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茜解下黑色的手链——这条在她哭泣无助的时候,给予她希望的手链——收起自己的这份勇敢。

手腕上细细的伤疤,烙印着过往的痛苦回忆,章小茜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忘的风景,偶尔被人想起的,也只有那份凄凉。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啊!

每每姐姐心情大好,便会这样对章小茜说。姐妹俩裹着同一床被子,在暖气不足的房间里挤在一块儿,姐姐展望她的大好未来,总希望能快点搬出去,找个爱自己的人结婚生子。说到这里,姐姐总会一个人“咯咯咯”地笑起来。那时候的姐姐是幸福的,这种幸福的味道章小茜也品尝过。和秀人在一起的时候,章小茜再也没有把自己弄伤过,全身的伤疤和她的心一起愈合了。

姐姐,我会幸福的——她这样以为过。

自己赤身裸体出现在花桥高中的大屏幕中,遍体的伤疤,那不该是一个高中女生的身体。章小茜不需要吉宇的道歉,他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怪胎,包括她自己。

这本就是事实。

想起了父亲,自责重新侵蚀整个心,章小茜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毫不手软地扎向自己的后背,苦行僧般鞭挞自己。

一下,两下,三下。

这样的自己,还会相信幸福吗?

“你在干什么?怎么又这样呀!”听见动静的吕曼珠冲进房间,一把夺下章小茜手里的笔。

笔尖弯成了九十度,漏出的笔油和鲜血混成一团,弄得两个人满手都是黑色的黏稠液体。在抢笔的时候,吕曼珠的手被碎裂的塑料笔身刺破了。

“没事,没事。”吕曼珠从肉里拔出碎片,始终带着笑容。

母亲被扎伤的伤口,像一颗催泪弹,章小茜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充盈泪水的眼眶才滴下一颗泪珠,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起来。

轻柔拍打女儿颤抖的身子,吕曼珠眼眶也变得红红的。

“学校的事情教导主任打过电话给我了,他建议你最近不要去学校。正好你也换换心情,帮我一起整理整理家里的东西,我们下个月就搬家。”

“搬家?”章小茜有点猝不及防。

吕曼珠抬起头,看了看开裂的天花板和墙上剥落的乳胶漆:“这房子刚买下来的时候还挺新,但现在什么都变旧了,下水道也容易堵塞。我今天去房地产中介那儿问了问,倒是比我买的时候涨了不少钱。卖了去别的地方再买一套,余下的钱足够供你上大学了。”吕曼珠始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章小茜,生怕自己说错话。

“我不想搬家。”

“为什么呢?”吕曼珠皱了皱眉头,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房子,这里也有姐姐的味道。”

“那我呢?”吕曼珠嘟着嘴问。

“你怎么了?”

“你就不想和我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吗,就只有你和我的生活?”

“新的生活?”章小茜呢喃道。在姐姐对自己说就快租房子搬出去的时候,在秀人从怀里掏出鸡蛋饼递给她的时候,她都曾向往过这个词,只是认真想想,怎样才是新的生活呢?

自己能忘怀父亲的死,忘记姐姐的自杀吗?

能忘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吗?

能忘记郭树言那晚对自己所说的事情吗?

能抹去一身丑陋的伤疤吗?

不可能!

章小茜知道自己办不到。再明亮的阳光也照不到她内心阴暗的角落。

吕曼珠做了个深呼吸,打破了这个房间里的宁静。

“你知道吗?害死你爸爸的人,其实是你姐姐章小蕙。”

有种无形的压力扼住了章小茜的喉咙,肃静的耳朵能清楚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这声音穿过悠长的走廊,如时光流转般久久不愿停歇。

十一年前,章小蕙九岁,章小茜六岁,母亲虽然泼辣,但那时候的她脸上总挂着笑容。父亲章程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抱起小女儿,领着大女儿一起去路边摊吃上几样小吃,让她们回去千万别和妈妈说。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互相偷瞄着对方,装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便把筷子掉转头来,敲着她们的碗:

“饿死鬼投胎呀!”

