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通知下午四点到逍遥茶楼的十五桌等候,四点半也不见有人来。我打开十字绣继续工作。我已经在旅店绣了一个下午,我先把全图分成十六格,第一格差不多已经完工,其实还看不出来这是新郎官的帽子。没关系,帽子都是戴脑袋上的,脑袋差不多得两天出来。我越来越接近古往今来第一高手—东方不败的境界了。

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上了楼,余光扫一眼,一个我昨天见过,贴着卢放走的那个扎辫子保镖,另一个也许是车里的司机。我装不知道,低头绣花,还舍不得放下呢。扎辫子那个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欧阳楠。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就抱怨:“说好让你在十五桌的。”

另一个走过来,很得意地说:“卢镇长赌你肯定不坐十五桌。”

“开始那桌有人,我要是带枪,就能撵他们走了。”

“卢镇长说,你能一路跑到这儿来,就不是等闲之辈。”

等闲之辈?看他样子,这四个字能写对俩就不错了,句句卢镇长,叫爹都没这么亲的。我把十字绣收起来,我猜得换地方了。我刚进这茶馆时就想,这地方连个安全通道都没有,天天担心掉脑袋的人怎么喝得进茶呢?

我问去哪儿。他们也不说,带我进了昨天那辆SUV。我以为我会跟基地人质似的罩个头套,对我还挺宽松的。我也用不着怕,闭会儿眼睛,半小时就到了,那就是没出昆明。有山有水,还几座仿造的小凉亭,应该是某个度假村。我跟着他们进了一家酒楼,里面包房的名字怪怪的,全是唐太宗、汉高祖、秦始皇之类的,我心生疑惑,真是要跟我讨论复辟登基的事情?拐了两个弯终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隋炀帝。卢放要是不在里面,我把这个牌子吃了。

他们俩分工挺好,一个敲门,一个对我搜身。门打开之后刚跨进第一步,扎辫子那个又对我搜了起来。我陪个笑:“搜两次了,兄弟,你再摸一遍我就射了。”

席上的老人哈哈大笑。这就是我给卢放的第一印象吧。他们实在找不出什么,就把十字绣递上去。我说我本打算等绣好了再送您呢。卢放把这个递回我,说了第一句话:“兴趣爱好?”

“以前没有,但我现在连上街吃饭都有被举报的危险,就发现这个挺好,玩一天都不闷。”

服务员进来问可以上菜了吗。卢放点点头,叫她先上两套餐具,等上二十分钟再上三套。我转头望望,他的俩保镖一司机都在垂首站着,忽然找回平衡了。看吧,我是贵客,你们就是看家狗。

卢放打量着我:“你们是双胞胎,欧阳桐现在就是你这个模样?”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把他装盒子里了。”

“我有十年没见着他了。我上回见他还是个孩子,现在我都老啦。”

“我对他也不怎么了解,十年前给我们父亲下葬,他去了一回,没多久就消失了。他再回哈尔滨以后,我们来往就不多了。”

“我还记着,是我帮他把你父亲的尸体弄过去的。那时候上面根本不放人。为此我们还有点儿误解。我儿子死在他手里,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听说。他为什么动你儿子?”

“我也很想问他!”他激动了一阵,掏出烟,扔给我一支,问我,“你说说,我看你的新闻了。你干吗杀你哥哥?”

“我觉得我和他比,我像是克隆的,我把他杀了,我就是正品了。”

“这孩子有意思。”卢放转身对几个随从大笑着说。那几个人都支支吾吾,就像我昨天看到的那样放不开。他又看回我,问:“为什么杀他?”

我搓着手,点上我手里的烟,说:“我老婆怀了他的孩子。”

“你们听见没有?啊?”他又转身指着大笑,“欧阳桐把他老婆的肚子搞大啦!”

我知道我哥那时候为什么杀他儿子了,看他这样就能想到,他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笑了半天,看我没动静,双手扶着桌子说:“说着好玩的?”

“什么?”

“就跟克隆那个玩笑一样?”

