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辰本身胆子就不算小,要不然上回在那荒郊野外碰到老太太时就该吓出病了。这会儿龙牙又在不远处,更是壮了他的胆。

于是他在听到那种类似敲门的声音时,只怔愣了一瞬,就干脆地又把门推了开来。

“怎么了?”走在他前面的老袁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打头下楼的龙牙听到老袁的话也顿住脚步,站在楼梯中间朝这边看过来。

老袁书房办公桌上放着的一盆文竹被开门带起的风撩得晃了晃细薄的枝叶,除此以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会动的东西了。

齐辰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眨了眨眼,冲老袁道:“哦没,刚才出门没注意踢到了毛毯的边沿,卷起来抵住门缝了,不好意思啊。”

老袁笑道:“诶,没事没事。靠门边的那块上次被我弄皱了,关门的时候经常会被蹭得爬起来。”

“嗯,我重开了一下再关就平了。”齐辰点着头,一边一脸淡定地胡说八道,一边又朝书房角落的那个玻璃柜瞥了一眼。里头那套握着陌刀的铠甲和他们先前看到的一样,依旧静静地伫立不动。

就在他忍着满心的疑惑,握着门把手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那种类似敲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笃笃笃”三声,比先前稍闷一些。

不过齐辰这会儿算是彻底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了――窗外的大雨点子被风吹斜了,正巧有几滴砸在窗框上就会发出这种敲打声。

他平时下大雨时也听到过,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来到老袁的房子里就开始有些疑神疑鬼。

大概是因为来这里之前,单啸说过这老袁神情不对瞒着事情。

齐辰把书房关严,冲老袁笑了一下,跟到了楼梯边。

龙牙这才收回目光,嘴里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墨迹。”

这可比他平日的一贯表现温和多了。

要换在正常情况下,齐辰关个门关出问题让他在那儿干巴巴等着,他铁定早嚷嚷着把齐辰从大脑到小脚趾都损上一遍了。

可见,他就是知道老袁不对劲,才刻意在这耗着,想看看老袁把他们引过来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屋里的三人各怀心思,在天擦黑的时候,居然还真就坐在一起吃上了晚饭。

菜是老袁打电话从他惯去的一家酒店订的,大概是熟人优先的缘故,没等多久就做好送了过来,端上桌的时候腾腾冒着热气,浓香四溢,闻着就觉得味道不错,不过却没人有吃饭的心思。

餐桌和这屋里很多家具一样,也是实木的,厚重大气,三个人围坐却显得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氛围。

可老袁居然面色复杂地感慨了一句:“很久没人这样陪我在家里好好吃顿饭了。”

这话简直就是送到别人嘴里去的,于是齐辰十分上道又顺理成章地问出了进门就有的疑问:“您家里人呢?”

老袁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道:“我老婆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害了病,我那时候刚开始自己搞生意,手里没什么钱,没法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肾上面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治的,刚开始还有好转的迹象,后来突然就恶化,我带着她一路往更好的医院转,转了三家,还是没能把她救回来。这人啊……有时候说不行就不行了,怎么都拉不住。阎王手里抢命的事,毕竟还是难。可是那时候再难,我好歹还有儿子,还有她的父母……”

齐辰一听就差不多知道后来的大多事了――老袁她妻子的父母再长寿也不过就多留十几二十年的功夫,现在也应该都不在了,只是他儿子……

“我在我老婆去世后,就开始拼命地捣鼓那点生意,挖空心思地想多挣点钱,就生怕家里再有谁生病我却没钱把人救回来。也是那那几年,我忙得连在家歇脚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就顾不上儿子了。我儿子中学是寄宿制,他刚去报道的那会儿,我在外头跑生意,是他外公外婆不放心送他去的学校,结果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都没了。”

老袁苦笑了一下:“自从那事之后,我儿子跟我就不亲了,初中就是寄宿学校,高中西港三所重点,他偏挑了封闭式教学的那所,大学干脆跑得更远去上了警校。”