父亲也在一旁故意板下脸:“慢点吃,慢点吃。”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冲她俩眨眨一只眼睛。

性格开朗的父亲常常大笑着和一家三个女人开玩笑:“等我哪天老了,就勾着你们三个人出去逛街,要是别人问起来,我就说这是我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

章小蕙噘起小嘴,不高兴地争道:“我不要做二老婆,我要做大老婆。”

年幼的章小茜学着姐姐的样子,也吵嚷着要做大老婆。

“好,那我就让小茜做大老婆。”

吕曼珠给丈夫一下肘子,娇嗔地责怪道:“看你成天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家里都快造反了。”

父亲笑得更欢了。

那年初夏,父亲胸口时常闷痛,去医院查过后,诊断报告竟然是肺癌晚期。这和他洗煤气罐的工作有关系,每天都会吸进大量的有害气体,久而久之,身体受到了蚕食。平日里能吃能喝,没有任何症状出现,那个年代的人也没有往医院跑的习惯,有些小毛小病章程自己也就扛过去了,等挨到坚持不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虽说清洗工不是个十分体面的职业,但煤气公司的工作也算个铁饭碗,要是现在就入院治疗,非但要花不少医疗费,而且照样是等死。章程不想看见家里三个女人伤心欲绝的样子,他受不了这场面。

寻思再三,他把自己得绝症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人。

家里让他最少操心的女人,就是姐姐章小蕙。

和这个噩耗一同告诉章小蕙的,还有章程的一个计划。他让章小蕙在他上班时间,带小茜去他洗罐子附近的河边,故意制造落水事件。

“那里的河很浅,小茜不会有事的。”

章小蕙并不太懂肺癌和感冒的区别,也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把妹妹推进河里。那样就能治好爸爸的病了吗——一股脑的疑问,章小蕙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她不曾料到父亲会因此死去。

“这件事要让妈妈知道吗?”

“千万不要。”章程让章小蕙对他作出人生最重大的保证,“如果你说出去的话,爸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明白吗?”

章小蕙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直到连自己都坚信会严守秘密。

以章程对吕曼珠性格的了解,一旦她知晓了整件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之后那场去公司讨要赔偿金的戏码了。

这是父女间的秘密,是章程为这个家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计划实施的前一天,章程做了两根手链交给章小蕙,她一根,妹妹一根。

第二天,章小蕙依照计划领着妹妹去河边散步,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了话头,姐妹俩为了谁做大老婆的事情争论了起来。

“爸爸最喜欢我,我做大老婆。”年幼时的章小茜被娇宠惯了,有些蛮不讲理。

“我岁数比你大,你只能做小老婆。”章小蕙分毫不让。

“妈妈比你大,那就妈妈做大老婆。”

章小蕙想起父亲只将病情告诉给了自己,没有告诉母亲,心中升腾出优越感,轻蔑地说道:“爸爸才不喜欢妈妈呢!”

“我告诉妈妈去。”章小茜得意地挑着眉毛,打算跑去打小报告。

两个女孩谁也不肯退让,恼羞成怒的章小蕙也忘了父亲的交代。头脑一热,生气地推了一把妹妹。不料河边的石子又湿又滑,章小茜一个踉跄,跌进了河里。

这下章小蕙慌了神,也没多想,冲下河去救妹妹,一脚踩在块锋利的石头上,脚底传来钻心的疼,她抬起流血的脚,已经没胆在水里迈步子了。

看着在水里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妹妹,章小蕙这才想起父亲的计划,开始大声呼救。

章小茜落水的地方距离计划的地点稍远一些,章程听见声呼救跑过来的时间比预计晚了点,但还是成功救起了章小茜。可章小蕙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再也没有爬上岸。父亲的水性很好,而且这条河对一个成年人来说,算不得很深,为什么父亲会被水里的石头敲破头呢?是因为跑来的路上消耗太多体力吗?

章程告诉章小蕙的计划中,并没有他自杀的部分。在水中他托起女儿后,他向着更浅的河岸游去,一头栽入水中,向水底的大石头撞去。

不明缘由的吕曼珠咒骂妹妹时,章小蕙在一边默默地心疼,她糟糕的心情比起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妹两个隐忍着父亲因为自己而死的自责,度日如年。

在葬礼上,章小蕙把父亲留下的手链戴在了妹妹手上,却没有戴自己的那根,连同与父亲的那个约定,一并封存在了她的内心之中。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早早辍学打工,希望把上大学的机会都让给妹妹。

也许是后来,章小蕙想明白了父亲当初自杀的计划,这才彻底颠覆了她的所有自责。她觉得自己在为没有犯过的错误赎罪,但生活仍在继续,她无法停止脚步,为这个家付出够多了,现在想到的只有离开。

摆脱毫无家庭观的母亲,以及性情乖舛的妹妹,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无须固守建立在没有互相信任基础上的约定。为了一笔赔偿金,就可以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吗?

