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后我变得有点消沉。

上体育课时我让学生们自由活动,然后走到树荫下的藏惟身边,默默坐下,一言不发。

藏惟终于合上他的英文课本,在满操场喧闹声中转向我:“你身体不舒服吗,易风组长?”

从他充满杀气的视线中能看出来,只要我说一个是,他就会立刻让我再也没有身体可以不舒服。

“亚当给我下了禁足令,”我忧伤的说。

“禁足令?”

我把有关于美仪的事告诉了他,把我最后一次见她时那件鹅黄色的小裙子详细描述了三遍。事实证明藏惟不仅仅智商惊人,情商也相当的高,当我不厌其烦描述第四遍时他果断打断了我,问:“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什么?”

“说明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然后让你被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给祸害了。”

我:“……”

我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干脆捅死他。

“有时我真看不起你,易风。”藏惟轻蔑的说:“你只要随便糊弄下凯西那白痴,他绝对愿意联合你一起做掉亚当,然后咱俩再联手坑死凯西,烤熟伊凡,维序者部队不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到时候钞票归我,妹子归你,要什么魔族美人没有,区区一个人类孕妇算的了啥?”

……卧槽藏惟!你这是怎么了藏惟!你的设定明明是心狠手辣美少年啊,怎么突然就反党反社会了?!

“不过说起来你口味真重,直接跳过人|妻奔向人母了。知道么,总部风传你爱上储智组长的女人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藏惟顿了顿,公正的说:“……另一朵鲜花上。”

我:“……=口=……”

“你知道这么做是没前途的吗?魔界的妹子腰更细腿更长啊。好吧就算你口味特殊吧,凯西伊凡他们的长相也不比那女人差啊。当然亚当·克雷什么的我们就不说了,咱口味不能重到那份上。”

藏惟一脸沧桑的拍我肩膀:“易风组长,你还年轻,眼里只有妹子是可以理解的。当你成熟以后就会知道,这世上值得追求的东西还有很多,哪天决定攻占维序者总部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我看着藏惟转身离去,一脸目瞪口呆。

怪不得魔族整天想着要吃人类,人类真是可怕的动物,不多吃几个怎么得了啊!

因为没有妹子加被藏惟打击,我在颓废的状态中一滑到底,整个冬天就在无所事事中过去了。

当然我的状态为失恋流言提供了铁证,直到第二年开春,维序者部队还在疯传我准备自杀殉情的消息。

藏惟深深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把我挽救回来,他搜肠刮肚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语言对我进行了全方位、全角度、猛烈坚|挺且持久的精神攻击,结果都完全没起作用。最终他放弃了,跟亚当说:“我已无法从sm易风组长的行为中获得任何快感……请换人吧。”

亚当问:“我是换个人继续sm他,还是换个人让你继续sm?”

事实上藏惟能随意蹦跶的日子也不剩多少了,他作为人类高三学生的时间被急速挤压,用于应付各种层出不穷的考试。他所上的这所高中是住宿制,要求特别严,每天晚上都有老师查夜。藏惟晚上有时要出任务,就把枕头塞进被子里去,然后威胁我帮他打掩护。

他还曾经威胁过我帮他改出勤率,偷考试卷,掩护他在教室后边吃早饭,因为他晚上出任务早上来不及赶回学校食堂……身为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他还曾经参与过打群架。

显然他打架是无敌的,以一敌百都完全没有问题。每当他打架的时候,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无数小女生眼冒红心的趴在走廊栏杆上撕心裂肺:“藏惟学长我爱你!藏惟学长我爱你!!!”

没有人敢请他家长来学校谈话。

可怜的父母,还一直以为他们的儿子是个普普通通、勤奋好学、开朗孝顺的好学生,殊不知藏惟这两个字对魔界那些穷凶极恶的怪物们来说,就等同于死神。

从某个方面来说,我认为藏惟其实是个梦想成为乖小孩的真·人间凶器。

那天晚上我打着手电筒从男生宿舍楼里出来,准备回家去小眯一觉。藏惟再一次逃夜了,原因是实验组一只级别为s的强大妖物从试管里逃了出来,因为情况过于危险,作为追缉组组长的他决定亲自出手。

从男生寝室到办公大楼中间要经过学校十分僻静的拐角,我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魔物气味。

很多时候我们从空气的味道来辨别妖怪种类,感知型维序者可以从第六感中探知魔物的攻击类型、强度、攻击性等数据,普通的维序者,像我,只能从它们散发出的气味当中辨别。

学校里来了魔物,就算不是任务,身为这个学校的老师,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看一眼。

我一跃跳到在学校的围墙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居高临下望去,周围静寂无声,路灯在漆黑的小路上洒下昏暗的光。

突然远处自习教室哗啦一声脆响,几道黑影流星般快速冲向高空!