齐辰有点不忍心问下去了。

结果老袁停了一会儿,端起杯子闷了一口酒,沉默了几秒后又接着道:“他毕业之后就去了警队,遗传什么不好偏偏拼命三郎这点最像我,我是真的宁愿他还不如别像。第二年参加了个案子,抓嫌疑人的时候被……那刀就这么当胸从他身上……”他说着,喉咙里的酒哽了一下,这句话便说不下去了。

齐辰别的都还行,却最怕这种场面,因为完全不知道从何安慰,说句干巴巴的节哀,还不如什么都不说闭嘴沉默好。

“他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嫌疑犯就往上扑,人家都捅了一家三口了,还怕多捅一个?那就是穷凶极恶不要命的人啊!他怎么能比那嫌疑犯还不要命……那时候我就发现了,没钱的时候,我捞不回我老婆的命,有钱了,依旧捞不回两个老人和我儿子的命。所以我把公司丢给别人了,当初总是没时间陪他们,现在我有的是时间,却只有照片陪我了……”

老袁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搓了搓脸,又闷了口酒,“我其实对古玩什么的研究不深,也就是这两年闲下来才翻翻我儿子以前买的一些书才了解一点,偶尔跟几个聊得来的朋友聚一聚,然后一个带一个的,我就认识了老陈。他那里时常会有些稀奇玩意儿,我本来兴趣并不特别浓,直到看到了那副铠甲。”

“铠甲?”齐辰听了这两字,觉得老袁铺垫完了,终于要奔着重点去了。就连一直忍着不耐听了半天的龙牙也放下手里转着的酒杯,抱着手臂倚在了椅背上,等着老袁的下文。

老袁点了点头:“对,我当时看到那副铠甲上当胸有一道被刀劈划开来的痕迹,腰上也有一道,我就莫名想起了我儿子。其实以我这两年从书上看来的那么点东西,根本看不出来那是真品还是仿品,只是看到那两处伤,就想着收回来吧,省得放在老陈那里窝屈着。后来又收了那陌刀和弓箭,把它们摆放成一套了,就有几个朋友一直撺掇我去鉴定一下,看看是真是仿。其实那副铠甲要真好好包裹一下,是可以带到现场去的,只是我不太想把它带出去,所以就只带了那把陌刀。今年二位能不怕麻烦跟我到这里来,真是谢谢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外头又起了一阵闷雷,轰隆隆地从天边滚过,远处港口又有汽笛声传来,在雨声中呜呜闷响着。

齐辰朝窗外瞥了一眼。

这季节天本身就黑得早,五六点钟天就沉了,何况又是阴雨天,更显得夜色深笼。餐厅的这扇落地窗恰好正对着江,滂沱的雨在江面上激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在窗玻璃上笼了薄薄的水汽。

“你该说的话说完了?”龙牙在老袁说完之后,又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便扬着下巴冷着脸,伸出一只手屈起食指在实木桌面上“笃笃”敲了两下。

老袁和齐辰便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说、说完了啊。”老袁筷子僵在半空,一脸不明白龙牙什么意思的表情。

“呵――”龙牙翘着二郎腿,一脸傲慢地冷笑了一声,他抬手指了指齐辰和自己,道:“你个老东西还真当我俩二百五好说话?!让来就来,让等就等,老子忍着一肚子不耐烦就等你自己赶紧直奔主题,结果你在这跟我兜了五万八千个圈子扯了二十多年的苦水,干拖时间不提正事!你在江边住久了不长脑子光进水是吧?吃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教训都拎不清,不混得孤家寡人就有鬼了!我怎么就那么有耐心听你在这开故事会呢?讲一句话眼睛恨不得往楼上瞄三回,你直说怎么回事能死啊?也就这货心比磨盘大能在这陪你伤春悲秋――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头回被人坑?长点心成么祖宗?”