印象里模样渐渐模糊的父亲,在章小蕙的心中变得可恶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加重的厌恶感,让章小蕙自暴自弃,一度有了自杀的念头。

就在那时,她邂逅了郭树言,她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

郭树言守护着瘫痪的妻子,不求回报,只要窗口的那一盏灯还点亮,他就一定会回到妻子的身边。

“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家吗?”章小蕙曾经问过郭树言。

郭树言莞尔一笑:“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章小蕙想起自己混乱的家,皱起了鼻子:“我没有家。只有妈妈和妹妹。”

“对我来说,家不是一所大房子,不是家财万贯,只要和你喜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到哪里,都是你的家。”

“真的吗?”

“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郭树言摸摸她的头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章小蕙觉得郭树言的侧脸像极了父亲。

吕曼珠合上章小蕙的笔记本,那是从信箱里找到的,信箱唯一的钥匙一直由章小蕙保管。她去世后,信箱被各种广告信件塞满后,吕曼珠才找来锁匠打开信箱,在一堆传单的最下面意外找到了这个笔记本。

“真想见一见这位郭先生。”笔记中郭树言美好的形象也打动了吕曼珠。

“能让我看一眼吗?”章小茜伸手讨要笔记本。

“你慢慢看,我去烧饭。”

吕曼珠近来性情大变,可能是看了笔记本的缘故吧。章小茜这样想道。

笔记本是姐姐最爱的牛皮纸封面,断断续续记载了她的心情和生活,章小茜翻看笔记最后的日期。

九月二十二日。

那天之后姐姐再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和郭树言所说的那起事件,时间完全吻合。

姐姐并没有骗自己,黑色手链的确是父亲的遗物,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两条。那么秀人所戴的那条手链,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从姐姐手里抢去的。

心里的疑团被层层剥开,露出丑恶的内核,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章小茜,眼前浮现出秀人恶魔般狰狞的脸,鼻梁皱起丑陋的纹理。

没错。

郭树言没有骗人,杀死姐姐的凶手就是秀人。

沉重的心房上又挨了一记闷棍,章小茜抓起已被自己摘下的手链,紧紧压在胸前。

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的落地声,随后再无他声,吕曼珠仿佛消失了一样。

章小茜站在厨房门口,看到了横卧在地上的母亲。虽然近在咫尺,姿态遥远而且哀伤,仿佛已经死了。

又一次看见熟悉的画面,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从河里捞上来的父亲,他仰面躺在河滩边,鼻子周围一圈白色的泡沫,额头上破了一个黑紫色的大窟窿。章小茜有些认不出章程来,躲在姐姐的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角,死死盯着全身湿透的遗体,和那张全无血色像极了父亲的脸,对死亡的好奇慢慢成为可怕的记忆。姐姐章小蕙像一只风筝摔落在学校的操场上,大雨冲刷着她扭曲的尸体,雨水仿佛是从浸泡过父亲的那条河而来,浑浊而又污秽。现在轮到母亲了,一只还冒着热气的锅子倒在她手边,里面的汤汁流了一地,好像她们一家人总也摆脱不了水的厄运,难道是这个家的宿命吗?

飘着肉香的汤一直流到脚边,章

小茜如梦方醒,眼前的母亲尽管一动不动,但胸脯微微起伏,尚有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尸体。

章小茜焦急地拨打着急救电话,心生疑问: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呢?

吕曼珠被推进急诊室,章小茜不知所措地等候在急诊室外,不时有几个经过的护士嫌她挡路,朝她投来白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口罩蒙住大半张脸的护士来到章小茜身边,问道:“你是吕曼珠的家属吗?”

“是的。”章小茜小声答道。

“到医生办公室去一下,走廊尽头倒数第一间。”

不等章小茜询问病情,护士转身和不远处一位年长的医生打起了招呼,把她晾在了身后。

章小茜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医生不耐烦的声音:“进来吧。”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医生,他的年纪在医生中应该算年轻的,正在一本空白的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匆匆瞥了一眼章小茜,他又低头写起了病历:“你找哪位?”

章小茜拘谨地朝医生鞠了一躬:“我是吕曼珠的家属。”

“家里还有别的大人吗?”医生依然没有抬头正眼看章小茜。

“没有了。”章小茜抿紧嘴唇。

医生再没有说话,直到写完手里那份看起来很重要的病历后,他才终于开口:“吕曼珠的病你以前知道吗?”

“病?”章小茜吃惊的表情等于回答了问题。

“你是病人的女儿吧!”医生换了种语气询问道。

“是的。”

“跟你实话实说吧。你妈妈的病情很严重,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生命会有危险。”

“她、她得了什么……什么病?”

