是安静地望着。

惜翠接了茶杯。

指尖相触,微凉。

一刹那的功夫,惜翠便收回了手。

也正因如此,叫吴怀翡瞧见了她手上包着的布。

“娘子的手?”

“方才不小心让刀划破了,在山上时慧如已帮我处理过,不打紧的。”

吴怀翡:“还是让我来看看吧。”

她眉眼和顺地解下了布条。

虽跟着学了些,但慧如毕竟对医药不算精通,包扎得技术也远远不过关。

鲜血已经浸透了里面一层纱布,揭开时黏了一层皮,生生地疼。

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手背上。

眸光仿佛流光溢彩的长命灯焰,灼灼发烫。

吴怀翡叫苍术拿来了些伤药,又重新帮她处理过。

“娘子不觉着疼吗?”吴怀翡抬眼,略感纳闷。

惜翠点头,“疼。”

吴怀翡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高娘子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人。”

苍术取来了用沸水煮过的麻布,吴怀翡动作娴熟地重新包扎好。

惜翠收回手。

这时候才总算有时间询问吴怀翡究竟发生何事。

吴怀翡道,前些日子,有人来仁安药坊看病,其中一人抬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自然就死在了药坊中,家人不服,伙同了族中亲戚,前来仁安药坊闹事。

药坊中,瓶瓶罐罐砸破了许多,药柜都被拉开,药材散落一地。

仁安药坊只是个小药坊,只不过最近才在京中打出了一些名声,面对这满地的损失,吴怀翡心疼极了。

惜翠对这段剧情有些印象。

《太平医女》全书极长,统共有好几百万字。因为她是熬夜跳着看完的,到现在时隔许久,大部分剧情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在穿越后,本来是想要用一张纸将当初看的内容全都记下来,奈何在瓢儿山上时她若要购买笔墨纸砚,未免太过招人眼球,只好作罢。

如此一来,惜翠所能记住的,也不过是书中那些让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情节。

吴怀翡上京后,人生地不熟,幸得仁安药坊闵老板的赏识,这才在京中初步站稳了脚跟。

仁安药坊在京中还有个老对手——济善坊。

济善坊在京中的名头比仁安药坊更响,吴怀翡刚到京中时,曾经想去济善坊碰碰运气,但对方瞧她年纪太小,又是个姑娘家,未曾放在眼里,直接拒绝了这本书的女主角。

等吴怀翡在京中闯出些名声后,又心生悔意,想要重新将她拉拢过来,但吴怀翡念及闵老板的恩惠,委婉地拒绝了对方抛出的橄榄枝。

这段打脸不可谓不解气。

眼见仁安药坊生意越来越好,济善坊便动了些歪心思。

趁着闵老板因事带着人外出,坊中只有吴怀翡一个姑娘当事之际,安排人手在背后撺掇这一户人家来闹事。

这济善药坊也算是个小boss,在京中有些靠山,在前期给吴怀翡下了不少小绊子,吃了不少亏。

好在吴怀翡聪慧,一一化解了对方的阴招,而在高骞知道此事后,动用了些家中关系,干脆将这药坊连根拔起,自此,才总算了结。

显然,吴怀翡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她蛾眉微蹙,“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或许他们受了谁的指示也未可知。”

卫檀生缓缓地道:“闵老板前脚才离开,他们后脚就过来,这些人不过是乡野农户,缘何消息会如此灵通。话里话外,更是直指药坊害死了他们族亲。如此有备而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想要败坏仁安药坊的名声。”

吴怀翡或许已经想到了是谁,但她却摇摇头,“先不提这个,卫郎君你手臂上的伤还未包扎,让我来替你包扎罢。”

惜翠这才发现,卫檀生受了伤。

刚刚他未发一言,垂手站着,鲜血洇湿了左臂的袖摆,有血珠从袖口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惜翠:“你的伤?”

苍术道:“高娘子所有不知,刚刚实在是太惊险了,那些人怕是得了失心疯,竟然顺手抄起桌上的花瓶,就往娘子头上砸,还好小师父赶来的及时,护着我家娘子避开了这一劫。”

苍术说得眉飞色舞,朝着惜翠使眼色,略含揶揄地望着正在处理伤口的两人。

在他看来,这卫小师父定是喜欢自家娘子的,否则怎么会在那花瓶落下的时候,一把将娘子揽入怀中,以身代之呢。

卫檀生受伤不轻。

有些碎瓷片甚至深深地扎入了皮肉中。

他捋起了袈裟,露出小半截紧实的手臂。

吴怀翡用镊子一点点地帮他夹了出来。

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小山似的眉头轻轻蹙起,担忧是发自真心。

卫檀生半低着头,不知是在看他手臂上的伤,还是在看吴怀翡。

吴怀翡歉疚抬起头道,“今日实在是多谢小师父出手相助,是我无能,累得小师父受伤。”

