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池青和解临两位当事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门口的人下巴惊掉一地。

季鸣锐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

池青看他一眼。

季鸣锐:“你手套呢?!”

“摘了,”池青说, “你眼睛有问题, 看不见吗。”

“……”

他当然看到了。

问题是这位爷为什么会摘手套啊。

季鸣锐现在有点吃醋, 这种醋主要源于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池青最好的朋友,从高中开始, 他和池青之间的关系就比别人都近, 别人都得离他两米远,但他可以在一米距离内出现。

虽然他跟池青说话的时候, 池青一般不怎么理他。

可是其他同学连和他单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一比较, 他和池青的关系就显得非常“近”了,即使这个“近”给人感觉非常卑微。

……

在季鸣锐苦苦奋斗之下,多年后,才总算见到池青不戴手套的样子。

而现在。

他不是那个跟池青天下第一好的人了!

季鸣锐瞳孔地震。

如果池青知道这个人心理活动那么多, 只会送他两个字:有病。

季鸣锐:“所以你们没有人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让他牵着。”

池青不打算多说:“治疗。”

季鸣锐:“?”

解临帮他把话补充完:“心理医生建议他平时多和人接触。”

季鸣锐:“你怎么不跟我多接触。”

池青:“碰你恶心。”

季鸣锐:“碰他就不……?”就不恶心?

这个问题季鸣锐没有问全, 眼前这一幕很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再问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偏偏解临还要继续, 跟他把话说个明白:“多和人接触这个说辞其实不太确切。”

“?”

“主要是跟我接触,”解临继续道,“他目前还接受不了其他人。”

季鸣锐:“……”

他们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很快, 观察室的门被人敲响,在同一个案组但是分工不同的刘警官在门口探头道:“薛梅的父母到了。”

薛梅的父母都是农村人, 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薛梅排第二, 既不是最大的那个也不是最受宠的最小的那个,夹在中间时常被家里人忽略。

薛梅大学也是离开家在外边上的,所以家里人很习惯她独自在外,觉得反正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就行,个把月不联系是常有的事儿。只有薛梅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家中需要补贴,家里才会主动联系她。

这个家庭情况和杨珍珍如出一辙,杨珍珍父母离异,一个再娶一个再嫁,两边都顾不上她,逢年过节能有一句问候就已经算不错。

武志斌:“仔细问问,看看薛梅有没有和他们透露过什么信息,要具体到每一通电话的内容。任何情况都不能放过。”

后续还有工作需要进行,没解临什么事儿,他晃了晃握在掌心里几根手指:“走不走,一起回去。”

池青跟在解临身后,薛梅父母正站在走廊里,一位沧桑的农村妇女哭得声嘶力竭:“怎么会,上个月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说过年会回来的,人怎么就没了。”

池青并不能理解薛梅母亲的这种悲痛。

解临察觉到池青多看了那名妇女一眼:“怎么。”

池青:“她平时不是很少跟女儿联系么。”

“人这个生物,很复杂,”解临说,“爱也很复杂。”

池青手指指节依旧抵着他掌心,解临带着他穿过走廊这片喧嚣,男人边走边说:“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有人爱的长久,有的人爱在瞬间,有人在失去之后、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其实深爱对方,甚至有时候恨也是另一种爱。”

这天深夜,池青睁着眼,时针转过‘12’。

这次不是因为吵,而是因为解临那番话。

‘爱’这个词好像比那些让他无法感知到的情绪更加陌生,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词。

对很多人来说,关于爱的第一课,通常来源于父母。

然而池青从小对父母的印象少之又少,或许有过温暖,但那也是在很小的时候。

窗外暮色暗沉,总局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为了案子加班加点,累了便直接趴在工位上睡一会儿。武志斌这回因为这起发生在他们所辖区内的诡异入室案,暂时被调回总局工作。

他此刻正拄着拐杖,从资料室走出来,手里拿的却不是跟这起案子相关的资料,而是一份人物档案。

档案第一页写着:池青。

“档案帮你调出来了,”武志斌对着电话说,“你现在就看?”

电话那一头,解临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道:“发过来吧。”

武志斌干了几十年刑警,不比解临好糊弄,他白天虽然没有当面问,心里却也在犯嘀咕——这个池青,接连几次撞上案子,会只是巧合?