医生指指自己的后脑勺:“她的这个地方长了个肿瘤,之前的检查结果并不太乐观,肿瘤还没有定性。万一是恶性的话,必须先进行肿瘤切除手术,再加上放射治疗,才能控制住她的病情。但是……”医生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治疗的过程会很漫长,医疗费也十分不菲,你们家能拿得出这笔钱吗?”

“不管多少钱,医生你先救我妈妈。”

医生摇摇头:“你们连刚才的急诊费都还没交呢。”

“我有钱,我真的有钱。过几天我就把钱拿来。”

“没办法,医院规定必须要先交款。”医生的镜片忽闪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花桥高中的学生吧。”

“是的。”章小茜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医生。

“这样吧。今晚我们再抽空谈谈你母亲的病吧。”

“今晚?”

“对。等我下班以后,到我家来吧。”医生随手撕下一张刚才写的病历,在反面写下一行地址。

章小茜唯唯诺诺地接过纸条,吃力地辨认着潦草的字迹。

“认识吧?离你学校不远。”

“我能找到。”章小茜折起纸条,当宝贝一样放进口袋。

“那我妈妈怎么办?”

“今晚就让她先在医院里观察观察,等我们商量好了方案,就可以开始治疗。”

“谢谢你,医生。”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章小茜突然觉得好累,再也不想走下去,一步都走不下去。

手腕上的伤疤好像又痒了起来,章小茜忍不住用力挠,直到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色印子,才感觉到疼。

“绝对不能放弃呀!”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循声望去,是一位年长的医生正在对一位男病人说道。

男病人穿着医院蓝白条纹的病服,消瘦的身影有点眼熟。

章小茜快步走了过去:“郭树言!”

和上次在庭院相见时,郭树言外表清爽了许多,人看起来也精神了。

“你们是熟人?”年长的医生看出了章小茜的戒备心,和气地对她说,“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不是通缉犯。他在镇上好像没什么朋友,如果你认识他,跟他多聊聊,也许对恢复他的记忆有帮助。”

“恢复记忆?他怎么了?”章小茜对视着郭树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戒。

“你知道‘小狮子’吗?”

“知道。”章小茜如实回答。

曾经听吉宇说起过,“小狮子”是郭树言发明的一台能让他瘫痪妻子开口说话的神奇仪器。

老医生惋惜道:“在发明这台机器的过程中,他时常会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这台机器中的某些仪器损伤了他脑部的神经细胞,日积月累,他开始失去记忆。”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章小茜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只记得和他妻子有关的事情,这是很罕见的一种失忆症。如果你现在有时间,不妨和他聊聊。”老医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章小茜和郭树言单独相处一会儿,他朝跟在身后的两位警察做了个手势,拍了拍郭树言后走开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章小蕙的妹妹?”章小茜故意把姐姐的名字念得很慢。

郭树言礼貌地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医生说我失忆了,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难道连我姐姐都不记得了吗?”

“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小蕙?”郭树言眯起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她是你的员工,在你开的书店里上班,她给你送过礼物,她喜欢你,因为你的店她才会自杀,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章小茜想从他的瞳孔里找出哪怕一丝的闪烁,却只看到寒彻心扉的冷漠。

“我想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已经结婚了。”郭树言伸出左手的无名指,婚戒熠熠生辉。

章小茜含着眼泪,压低声音说:“那天晚上你亲口对我说要为姐姐报仇,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替她报仇?”

“报仇?”郭树言突然大声重复道,引来两位警察好奇的目光。

“好吧。”章小茜彻底灰心丧气了。

“你认识我妻子吗?”郭树言笑着问道。

章小茜依稀记得路过他家门前,时常坐在窗边的女人。吉宇告诉过她,那是他的易理希阿姨。只是她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算认识吧。”章小茜随口回道。反正他已经失忆了。

“如果你能见到她,希望能帮我带几句话给她。”

“她在哪儿?”

郭树言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我在这里治疗,就是为了康复后能见到她。”提起妻子,他神情黯然,口气像在缅怀已故的人。

“有什么话,我尽力帮你带到。”章小茜忽然同情起郭树言来。一个将家庭视为一切的男人,除了回忆一无所有,妻子是他全部的世界,却又那样的遥不可及。对他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麻烦你转告她……”郭树言嗫嚅着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郭树言诚恳的语气又仿佛是在向章小茜道歉。姐姐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章小茜不禁想问:郭树言,你在心里到底藏下了什么秘密?