“……”齐辰冷不丁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顿时无辜开口道:“我长心了啊,我也在等他奔主题。”

老袁被龙牙噼里啪啦一顿炸,炸得头昏脑涨六神无主,之前那样子是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坐姿都变得颓丧起来,他绞捏着手指,被龙牙戳穿之后,朝楼上瞄得更频繁了,齐辰都生怕他把眼珠子这么活活翻出来。

龙牙撕了那层装模作样的皮后,耐性更是变本加厉的差,半点都见不得老袁墨迹,见他又朝楼上瞄,便“砰”地一拍桌子:“还瞄?!再给你两秒,不说我们可就走了,我要真想走你可是拦不住的,后悔没地方哭去。”

齐辰在旁边默默顺毛,然后道:“不用问了,问题肯定在那副铠甲上,楼上除了那东西还能有什么?十有□□又是铠甲活了之类的。”

龙牙抱着手臂哼了一声:“我知道啊,我就是看他会不会憋死过去。”

“……”老袁被打了一身的筛子眼儿,又被龙牙和齐辰的话震了一遭,这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们相信铠甲能活?”

龙牙讥笑:“多新鲜的事啊,老子从来没见过诶。”

齐辰呵呵干笑了一声:“信啊,怎么不信,我还见过类似的呢。”

老袁一听这话,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脸激动道:“就是啊!就是那铠甲,它!它真的活了啊!其实刚收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或者说我注意不到,后来放久了我发现的。第一次是我半夜胃不大舒服,起来倒水找药吃,结果就听见书房一阵磕磕碰碰的声音,咯咯哒哒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小偷。但是我们这小区管理一向很严,正面基本上闲杂人进不来,背面又临着江,总不能小偷从江里翻进书房的吧?我等到上面彻底没动静了,天都亮了,才上书房去看,结果窗户在里面锁得好好的,书房里头也整整齐齐的,什么东西都没少。后来再碰到我就壮着胆子拎着切菜的刀进书房看了,结果我、我就看见那玻璃柜里头的铠甲在动,就跟被电了一样在那哆嗦,时不时磕到玻璃上,才发出那种声音。我吓得不行,就打电话报了警。”

齐辰:“……”

“但是没人信,我跟朋友说,他们说他们接触古玩也不是一天两天,都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怎么就让我赶上了。”老袁苦着脸,“我后来干脆请他们住过来,住几天,想着等他们亲眼见到了就信了,结果住了一个多礼拜,那铠甲都半点动静没有,简直像跟我作对一样!我也不能总拉着别人在这耗着,只得让他们先回去了。后来有一回,我半夜又见到了,就干脆想用手机把它录下来,可整个手机都不太对劲,闪了几下就黑屏了,一直到第二天才重新开机。我没办法,总叨叨这事儿,几个朋友都开始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再说下去估计真要以为我精神不正常了。后来我实在睡不好也没精神,在这根本住不下去,就干脆把市区里一个租出去的公寓收回来,搬过去住了。这房子其实已经被我闲置在这有一阵子了。后来有人跟我说陵市有鉴宝大会我可以去问问,我也没别的办法,就打算去鉴定一下是不是真品,要不是真的我干脆直接找个地方把它扔了,要是真品,我就捐给博物馆之类的,转给别人再把别人吓出病来就不好了,博物馆那里反正晚上也不住人,吓不到谁。”

龙牙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品德高尚。”说着站起身来,大步流星朝楼梯走去。

“诶?”老袁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站起身却又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毕竟他是真的怕了那个书房。

齐辰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跟在龙牙身边倒是比在别处呆着要安全得多,于是十分干脆地起身跟在龙牙后面上了楼。

他这一走,老袁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空荡荡的一楼和黑漆漆的窗外,顿时嚷着:“我、我也去!等等我,我也过去。”就这么一溜小跑地跟上了楼梯。

“哟!这回胆子大了?”龙牙还不忘刺激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房门前,长臂一揽把齐辰划到了自己身后。

老袁气吁吁地追上来:“专、专家你现在上来其实也不顶用啊,它今晚也不一定会有动静,那、那毕竟也是个唐代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博物馆也挺有价值的,总不能直接砸了吧?”