由于池青是当年重案的幸存者之一,当年办案人员对他进行过调查,人物档案里记录着他的详细信息、家庭情况、以及一些后续简要追踪。

但绑架案幸存者的身份加密级别很高,即使是存放在市总局里的人物档案里也不能透露半点和绑架案有关的信息。

所以这份人物档案里抹去了绑架案相关的部分。

解临坐在书房,指间捏着一根黑色钢笔,翻看武志斌发过来的传真文件:“家庭情况,父母车祸遇难,从小寄养在舅舅家,学习成绩优异……”

资料显示池青从小和舅舅一家关系尚可,毕竟不是自己孩子,谈不上亲近,但也没克扣他吃穿用度。但是自从池青某次意外失聪后,对舅舅一家的态度有明显转变。

出院后更是因为池父池母当年那笔车祸补偿金闹过矛盾,干脆利落上了法院,也是上了法院之后才知道,他们收养池青只是为了那笔巨额补偿,嘴上说着代为保管,实际上这些年早就被他们挥霍得一干二净。

“……”

解临目光落在“明显转变”这四个字上,想不到池青住院期间发生了什么契机,让他发现舅舅一家收养他的真相。

档案后半部分和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基本吻合,性格孤僻,高考后去了表演专业,但演戏天赋明显不够。

这份人物档案虽然有些地方让解临看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下,但总体来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电话一直没挂,武志斌在电话那头问:“你觉得他有问题?”

解临沉吟了一会儿说:“是有点疑虑,不过跟案子没关系,是另一方面。”

武志斌心说,你这不像有疑虑,倒像是对人家很感兴趣。

池青这天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他一边听着楼栋里的各种声音,一边和心理医生进行线上治疗,吴医生在电话里打招呼道:“最近感觉还好吗?和解先生配合得怎么样?”

池青不太愿意提到那个拉着他在警局待了一天的解某,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在解临身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池青承认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别扭:“我不想靠近他,但又忍不住靠近他。”

吴医生:“……这个现象是正常的,毕竟你还不适应,能够做到不排斥已经很好了,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吴医生例行询问,两人聊了一会儿。

咨询间隙,楼栋里的声音忽然变多。

楼下那套房子总算招到租户,今天敲定下来,签了租赁合同。

【女孩子好啊,房子租给女孩子我放心点,女孩子细心,好说话。】

这个失真的声音是房东在说话。

紧接着,另一个失真的声音响起来,池青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上次那个要和人一起住的女生:【总算租到合适的房子了,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近,刚好他也很喜欢。】

吴医生说着说着发现对面没声儿了,道:“听得见吗?喂?”

池青从一堆声音里勉强辨认出吴医生的声音:“不好意思,有点吵,没听清。”

“吵吗?”

哪吵了,电话那头明明很安静啊。

“吵,今天的咨询就到这吧,”池青说,“改天再约。”

吴医生听着电话里一长串盲音,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说话的声音吵到他耳朵了?”

楼下那套房子出租出去之后,搬家公司很快上门,楼栋里又热闹起来,搬家公司的人从下午开始不断进出。

池青晚上没睡好,白天也没办法安宁。

他点开微聊软件里解临的对话框,看了半晌,发现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正决定退出去,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

解临:楼下搬来人了,下去看看么。

池青回:看什么。

解临:听说是个女孩子。

池青下意识想到解临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很想说想看女孩子你自己下去看。

然而解临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

-案子没破,女生在外租房难免容易多想,尤其是这种新搬来谁也不认识的,反正离得近,下去打个照面。

或许是解临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也或许是耳边太吵。

在解临问第二遍“去不去”的时候,池青回了一句“去”。

-那你出来。

-我在电梯口。

池青开门出去的时候,解临正在电梯口等电梯,他穿得很正常,倒没有因为要去楼下而特意换衣服,确实只是去简单打个照面。

解临:“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想认识,要去自己去。”

池青:“……”

他确实是想那么说,如果没有失控的话。

地方就在楼下,电梯很快就到了。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刚才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一下离他更近。

池青没出电梯,在电梯里不太明显地磨蹭了几秒。

解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觉得外面人多,留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戴手套,于是很自然地伸手牵着他出去:“没事,不让他们碰到你。”

电梯外边人确实很多,搬家工人不断拖拽着大纸箱进出。

但是忽然安静下来之后,池青觉得……这些人看起来也没那么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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