“不是,是真怀了他的孩子。我其实不想讲。”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老婆坦白的,也不算坦白,说完她就要求离婚。”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回去再问问她。”

“她死了。”

他望着我,头凑过来观察我,乐了:“傻孩子。”

门开了,服务员陆续往里端菜。卢放停住不说,夹了了几口蕨菜让我尝尝,说什么野生天然。我动了几筷子,口感太柴,我始终认为菜也好,肉也好,种植养殖的反而比野生的好吃。

“好多年前,你哥弄死了我儿子。为了大局着想,我让他回去了。”他嘴里嚼着蕨菜,嘴唇都绿了。我真想告诉他,你吃完再讲,没关系,我欧阳楠最讨厌别人嘴里有东西还跟我讲话。“但是我就这一个儿子,孙子还没抱上。所以我跟他商量,留点儿什么,让我有个念想。他呢?二话没说,啪啪啪就把手指头剁了给我。弄得我哭笑不得,我要这个干吗使呀?而且没指头,以后您也不方便呐。您留个简单点儿的就成。”

“我见过他那断指。”

“是不是生活就不方便了?”

“本来我是左撇子,他是右撇子。他后来也成了左撇子,右手永远都揣在裤袋里,什么事都是左手干。他可以左手拿烟,若无其事放嘴上,再掏火机打着,还是左手。看不出来。有人认识他好多年都不知道,以为是他的风格,还挺帅的。您刚说要简单点儿的东西?”

“我真是老了,说哪儿忘哪儿。我就是跟他好说好商量,我说,您让我无后,那您,也别留后吧。”

“什么意思?”

“就是,他不可能搞你老婆。那年他十几来着?反正被我切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我脑袋嗡的一下,那些幻听又来了。我靠椅子上,头向后仰。我想丹丹是怎么跟我说的,她说:“我怀了你哥的孩子,我要生给他。”是这样说的吗?陈洁呢?她好像一直就没在意过欧阳桐跟丹丹的事。她怎么说他?说他时间长,能干两个《阿凡达》。不对,她昨天也说了一段,昨天的更像真的。她让我别太在意这种事,别恨丹丹,别恨欧阳桐,别把叔嫂的关系太当回事?让我再想想,有证据吗?比如,有没有那么一次,我见过欧阳桐的胡子?就算他长胡子,我也看不着。他那么注意小节,才不会三天不刮胡子来见我。

我筷子都拿不起来,手抖个不停,撑着椅子站起来,问卢放洗手间在哪儿?就在包厢里,右边那门。有点儿摇晃,三步走了十几秒。我关门的一刻卢放还在大笑。

我放水洗脸,看着镜子,这张脸和我哥那张有区别吗?丹丹怀的是我的孩子,可她告诉我是欧阳桐的。因为什么?想给欧阳桐生个孩子,因为我的孩子就跟他的一样。她想给我哥补回点儿什么,她想跟我哥在一起,像一对体面的夫妇把孩子养大。丹丹和我哥从来就没上过床。

我擦干脸,环顾洗手间。我本来计划,如果在公共洗手间,机会还多些,保镖总不能跟进来跟你比谁的鸡鸡大。我下手也能方便点儿,再从窗户出去就行了。但在这儿的厕所就在包房里,一个人进去反锁。我摇摇头,回到座位,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什么,猛吃两口菜。

“是不是后悔杀了你哥哥?”卢放问。那声调真他妈和蔼。

“也不是,我想不通他干吗承认那孩子是他的。”

“面子嘛,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他当时去哈尔滨把你父亲葬了,没半年就回来了,还真勾搭上一个东北妞。那女孩好像比他还小点儿,天天拉着手在我们边上晃悠。我操,这是跟我显摆呢。丫以为自己牛逼,没牛子照样有姑娘。”

他不知道那是丹丹,他也不知道我老婆是丹丹。我放下筷子,说:“当时你就该做了他。”

“做他多没意思啊,我看热闹,我看这种人怎么活下去,这多好玩呀。过了有两年吧,那东北妞还跟着他呢。我就不明白了,那姑娘下面是长合了,还是被欧阳桐缝上了?我就拉帮人过去,我说咱帮帮这俩孩子,先帮小姑娘开了,再帮欧阳桐生个儿子,留个后。我把欧阳桐绑起来,我说你没吃过猪肉,总得看看猪跑啊。我先给他示范。”

“示范?”

“非得让我讲那么明白,”他哈哈笑一会儿,“就是骑东北妞。完事了我就跟弟兄们说,我都五十了还给你们当先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必须帮她配上!”