太阳西沉,黄昏来临,医院里的人明显减少,老医生适时回到他们俩身旁,他俩不约而同地擦起了眼泪。

“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老医生笑呵呵地问。

“还是没有。”郭树言抢先答道,“还要继续麻烦教授你。”

“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老医生俯下身子,对章小茜说,“以后欢迎你随时来找他聊天。”

章小茜不知道下次来要和郭树言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凑齐母亲的医药费。

郭树言与章小茜擦肩而去,他所承受的、隐忍的伤痛已经超乎她的想象。彼时,妻子说出的一个字,露出的一个微笑,对他来说都足够珍贵。

对不起。

他会觉得幸福,因为这不是真实的而觉得幸福。

“只要和你喜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到哪里,都是你的家。”章小茜在安静的医院里念道。

郭树言的背抽搐了一下,正要迈出的那一步稍显迟疑。不过转瞬间,他又重新迈开脚步,头也没回地消失在章小茜的视线里。

章小茜在一排欧式建筑风格的高档住宅前驻足,拿出医生给她的地址核对一番。

一百八十弄四十六号,没错。

“咦?怎么没有室号?”章小茜疑惑地抬头看着亮灯的楼房。

“进来吧。”医生的声音是从不知从哪儿发出来。

大门“啪嗒”一下打开了。

章小茜正遍寻医生的踪影,大门上一个摄像头对着章小茜左右摆了摆,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拾级而上,拉开大门,才发现医生的声音是从门上的对讲机里传来。特意留意了一下名牌,才知道这位医生姓宋。

比起建筑外形,室内的装修可谓是富丽堂皇,全欧式的白色家具,比一般房子要高许多的屋顶悬着硕大的水晶灯,气派的楼梯扶手上雕满了复杂的花形。

“带你到楼上参观一下吧!”宋医生像刚洗完澡的样子,身上只裹了件白色的浴袍,梳了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

“不用了。我就想谈谈我妈妈的病该怎么治。”章小茜始终和对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宋医生扶了扶镜框:“病历资料都在我的卧室里,不上楼怎么谈呢!”

“那好吧。”章小茜跟着宋医生上了楼。

卧室里开了空调,空气中的香水味浓得有点刺鼻,像是才喷了不久。

宋医生一屁股坐在床上,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张X光片和几张诊断报告,拍了拍身边的床单:“过来坐。”

章小茜走近他,并没有坐下来:“我站着看就行了。”

宋医生咂了咂嘴,脸色难看起来:“你知道你妈妈得的是绝症吗?”

“绝症?”章小茜一阵头晕目眩。

“报告出来了,肿瘤是恶性,切除以后会导致癌细胞的扩散,如果不定期进行放射治疗,你母亲的日子就不长了。”

放射治疗需要持续不断的花销,就算把房子卖了,这些钱也不知道能让母亲撑上几个疗程。

“能不能先欠着?将来我一定赚钱还给医院。”

“哪有这样的事情!你去饭店吃饭能不能赊账?你坐车能不能不买票?医院也一样,不过我可以跟我爸说一下,让他给你们一些道德援助,少收一些费用。哦,想起来了,你还不知道我爸爸就是院长吧?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宋医生双手向后撑在床上,露出大半块胸肌,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看见宋医生有意无意露出的身体,章小茜面红耳赤,脸颊滚烫。

“热的话,不妨把衣服脱了。这里也没别人,就我们两个人。”宋医生走到章小茜的身后,在她耳垂边轻轻地说道。

“没事,我不热。”章小茜用手背拭下额头的汗,转过身子问道,“那我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开刀?”

“那是要排队的。”宋医生摆弄起玻璃架上的收藏品,态度骤然冷淡。

“你爸爸不是院长吗?让他先安排我妈妈行吗?拜托了。”章小茜央求道。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来我们家送钱吗?你这么说一句,就让你妈插队,那也太对不住那些挤破脑袋来送钱的家属了。”

“你想要钱吗?”章小茜天真地问道。

宋医生失去了耐心,重重吸了口气:“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不就是花桥高中更衣室视频里的女学生吗?那视频我都下载看完了,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陪我玩玩,你妈的事情上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说完,他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就开始上下打量起章小茜来。

章小茜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没穿衣服一样,那个被点击过无数次的视频,令她的身体已经毫无神秘感可言,只剩下那些观众们的生理冲动。

“我去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应该够给我妈妈治疗了。”章小茜伺机逃跑,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

“有些问题不是钱能够解决的。”宋医生的脸凑近了她,混合着须后水的味道,嘴唇几乎压在了章小茜的耳垂上,“我见过你身上的伤疤,我知道你有受虐倾向,替你准备了好东西。”