“娘子客气。”卫檀生温言说,“今日只是赶得巧了,未能替娘子做些什么。”

吴怀翡摇头,“今日若不是小师父帮忙,恐怕这会儿我已不能站在这里,小师父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仁安药坊如今正是一团乱,尚有许多杂事要处理。

吴怀翡不愿他们两个伤号帮忙,只说自己有苍术帮忙,能应付得了,含蓄地催促两人回去养伤。

而她则改日抽个时间,请两人吃一顿饭,谢过今日仗义相助。

在吴怀翡的坚持下,惜翠与卫檀生一同步出了药坊。

只是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和他,一个伤在胳膊,一个伤在手背,看上去都有些狼狈。

走了一截路,惜翠停下脚步,“今日便在此分别罢。”

卫檀生难得地说,“我送你。”

惜翠拒绝了,“此地离我家中没多少路,走几步便到了,不用再麻烦小师父。”

他突然道,“娘子可是气我不告而别?”

惜翠没想到卫檀生会主动问出口。

“是,我确实有些生气,小师父就算离开也应当知会我一声,不过,”惜翠话锋一转,“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刚刚有些着恼。”她嗓音放柔了一些,双眼明澈坦然,“吴娘子那儿的情况确实更紧急一些。”

卫檀生敛眸:“不管怎么说,总是让你受了气,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周到,我送你回去。”

惜翠:“你今日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见她不愿,卫檀生沉默了一瞬,“也好。”

踏着斜阳,惜翠慢慢往回走。

耳畔响起的喧闹的人声与哒哒的马蹄声,犹如一阵风在身旁飘散。

但走到一半,她的前路却被一人一马挡住了。

高大的白色骏马,打着响鼻,拦在了她面前。

骏马上的绯衣青年,勒着缰绳,慢慢地绕了一圈,惊喜地道,“高三娘!你怎会在此?”

惜翠微微一怔,“褚郎君?”

褚乐心瞧见她的惊喜,在看到她面色苍白一人独行时,又化作了惊讶和担忧,“娘子怎么一个人?你身旁的丫鬟呢?”

惜翠不想多说,“只是出来走走,没带上丫鬟。”

褚乐心不赞同地道,“娘子一个人出行,太过危险,我送娘子回府。”说罢,从马上翻身而下,牵着白马,走在了惜翠身侧。

“三娘,你今日作男人打扮?”褚乐心好奇地问。

苍术认出她,是因为她曾经作男装打扮见过吴怀翡,但褚乐心从未见过她扮男装,竟然能一眼认出。

惜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褚乐心沉吟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停下脚步,将惜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娘子你这打扮得还不够像,明明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打量她的同时,褚乐心也发现了她手上的异样,“娘子你这手?”

“没什么,只是摔了一跤,已经去医馆包扎过了。”

褚乐心没有怀疑,“原是如此,那娘子你下次走路时可要小心了。”他笑道,“你瞧,一个人在外,终归还是不方便的,有我护着娘子回去,娘子就不用担心再摔跤了。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对了,娘子回去后几日,千万不要吃那些牛羊肉和辛辣刺激的,不然是要留疤的。”他认真地嘱咐道,“娘子生得这般好看,倘若留疤可就不美了。”

褚家姐妹多,褚乐心也就养成了个体贴的性格,对于女子保养一道,甚至比惜翠还要精通一些。

惜翠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个满脑子杀敌报国的中二少年,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褚乐心一直将她送到府门前,碍于礼节,没有再入内。

惜翠谢过他,刚踏入府门,就听见他突然又叫住了她。

“娘子!”

惜翠;“褚郎君还有何事?”

褚乐心牵着马站在夕阳中,明亮地笑道,“这月初八,京中佛寺行像,你可要去看看?当时候可热闹哩。”

惜翠不知道行像是什么,避重就轻地含糊道,“到时候再说罢。”

褚乐心却将她的应付自顾自地当作了答应,笑道,“那你跟高郎君还有六娘他们一定要来!”

等告别了褚乐心,再回到府上,碰上高骞时,高骞几乎一眼便看见了她手上包着的麻布。

“这是怎么回事?”

惜翠:“不小心磕到了,没什么大事。”

高骞不相信她的说辞,拧起了眉头,要察看她的伤势。

无奈之下,惜翠只能搬出吴怀翡,把今天在仁安药坊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他。

“我这伤吴娘子已处理过,有吴娘子在,二哥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她一搬出吴怀翡,高骞的注意力果然从她的伤势上,尽数转移到了吴怀翡身上。

想到那个单薄而坚韧的身影,高骞眉头拧得更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担忧,沉声追问了个中详细情况。

惜翠一说,就意识到此中定有蹊跷。

简简单单地安慰了她两句,立即提步离开了。

想来不是去了仁安药坊,就是去托人彻查此事。

惜翠看着高骞远去,转身回到了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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