我想说话,嘴抖了半天说不出来,我用力咬了下舌头,好些了。我想问多少人,但那个“多”字在嘴里转转悠悠出不来。

“忘了,反正我是第一个,还真是雏儿。”

“后,后,后来呢?”

“您是说配上没有?这我哪儿知道?不过那东北妞就没了,要不是寻死寻活,就是回你们东北了。”

她回东北了,逼养的,她抑郁了好几年,嫁给了我。

“不过您说得对,我当时就应该把丫做了,后来丫还没跑,还敢在我旁边转悠。拉帮结伙的想抢我生意。一帮小孩儿,我以为弄不大呢,真整死我几个人。刚把我逼急,丫就跑哈尔滨去了,弄得黑龙江那边的陈立人都跟他玩去了。”

“陈立人是谁?”

“他老丈人,以前都是从我这儿提货,后来跟欧阳桐拿货。听说欧阳桐后来还结婚了。又跟我显摆上了不是?”

“那陈家不是有个药厂吗,还用做毒吗?”

“他那药厂早黄了,谁买他们药啊。就是个幌子,维持着。你没事进去看看,一半的机器都在加工提纯。”

“但好像没两年,陈立人就死了。”

他笑了,加几口菜,说:“见笑啦,不搞掉他,我这么大的盘子,别人谁还听我的?你肯定又得问我,干吗不把欧阳桐一块做了?”

我点点头。

“这个我就得跟你聊聊经济学了,不管什么产业,哪怕你开个发廊,卖个毒,都有个市场培育期。这时候赚钱吗?可能赚,但绝对赚不了多少,其实基本都是赔的。所以我那么急着杀他干吗呀?慢慢去做呗,等果子熟了我再来收。”

“那我杀了他,是我误事了。”

“哈哈,你还真来找我邀功来了?欧阳桐是你杀的吗?你跟我讲实话,他八根指头,你敢动他哪一根?你跟你哥比,真是差远了。你可能比你哥好玩一点儿,因为你没被卸掉哪个零件,给你那小心灵造成点儿小创伤。但你真跟你哥比不了,现在想想,你哥当时绑凳子看他女人配种那眼神,我就没见过那么狠,那么不要命的。所以我得留着他,有他在就有好戏,我还要看他能折腾多大。其实人这一生也是一场大戏,是不是?我得享受它。但现在我老了,他壮了,我再不动他,他得跟我抢狮王的位置了。所以我才动手。你摸着良心说,这事是你干的吗?嗯?”

“警察、记者,所有人都定我的罪。”我拽支烟点上,低头说,“不是我干的。”

“这就对了嘛,我写的文章,你拿过来署名,算什么事呀?小伙子,我之所以见你,有这么几点原因,一,你是欧阳桐的双胞兄弟,我想看看你能是什么样儿;二,我看过你的材料,挺牛逼的,在医院铐住你,还能把记者变床上,你出去,我操,魔术吧?我觉得你挺来劲的;三,你华山一条路,没我罩着你,你早晚就是死,所以我不怕你有二心,有些事我还能用你;最后一条啊,欧阳桐一死,我就想做掉你,你福大命大,居然没死,这说明我和你指定是有缘分。”

“为什么想杀我?”

“我怕你碍事呀,东找西找的,你活着也累。但你不用怕,这就跟打游戏似的,一路上你死我活,真干到最后,进了大理城,我酒肉款待你。”

我弹下烟灰,细想这几天的每个细节。我初三傍晚出来,到现在是五天,身边没有流弹,没有爆炸,没有车祸,我没看出我哪儿福大命大。卢放可能吹大了,他以为他无所不能。我掐掉烟问:“冒昧问一句,你说我哥不是我爆掉的,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哈哈,考我?刀扎死的,对吧?”

“谁扎死的?”

“还有第二题?那我问你一个,谁把你带过来的?”

