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这一声重重地砸进所有人耳朵里。

那份资料静静地躺在桌上。

死者喻岚。

生前使用的微聊账号为弟弟喻扬的曾使用过的账号:yuy……

沈星河很明显地怔愣片刻, 他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那一串熟悉的字母上,他只看见了前半段, ‘yuy’之后的字母却模糊起来, 他定定地对着那片模糊的光晕看了很久, 直到他眨眼,那片模糊才逐渐消退。

审问一个人就像花时间精力去撬开一枚毫无缝隙的蚌壳。

眼看现在好不容易撬开一道缝隙, 刑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刑警锐利的眼神牢牢锁定在面前的少年身上:“三个月前, 她在网上认识了一名网友,她以为对方是她弟弟的追求者, 又很快发现对方性别特殊, 害怕对方受伤,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弟弟’的身份。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沈星河张了张嘴:“我……”

他的话没有说全,就在这顷刻间,连接着测谎仪的电脑上所有波段都在上下疯狂浮动,毫无规律可言, 很快整个屏幕上所有的电图都转变成了危险的红线, 沈星河不光心跳失衡了, 他的呼吸、脉搏……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观察室里, 所有人都看着那片满屏幕的红线没有说话。

但就连池青这种压根没有情绪接收系统的人都捕捉到了一个细节:“他刚才……是不是在哭?”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哪怕一滴泪。

尽管沈星河只是眨了一下眼。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下一声“滴”。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

因为沈星河垂下眼,他坐在逼仄审讯室里,说了唯一一句真话:“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下一刻, 他又说:“人是我杀的。”

季鸣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认罪了?”

“早知道喻岚的资料那么好用, 一开始就往他面前甩,这案子早破了!还用折腾那么久。”

这次审讯很重要, 但是他们对于这次审讯的期待也只是希望能够从沈星河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些漏洞, 让他们离真相更近一些。

目前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够指认他, 对此沈星河本人也很清楚,他没有理由认罪。

他们以为喻岚最多只是一个突破口,没曾想这居然是沈星河的一道防线,一旦击中便溃不成军。

-

沈星河认罪之后被转到另一间房里,探照灯和监视器直直地对着他。

他的对面坐的人由原先的一位变成了四位。

池青和解临坐在季鸣锐边上,近距离打量沈星河。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在隔着虚无缥缈的网络追查他的踪迹,现在这个人从网络里走了出来坐在他们面前。

刑警问:“你说是你杀的人,你是怎么杀的?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星河缓缓道:“既然你们能找到我,应该也已经查到我弟弟的事了。”

“星州出事的时候我还不在华南市,没有见到他的遗体,但是听到警察说他是因为家庭原因抑郁自杀——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不可能。”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这样了解他。我弟弟虽然性格内向,但他并不软弱。”

提到弟弟许星州的时候,沈星河的神情是柔软的,他仿佛隔着时空看到年幼的许星州跟在他身后喊他“哥哥”。

两兄弟性格迥异,许星州敏感又温柔,长得也秀气,小时候领着他出门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他妹妹。

由于家庭原因,父母不尽责,家中又时常争吵不断,所以沈星河作为哥哥,成熟得比较早,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得处理家里的问题,也得照顾比他小一岁的弟弟。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家就总是吵架,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很多人结婚成家都不是因为相爱,有很多别的原因。我弟弟(许星州)从小就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他成绩优异,但是性格内向受委屈的时候会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哭,哭完会装作自己没哭过。”

年幼的许星州不想让哥哥担心,但是架不住沈星河心思深沉。

很快许星州就发现每天放学路上拦着他问他要零花钱的小混混见了他都绕着走;在课堂上公然骂他‘娘们唧唧’的同学第二天向他道了歉……

父母离婚后,两兄弟不得不分隔两地,沈星河走前,许星州对他说了一番话:“哥,我能自己保护自己的,我还要当一名医生呢,以后,我还会‘保护’很多人。”

他们这个家庭破裂不在一朝一夕。

对许星州的打击没有那么大。

兄弟二人刚开始联系得很频繁,但由于沈星河的学校管理制度过于严格,又时常要参加一些竞赛活动,之后两人联系的频率减少许多,这段时间许星州的的确确成长了,在他死前几个月,心思缜密如沈星河,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

唯一称得上是异常的,只有某天晚上,许星州撤回的一条消息。

“那是星州死前一个月,我当时正在准备竞赛,凌晨三点看到那条未读,点进去已经被撤回了。”

沈星河回了一个问号:?