宋医生兴奋地从床底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放满了绳索、皮鞭、手铐等专门用来实施性虐游戏的道具。

章小茜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拼命摇晃着头,泪如雨下。

“别害怕嘛。我们全都是为了治好你妈妈的病,不是吗?”宋医生戴上了一个面具,拿起一根皮鞭,走向了章小茜,呵斥道,“别磨蹭,快把衣服脱了。”

“我不要……我不

要玩。”章小茜侧着身子,不断挥舞双手抵御着宋医生,“不小心”指甲在宋医生赤裸的上身抓出了三道血痕。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医生勃然大怒,揪住她的头发,顺势给了一记耳光。

章小茜的脸立刻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嘴角渗出一抹血丝。她怒视着宋医生。

宋医生一只手提着皮鞭,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掌,站在章小茜面前,那张酷似野兽的面具后的目光,像是在观赏自己的猎物。

“放聪明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从我这里逃走过,你就好好享受吧。”

房门不知怎么就被锁上了,陌生的房间里章小茜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只能双手护在胸前不停讨饶,希望宋医生能够放他一马。

但章小茜并不知道今天遇见的是一个施虐狂,以性虐待为乐,在这奢华的豪宅中隐藏着他变态的嗜好。医院中不少护士都遭受过他的凌辱,却因为宋家在镇上的地位显赫,大多数受害者不愿意丑事张扬,以赔钱了事。一小部分不愿妥协的,因为被拍摄了不雅的照片遭到威胁勒索,最终屈服于宋家的权势之下。所以宋医生至今从未失手,他的行为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曝光公布,受害者的名单上,马上将增添一个新的名字。

她无路可逃。

章小茜被粗暴地拖到床上,拼死抵抗又换来好几下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全身瘫软,两只手被宋医生轻而易举地绑在了床架上。

头顶刺眼的灯光,照得章小茜睁不开眼睛,在暖和的房间里,无法阻挡的疲惫感让她好想睡上一觉。她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求饶的声音也微弱下来。

曙光中绽放开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他们缓缓张开嘴,对章小茜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一个字。父亲、母亲、姐姐的声音突然汇成了郭树言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起:

章小茜,绝对不能放弃呀!

这是今天医院里的那位老医生说的。章小茜幡然醒悟。

一片虚无的黑暗之后,她缓缓张开眼睛,视线前的宋医生让刚才的梦境一起消失。

章小茜一声大叫。

嘴里却被塞进了一颗球。

手脚都无法动弹,章小茜呜咽着对自己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妈妈呀。

泪水骄傲地滴落。

宋医生身上让人作呕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压了上来。

章小茜,绝对不能放弃呀。

章小茜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从宋医生家里出来,口袋里装着宋医生给的钱,他兑现了承诺,这些钱已经足够母亲住院开刀了。

长街凛冽的风中,仅剩下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折磨时留下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渗出的血脓黏住衣服,每动一下就会牵连皮肉。龇牙忍痛时,又会触及嘴角的伤处,章小茜却微笑了起来。

假如现在有人经过她的身边,一定会以为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孩疯了。

宋医生在数钱的时候告诉章小茜:“这些钱足够你妈妈开刀疗养了,但要根治她的病,就别抱希望了,你卖了房子也救不活她。”

“你不是说有办法救她的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宋医生自嘲般笑道。

“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章小茜用力晃动他的肩膀,“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宋医生挣开章小茜的纠缠,大声对她说道:“癌症,肺癌晚期。你懂吗?”

章小茜整个人如蜡像般呆若木鸡。

和父亲章程一样的病。章小茜清楚,这是绝症。

“我要是能治好,还会待在这个小镇?”宋医生喃喃自语,忘了手里的钱数了几张,一把全丢给了章小茜。

剩下满身的伤痕,章小茜独留在残忍的世界中。

是谁让我落得如此地步?

是秀人。

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姐姐,妈妈也不会生病,我也不会因为治病认识宋医生。

如果不是秀人让吉宇进更衣室偷拍,又怎么会有那种不堪的视频被人利用呢?