我瞬间飞扑而上,空气凝结成风刃托着我迅速上升,几乎眨眼间就掠过了那几道黑影。只见底下是两个有着灰黑色巨大羽翼的纤细魔族,左右拎着一个人类少年的双手,正带着他急速向东飞去。

那男生穿着跟藏惟一样的制服,垂着头一动不动。所幸大部分魔族有生吃活物的习惯,男生可能受了伤,却不至于死。

我半空下坠一脚踢翻了左边那魔族,它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可怕尖叫,瞬间翻滚着飞出了百米开外。它同伴立刻抓着男生一把轮到自己身后,从羽翼间抽出雪白的骨刀向我砍来!

魔界飞妖体型轻巧,行动迅速,是著名的盗贼集团,而体型天生的单薄注定他们不擅长战斗。我顺手凝结水蒸气结成冰刀,挥手一劈便只听“当!”——余音袅袅震耳不绝,冰刀被震成碎片,而骨刀也狠狠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把正昏头涨脑飞回战场的飞妖打了个趔趄。

“维序者!”飞妖尖声叫道:“我们不想和你战斗,请让开!”

“把人类交出来。”

“不!请让开!”

我默默盯着它的眼珠,而飞妖不愧是智商较高的类人生物,瞬间掉头把男生让羽翼下一藏,急速往西飞去。

老实说我对它的坚决有点诧异,一般魔族只要不反抗,维序者是不会出手绞杀它们的。哪怕已经吃了人,只要魔族乖乖配合被捕,最终结果都只是被送回魔界而已。

如果它们刚才把那男生往地上一扔,我会立刻抽身下去救人,凭它们的飞行速度逃跑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它们没有这么做,而是坚持带着男生往反方向跑。

对吃人这么执着?

我无声无息的飞到它们头顶,双手各抓一把冰刀猛刺而下。两只飞妖躲闪不及,被分别砍断了一只臂膀,惨叫着向下坠去。

男生也随着那两只被砍断的手急速下坠,我探身去抓,谁知飞妖竟然不顾死活的冲了上来!

那一秒钟的时间被无限制拉长,我能清晰看见一左一右两只带血的利爪,和我的手一起,同时探向男生在夜风中拂起的头发。

倾斜角度转换,男生毫无生气的脸露出来,从下而上的对着我。

我瞬间仿佛被雷打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哥,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嗯。”

“你会一辈子都保护我吗?”

“嗯。”

“我最喜欢哥哥了!我永远都不要和哥哥分开!”

“好。”

……

人在许下诺言的时候,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彼此分开,天各一方。

我也一样。

人往往都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信誓旦旦踌躇满志,然而一旦遇到危险和不测,就会立刻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在分离来临的时候,懦弱而胆怯的人们会悲哀并且哭嚎着命运残忍不公,却无力去挣脱,无力去反抗。

没有哪一条路,能通向完满仿佛圆月一般的结局。

我也秉承了这样悲哀的认知。在命运露出獠牙的那一刻,我丧失了所有去反抗的勇气。

我抛弃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从此不能再看见他,不能再对他说话,也不能再保护他。

然而我没有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以后,命运再一次把他送回了我眼前。

“易天……”我声音里夹杂着牙关打战的颤抖,手指冰凉,难以控制。

易天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飞妖齐齐发出尖叫,一个猛子往下扎到易天身边,四面翅膀化作无数利刃铺天盖地的倾轧过来!

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然而我满脑子血往上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直响。事实上看到易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完全丧失了理智。这时候谁敢在我面前下刀子,我能把他活活轰成灰。

我身形在高空一顿,深深一口气吸进去,火系术式混合,力量爆满,集中于喉管,瞬间汇聚成高达上千摄氏度的极烈火焰。

“——咒神·火龙胆!”

一般来说,大招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水和火因为攻击力大见效快,所以比较常用。

大招会比较损耗人身体根基,所以人一生中能发动大招的次数其实是有限的。想提高发动大招的次数和攻击力,就必须采用魔咒变形、修炼禁术、服用药物等办法。

我们一般不在大招前加咒神。加了咒神,就代表这个大招是你借用维序之神的名义发出来的,大招的攻击会强悍到疯狂的地步,但是你必须用五脏六腑的“血气”来献祭给神,作为借用“咒神”名义的祭礼。

我看到易天的同时就已经爆发小宇宙了,火龙胆混合着咒神的疯狂破环力,直接把那两个飞妖的身体全部烧化,连一丁点骸骨都没能剩下,全在瞬间成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明亮的火光自天而下,仿佛贯穿天地的巨大火炬,将一片空地完全烧焦。我在滚滚黑烟里抓住易天,踉跄着降落在烧成焦炭的草地上,周围全是浓烈的烟尘。