我有点儿恍惚,我不清楚他知道我多少,看着门口说不出话。

“想不起来了,是吧?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出了酒店我想起那几个司机保镖还没吃饭呢。这样也好,五个人挤一辆车能稍微宽松点儿。肯定是他和司机在前面,我要夹两个保镖之间了。上车前那扎辫子山炮又要搜我,好像我能偷根筷子当凶器似的。

天已经黑了,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一路上都没路灯,约莫十分钟到了江边。这是我见过的最慎得慌的江水,跟松花江比差远了。

我看着江面,想起我和丹丹坐江边的那回。是他说的那样吗,丹丹?你是怎么过来的?

车停在岸边的土路上,我以为大家真会下车出去散散步,但是谁也没动。司机在前面反锁车门。他在驾驶位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枪对准我。几天里我第二次被人拿枪顶着,外面江水汹涌,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我举起双手时才反应到,枪口不是对着我,而是我旁边扎辫子的。

他比我要紧张,手在裤袋里掏枪。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乖乖就范,肯定掏枪就射。我该按住他吗?这不关我的事,这些人天天练枪,不至于三十厘米的距离,还能打偏到我头上。要是扎辫子拿我当人质呢?我一点儿价值也没有,他这么干纯粹是浪费子弹。最好,他干掉卢放,然后这帮人再把他击毙,给我一大笔封口费,求我回家。让我一战成名,成了一等一的杀手。

用不着想那么多,事情就已经结束了,扎辫子果真拔枪就射,结果谁也没打到,司机开了一枪射他肩上。告诉他枪里没子弹。扎辫子一直忙着搜我,也不检查一下自己的枪。他知道必死无疑,反而放松下来,捂着肩上的弹口。

似曾相识,我射欧阳桐那次枪是空的,我妈摘掉了子弹。李凯找我那回也是把空枪,他知道是空枪吗?或是有人摘掉了他的子弹?这就是我的福大命大?

“跟陈洁联系多久了?”卢放在前排头也不回地问。

“年前才见着。啊?”

不是问我。

扎辫子的抢在我前面回答:“去年年底,她来昆明找的我。”

我侧头看着他,那时候欧阳桐还没死呢,陈洁见过他,我能想象她对男人的那一套。他是欧阳桐复仇的又一个牺牲品吗?

“她让你杀了我?”

“她这么说的,她说,她杀掉欧阳桐,我负责你。”

“那把刀是你给她的?”

这回我可不接了。扎辫子的继续说:“她说要一把方便点儿的匕首防身,商店里她买不到开刃的。”

“是这把吗?”卢放调出手机的图片给后排。我见过这把匕首,甚至还摸过。高文说在阁楼上搜出来的,我耻笑他是从军用店买的,就是这把。“我让她杀欧阳桐,用不着你帮忙去弄刀,知道吗?她怎么许诺你的?杀了我,你能怎么样?”

“她说,把欧阳桐那边处理完,把哈尔滨给我。”

卢放在前排摆了摆手,示意结束了。从始至终,卢放都没回过头。

砰!我听过枪声,我没听过这么近的枪,我西服上爆了一身湿漉漉的东西。没有光,红还是白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浆。他的头倚在我肩上,辫子缠住我的衬衫纽扣。车里全是死亡的气味,我又闻到了我父亲的气味。

“带他透口气吧。”

我还以为说我呢,那两个人下车把死人拽出去。接下来和电影不一样,但很现实,他们把死者的手表撸下来,钱包里的钱掏干净,他的二代身份证也留下,整理过后装了一袋子扔驾驶位上。只要不去报警,没有人知道他死了,某个像他的人可以拿这个做好多事。如果给我,就能上飞机了。但可能没机会用了,我掀起坐垫,底下那层没那么多血。卢放吩咐他们,他要和我车上休息一会儿,有事就鸣笛。

他们一个把尸体拖到二十米远的湿地,另一个打开后备箱,拽两把铁锹跟过去。随后那边传来铲地的声音。我想我哥了,特别想他,我想问他,哥,你以前跟卢放坐一起的时候,怕吗?

“没吓坏你吧,这是家法,你不用怕。”

“我们沿江边走一走,怎么样?”