隔天,许星州说:没什么。

-就是有一道题没解出来。

-本来想发给你看看,但是觉得有点丢人就撤回了。

最后许星州说:

-不需要你帮忙,我能自己解出来的!

许星州偶尔会做这类看似幼稚的事情。

不得不说,网络能够很好的掩藏对方的情绪,便于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两人是面对面聊这件事,沈星河一定能察觉出不对,但当时的沈星河对着这几行稚气的话语笑了笑,就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刷竞赛题去了。

紧接着一个月后,他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得知了许星州的死讯。

——“学校刚打来电话,你弟弟在宿舍自杀了。”

事情和他们推测的差不多,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为什么会和几名死者有关联:“所以你怀疑你弟弟的死有蹊跷?你有证据吗?”

沈星河说:“有一本日记。”

“日记?”刑警追问,“在哪里找到的?”

“在他课本里。”

许星州那间宿舍在他自杀后就被学校封了起来,左右两间宿舍的学生都换到了其他宿舍,那间出过事的宿舍禁止学生出入,也没有人敢靠近。教室和宿舍里和许星州有关的衣物、课本都被打包交给了家长。

那天晚上,沈星河对着一袋子的东西坐了很久,然后他把许星州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妥善放进柜子里。

其他东西都摆完之后,剩下一个灰色的大书包。

沈星河缓缓将书包拉链拉开。

他目光扫过课本上熟悉的字迹。

许星州上课很认真,笔记也记得很有条理,他们马上就有一次小考,许星州还专门准备了一个练习簿押题,把容易考的题型罗列在了一起。

翻开最后一本数学书的时候,书里掉出来一本很薄的本子,沈星河愣了愣。

本子第一页第一行字写着:2020/2/11。

沈星河意识到这是一本日记本。

直觉告诉他,这本日记本里应该有许星州那天晚上撤回的内容。

只是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真相远比他想象得更残酷。

这个日记从一句看似美好的话开始。

2020/2/11。

我跟他表白了。

听到这里,池青拧起眉,这个表白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想了一会儿,他忽地想起来,喻扬当初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人喜欢我。”

——“谁?”

——“许星州。”

池青正想着,察觉到左手手套被人轻扯下去了一点儿。

他侧过头,看到解临一只手捏着黑色水笔,另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伸到长桌下面,大概是想和他说话,所以伸手摘了他的手套。

男人指尖探进黑色布料里,擦过他的掌心,然后两根手指微微并拢,一点点把他手上戴着的黑色手套扯了下去。

池青的手直接接触到微凉的空气,然后又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池青扫了他一眼。

解临面上不露声色,知道他能听见:

【我牵我的,你听你的。】

池青:“……”

他这样牵着他还怎么听。

池青面前也有一支笔和几页用来记录的纸张,他拿起笔,用笔尖那端指了指沈星河。

解临:【用不着,差不多知道怎么一回事儿了。】

沈星河从说到弟弟的日记之后就开始沉默,显然日记里的内容很难诉诸于口。

【什么地方最容易散播‘谣言’?】

【答案有很多,学校绝对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这还不是谣言,是事实。

许星州作为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转校生,喻扬又是班里绝大多数人都有好感的阳光男孩,当这两个人组在一起,学校同学会如何评价他们?

沈星河没有继续复述日记里的原句,只是总结说:“那个叫喻扬的男同学平时很照顾他,经常开玩笑说‘我们星州’,星州跟他表白之后,过了几天,王远在某次课间忽然找他。”

王远盯了许星州一节课。

眼神古怪,许星州只当他又想找茬,起初没有理会。

直到课间,王远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许星州的桌子,然后俯身在许星州耳边说:“你喜欢男的啊?”

只这么一句话,从那天后,许星州的噩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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