只听远处传来惊叫,我也没空理会了,抓着易天直接开了道空间门一头扎了进去。

落脚点是教工宿舍。

易天因为后脑遭受重击而昏迷,我用维序者部队里学来的三脚猫医术帮他清理了下淤血,额头上垫了块凉毛巾,扶到床上去躺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这么多年不见我这弟弟过得好不好,一会儿想这小子长得也太帅太遭人嫉恨了,鼻梁挺得好像里边有根小棍子撑着,眉眼深邃线条硬朗,刀子刻出来的一样,真不愧是我弟弟啊。

我去厨房里烧了点热水打算给他擦擦脸,谁知刚抓起毛巾,眼前白光一闪,一道辉煌夺目的立体悬浮三维像在半空中缓缓拉开,善后组水兰的半身像横眉立目的看着我。

我立刻悚了。

水兰大人是维序者部队少数几个地位崇高的女性之一。自从善后组组长被实验组抓走当样本之后,她就成了虽无任命、却有实权的善后组领头人。

这个女人战斗实力并不强,但却是个强悍的管家。据说她原型是只魔界豹猫,天生具有豹子的残暴和猫的敏捷,把维序者部队上上下下管得滴水不漏,大到维序者部队重建工程,小到总部某个厕所要换卷纸,没有什么能逃离她的掌控。

我曾经见过她带人闯进亚当·克雷的办公室,强行要求他把藏在柜子里的小翼龙交出来;也曾经见过她给伊凡组长发罚单,原因是他把审讯组方圆百里内的草地都啃了个精光。

“易·风·组·长。”她一字一顿的说。

我膝盖一软。

“你在毫无结界保护的情况下使用火龙胆,几十个人类亲眼目睹大火从天上烧了几百米,然后我的组员在执行善后任务时差点被警察当做纵火犯抓起来。”

我:“……”

“需要清除记忆的人类达到上百个,为此善后组几乎倾囊而出,我们还必须在天亮前把你毁掉的建筑物重新搭建起来。”

我:“……”

“你知道善后组平时有多少事情要做吗?光是从亚当大人的午餐盒里抢救魔界珍稀动物就已经够我们受了!你们这些尸体处理组的混球,动不动把丧尸满世界乱放就算了,把处理完的内脏扔食堂汤锅什么的就不说了,为什么打个架还搞得惊天动地?!刷存在感吗?就是刷存在感吧?你的人生有多空虚啊?没事不能去审讯组种个树植个草为环境绿化做出点贡献吗?!”

我努力把自己藏进门后阴影里:“对对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挽回维序者部队丧尸爆发造成的损失吗?对不起能让审讯组建筑周围的草地重新长出来吗?对不起能把魔界翼龙从濒临灭绝的状态中挽救回来吗?!”

“……”其实我很想为自己辩解,丧尸爆发是当年储智组长搞出来的事,因为有个糟心的同类,他反社会人格已经形成很久了;审讯组建筑周围荒漠化严重是因为伊凡组长控制不了吃草的**,你也不能怪他,作为一只兔子他需要吃点素食保持身体酸碱平衡;至于魔界翼龙濒临灭绝,自从那只名叫亚当·克雷的水僵尸几百年前加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这个问题就没解决过。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剥光了交给实验组!”水兰暴怒道:“这段时间别回总部,否则见你一次揍一次!给我记住!”

我条件反射往门后一缩,光幕刷的一收,水兰大人傲娇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你倒是说服亚当·克雷让他别老叫我回去啊!我泪流满面。

水壶发出呜呜的声响,我走过去要往盆里倒热水,结果刚迈出脚,脖颈上一凉。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紧紧横在我喉咙上。

“你跟它们是一伙的?”易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

瞬间我不知道应该为这小子敏捷的身手鼓掌,还是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维序者部队是什么,说!”

我微微偏过头,想看他睁开眼是什么样子。然而我一动作,脖子上的刀就压紧了,血珠顺着皮肤一直流进衣襟里。

“易天,”我说,“我不想伤害你,把刀放下。”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挺悲剧的,比方说这时候我努力想表达和蔼亲善、春天一般的抚慰,话说出来却一个字一个字硬邦邦的,自己听了都冻得慌。

易天却很冷静,“我也不想伤害你。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这小子口齿还挺伶俐的!

“这是我家……我是你们学校老师。”

“你跟那两个长翅膀的妖怪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我顿了顿,满怀希望问:“你真的不能把刀从我脖子上拿下来吗?”

厨房里静寂无声,远处马路上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拂过室内,我听见易天呼吸的声音,许久他把刀微微移开,只听少年冷酷的声音命令我:“——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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