空无一人的桥面上风更大了,章小茜用冷得没了感觉的手指摩挲着栏杆,一阵大风拂起她的长发,侧目望向河道旁的整个花桥镇,星罗密布着千家万户,无数星星点点的灯光宣告着它的文明和繁荣。

那里头没有,也不会有我的家。章小茜眯起眼睛,想到该为自己的家去做点什么了。

她奋力一扬手,宋医生那迭沉甸甸的钱没入了河水中,告别般吐出一个气泡。

把施舍还给这个世界,加倍奉还的,唯有章小茜满满的复仇。

吉伟民和夏静岚在儿子对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已是夜里将近十一点,一家三口却睡意全无。难得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夫妻两人,面容严峻地倾听着吉宇一五一十把在后山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看见了仓皇而逃的秀人。

听完整个经过,夏静岚已经没了主张:“孩子他爸,这可怎么办呀?我们报警吧。”

“先把事情弄清楚。”吉伟民想了想,又问吉宇,“你在后山还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没有。”虽说是案发现场,但吉宇去的时候天很黑,事实上他连尸体都没有看见。

“你看见的那个叫秀人的学生,你认识吗?”

“认识。他和我同一个学校念书,是我学长。”

“他看见的那个孩子,有可能就是凶手。”吉伟民对夏静岚说道。经常看法制类节目的缘故,吉伟民有一定的推理能力。

“还是赶快报警吧。别让凶手跑了。”夏静岚起身往电话机走去。

“他不会跑的。他爸爸就是花桥镇的警察。”

“那怎么办?”夏静岚手里的电话举到一半,又犹豫地放了下来。

“你们看着办吧。我先睡觉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吉宇打了个哈欠,事不关己地起身离开。无论沙欣是自杀也好,他杀也好,吉宇都不放在心上,他已被录像带里的谜团深深吸引。

沙欣随纸条附上的录像带里的内容,吉宇总觉得有蹊跷,外观一样的录像带,会不会是沙欣搞错了呢?

转念一想,应该不会啊。录像带是自己给他的,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录像带是在家门口音像店买的,左下角都盖了店主的章,不存在调包的可能。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写在侧面的那个阿拉伯数字“3”。

那意味着什么?

“应该是序号吧?”吉宇想到妈妈总在调味瓶上写数字,以区分每个品种。

只有一种可能性,这种可怕的想法让吉宇从脚底一直凉到头顶。

吉宇忽然想到了证实这种想法的方法,但黑魆魆的窗外让他临阵退缩了。

“还是明天早点起来吧。”

锁上自己卧室的门,利索地爬上了床。也许是今天在后山耗费了不少体力,他翻了个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天微微亮,吉宇克服了温暖被窝的巨大诱惑,轻手轻脚从厨房拿了火腿肠和牛奶,再回到自己房间,从窗户爬了出去。

宁静的早晨空气微凉,睡衣裹挟下的皮肤正一点点流逝温度。吉宇朝手心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

早就听到脚步声的小坏,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欢快地向吉宇跑来,一见他手里的食物,就焦急地在他脚边打着转,喵喵直叫。

“嘘——轻点。”吉宇刚剥开火腿肠的包装纸,小坏就一口抢了过去,跑到一边发出呜呜的吞咽声。

看着它可爱的样子,吉宇忍俊不禁。他把牛奶留在了小坏的身旁,提着小铁锹来到后院的小洞前。

当时把拍有章小茜的录像带埋在了这里,之后为了报复秀人,吉宇又把录像带挖了出来。录像带不止一盘,其他几盘要么是无人的空镜头,要么拍摄角度不理想。吉宇把这些录像带一并交给沙欣。每个环节都不该有问题,除非有人发现这个藏匿地点,把那盘奇怪的录像带放进了吉宇埋下的塑料袋中,和其他录像带混在了一起。

小洞下反复被挖掘过的松软土壤,没几下就被挖开了,除了那只用来装录像带的废弃塑料袋,什么都没有。

“再挖深一点试试。”

吉宇扩大了挖掘范围,更用力地往下挖了几公分,铁锹的前端戳破了土里的一个塑料袋。

一个和吉宇那只颜色相同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呀?”吉宇放下铁锹,用手慢慢将塑料袋四周的土拨开。

随着塑料袋显露的部分越来越大,吉宇的担忧也急剧加重,他加快了手的速度。小坏以为吉宇在逗它玩乐,在手边一蹦一跳地做着捕猎的动作。

塑料袋周围的泥土终于被刨去,吉宇用指缝发黑的手一把将它拔了出来。

竟然又是一只装有录像带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录像带的侧面都标记了号码,这显然不是吉宇埋的东西。

他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包东西属于爸爸。围墙被撞坏时,是他故意在修缮时留下了这个可以藏东西的小洞。

为什么他要把这些东西如此神秘地藏起来呢?