“我老了,一块石头就能把我脑袋开花。”

他知道我是从陈洁那儿来的。我低头看看,脚在车里慢慢滑动。

“他们不会把枪忘车上的,别找了,你看看车座下面有没有铁棍什么的敲我后脑勺。”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紧张。”

他摇着头,大笑:“这就是你不如你哥的地方,换你哥他就认了。他会说,卢放,我就是来杀你的,怎么着?但是今天杀不了你,有种你就放我走,我下次翅膀硬了,再来杀你!他都这么说了,你说我能没种不放他吗?而且多好玩啊,七擒孟获似的。”

“我是不如他,我是来杀你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陈洁跟一个老外来昆明找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才让我认识你。她说,欧阳桐快完了,要么她下手,要么你会去下手。我说不管谁下手,做完欧阳桐,就把你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刚才也问这个,我说的不是实话。”

“我现在知道,因为,”我捂住嘴,憋了一会儿,“你听说我把丹丹娶回家了。我早晚能查出你干的那些,早晚也要杀你。对你来说,我就成了另一个欧阳桐。”

“不错嘛,你这勇气有进步。懦弱是条狗,你跑,它就追着,你要是转身面对它呢?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你挺操蛋的,但这句话说得对。陈洁不但没杀我,还对我很好。”

“对呀,因为她要借你杀了我,回头再做掉你。这样大结局什么样呢?我死了,你死了,欧阳桐死了,每个人都死了,就她一人活着,她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她有多好玩吗?她为了证明没骗我,把那老外留给我当人质,说多么多么爱他,说等欧阳桐死了就跟他结婚。但是,外国人真你妈能吃,谁养得起呀?”

“然后,你把他杀了?”

“我至于吗?我送回果敢,让他们想想办法,给他点儿事干。结果他只要跟毒品沾边的,什么都不干,身体还不好,一场大病就回老家了。”

“回老家?”我点点头,“你帮了不少人回老家啊。我爸就是被你送回哈尔滨的。”

“对。我还是那个问题,她许诺你什么了?”

“没有。”

“没有?”

“是我自己要来的。什么都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和欧阳桐搞毒的事,我不知道她和你有关系。我就知道你毁了欧阳桐一辈子,我想替他找回来。现在我又知道,你还毁了丹丹一辈子,这事肯定没完。”

“哈哈,你有点儿像你哥哥了。你来之前我想过两种方案,一种是把真相告诉你,你去拿陈洁的脑袋回来。但没多大意义,她就是一丫头片子,想找她的话,我只要两个小时就能找着她。就算你杀了她,你还得跟陈立人的闺女一样,也总惦记着杀我。”

“所以,另一种方案是,”我看着湿地的几个人,说,“让他们挖两个坑,留给我一个?”

“你应该也挺好玩的。但是我老了,玩不动了。我陪你哥玩了十年,没力气陪你再玩十年了。陪我说说话吧,你马上就上路了,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想法,一个要死的人都想点儿什么,我收集这个。”

“我不知道别人,我没想法,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说动我了,我可以让你先死再埋。”

“抽支烟行吗?”我在口袋里翻火机,“我火机被你们收了。”

“哈哈,你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抽支烟?”

他按一下,点烟器从车里弹出来。我叼着烟半起身凑过去,吸几下没点着。我要拿过来点。他说不要,说自己老了,被这点烟器烫一下也不值得。费半天劲终于点着了,我猛吸一口,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哪个好看?”

“黑色吧。”他弯腰把点烟器放回去。

“希望是黑色。”

我双手拽着线套住他脖子,吐掉烟,两手食指再缠两圈,变得更牢固。是绿线,这是最少的一种颜色,只是绣凤翎会用上几根。我手指已经被勒出几道血印,血从里面渗出来。持续发力,我感觉后背肩膀的伤口又开了。他的脚在前排乱蹬,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去踩方向盘的喇叭。我侧头看看,两个有枪的人离车不到二十米,还在嘿咻嘿咻地挖。我闭上眼睛,默数三秒,额头狠撞他后脑。看不到他怎么样,我连撞几下,一直到眼眶流血。渐渐他没那么挣扎了。左脚落下,打在车窗前的排风扇口。我右手揪住线的两头,腾出左手掏出针,对准他的喉管,扎下去。出乎意料,没有血喷出来。似乎听到嗞的一声,他像气球一样,立即泄了。

我翻到驾驶位,缓十几秒让气息喘匀。手机、火机、车,还有扎辫子的二代身份证,我都要带走。我打着火,启动之前推开车门把他踹下去。卢先生,您说得对,是应该挖两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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