“吉宇!调查的警察来——了。”

从吉宇房间窗户伸出头来的吉伟民,目光死死落在了吉宇手里的塑料袋上。

吉宇不知所措,两边耳根瞬间滚烫滚烫。

小坏一溜烟藏了起来,它的脚绊倒了牛奶,白色的液体在地上蔓延开来。不敢与父亲对视的吉宇,心虚地低头看着它慢慢渗进地面,就像此时正沁入他心扉深深的不安。

吉伟民竟对着吉宇浅浅一笑,说道:“快到客厅来吧。别让警察等你太久。”

一阵寒风吹来,吉伟民已经消失不见。余魂未定的吉宇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两扇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窗户,好似他此时纠结万分的心情。

呆立良久,吉宇才爬进房间,将手中的塑料袋放进了写字台最底层的抽屉里。

来吉宇家拜访的警察是自愿请命的骏作和卫彬,虽说后山的案件与他俩侦办的少年碎尸案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在后山找到的那辆汽车,却与之前几起案件皆有关系。

通过鉴定部门的反复核实,这辆汽车与三年前撞死骏作妻子的是同一辆。此车原为黑色,车祸后曾做过整车喷漆处理,改头换面变成了深棕色,这也是多年追查无果的重要原因。

不仅如此,在这辆车的后备厢中,还找到了前两名被分尸的受害者以及冯峰的毛发等DNA样本,用来折磨和肢解被害者的工具也全在里面,可惜没有发现任何人的指纹。不过,这进一步证实了花桥镇最近三起命案为同一人所为,后山发现的尸体,也没有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再加上骏作的妻子,这名连环杀手已背负了五条人命,血债累累。

一直没有露出破绽的凶手,不知是大意还是迫于无奈,将这辆汽车丢在了现场,这无异于将一大把线索撒给了警方。

所以,得知在案发后山有目击证人看见了嫌疑人,骏作和卫彬兴奋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们好!我是骏作,这位是我的搭档卫彬。”骏作向吉伟民夫妇展示了警官证,看见站着的吉宇,笑了起来,“果然是你呀。来的路上觉得这个地址熟悉,还在猜会不会是你家呢。”

吉宇礼貌地向面前这位大胡子的警察欠了欠身子,发现他的脚踝好像受了严重的伤。

“来,两位请用茶。”夏静岚为客人端来了热茶。卫彬忙不迭接过杯子,捂起了他冻僵的手。

“谢谢。”

“吉宇,来说说你昨天在后山看见的事情。”吉伟民向两位警察伸了伸手,和蔼地说道。

吉宇没有任何反应。

吉伟民用威严的眼神敦促着吉宇。

“我不能说。”吉宇低头道。

“怎么了?”夏静岚扶着他的双肩不断问道,“吉宇,你到底怎么了?”

吉宇缓缓抬起指甲中嵌满泥土的右手食指,指向了骏作:“他……他就是……我看见的那个人的父亲。”

骏作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手上端着的茶杯微微发凉,脚踝上秀人替他准备的冰袋,更是寒彻骨髓。

他放下茶杯,面带微笑起身离开:“为了避嫌,你们不介意我到外面院子里转转吧!”

“你这边请。”夏静岚为行动不便的骏作打开了直通车库院子的边门。

吉伟民把一条黑色的手链交到卫彬手里,说是吉宇在后山捡来的。

那的确是秀人的手链,骏作曾见他戴过。

骏作独自走出去,心里五味陈杂。秀人出现在后山令他费解,在郭树言越来越淡出嫌疑人名单的时候,儿子像一匹黑马般杀了进来,把他的思绪搞得一团糟。

迟迟无法让案情明朗的原因,是凶手的动机。凶手所选择的被害者并不全是一个类型,

彼此间的交集也相对简单,对于花桥镇这么一个弹丸之地来说,几乎每个人拉出来都能和镇上另一个人扯上关系。每个被害人都是在凶手的注视下死去,并遭受了一定的折磨,莫非凶手是个施虐狂吗?

耳朵捕捉到小小的响动,像是后院传来的,骏作拖着伤腿刚走了没几步,弄出的动静惊吓到了一只小猫,它钻进了车库的门缝下面,两条后腿的姿势十分别扭。

走上前去,原来小猫刚才是在嬉戏一团纤维,不知它从哪儿叼来的玩具。后院地上还散落着火腿肠的包装,没喝完的纸盒牛奶。

“咦?这是什么?”骏作发现吉宇刚才刨出的深坑,还有围墙上那个小小的洞口。

再回顾那团红蓝白三色的纤维,和那扇锈得发黄的车库门,门上挂的却是簇新的锁。

骏作扶着额头,无声地笑了笑。

刚巧,太阳冒出厚厚的云层,灿烂的阳光跌下来,把这空芜的庭院盈满,洒下一抹深不可测的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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