“你怎么这么会操心呢?谁特么说我要砸了它了?要真照你那说法,它今晚必定得醒!”龙牙懒得伸手招老袁,直接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也滚到身后去别碍手碍脚的。

“为什么?”齐辰在他后面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龙牙抬手拍着他脑门给他按了回去,“呵”地笑了一声道:“因为它的陌刀今天喝了血啊。你不知道饮血是醒刀最好最快的方式吗?而且我刚才在楼下已经听到了它的――动静!”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抬手握上了那个门把手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一开门,齐辰和躲在后头的老袁就听到了一阵“咯咯哒哒”的响动,之前因为雨声太大,再加上在楼下的缘故,除了龙牙这种非人的货,其他两个人自然是听不到的,可现在门一开,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袁明显哆嗦了一下,一副转头就能奔下楼的架势。

齐辰站在门边,打开了书房的灯。

视野一亮,那个玻璃柜里的景象就清晰地落在了众人眼中――

只见那个下午看的时候还静静伫立着不动的铠甲此时像是魔怔了似的,在玻璃柜中颤动不息,臂护、胸甲、膝裙都在动,动得十分诡异,就像被无形的绳子从头到脚捆了个遍,正在一根一根地挣断它们似的,而动得最剧烈的,就是那把像是握在手里一样的陌刀。

不知是晚上灯光照得色彩有点失真的缘故还是什么,齐辰总觉得之前因为那层氧化层,泛着暗淡的青黑色的铠甲和陌刀,此时隐隐有些泛红。

就像是青黑色的铁器上抹了一层血水,洇湿了似的。

“这……怎么让它安定下来?”齐辰问了龙牙一句。

“这我经验可就丰富了――”龙牙扭了扭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响,懒洋洋地答道:“一直缚着没用,只会越积怨气越深,久了对付起来更麻烦。现在放出来,把它收拾服帖了它就老实了,正好,老子好几天没送地方松筋骨了,关节都变紧了。”

齐辰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确定?”

“废话怎么那么多――”龙牙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当然确定,广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大半都是这么收拾下来的。”

齐辰:“……”董主任怎么好意思给广和披个文物保护有限公司的皮!保护个鬼啊?这特么简直是恶霸啊……

同样都是铜皮铁骨的家伙,龙牙对这东西似乎十分了解,该怎么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就见他抬手一招,一个圆滚滚的半透明的团子就凭空滚了出来,短手短腿上面顶个大脑袋,俨然就是回回看到齐辰都抱着不撒手的刀童。

小家伙在空中滚了一圈,落到龙牙手里的时候,金光一闪,变成了一把弓背单弧薄刀!

龙牙握上刀柄的一瞬,手腕一翻,薄刀十分轻巧地转了一圈,劈在了那方玻璃立柜上。

也不知道刀童变出来的刀是什么材质的,简直削铁如泥。龙牙就那么翻着手腕简简单单地一剖,轻松得就像是切豆腐一样,就这么把刀劈进了玻璃柜了,从上划拉到下,一点儿刺耳的拉锯切割声都没发出来,无声地划到底后,抬手一抽,那把薄刀就被收了回来,刀尖向下拎在龙牙手中,泛着清凉凉的冷光。

齐辰就听旁边的老袁倒抽了一口凉气,哆哆嗦嗦地低声道:“他他他他他手里怎么突然多多多多出来一把刀?”

听了这话,齐辰这才想起来龙牙上回说过的话,好像普通人都看不见刀童,只能看见刀童化形之后变出的实体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是还没等他琢磨就听老袁“哎呦”惊呼了一声:“我的定制柜!”

随着他话音落下,看似只是被竖着划了一刀的玻璃立柜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而后裂成了两半,倒在了地上。也亏得地板上垫着一层毛毯,才避免了碎成渣的命运。

龙牙就那么懒洋洋地一手拎着薄刀,一手摸出一小叠符纸。

手腕一抖,那叠符纸就突然烧了起来。

上次齐辰看他烧的一张符纸,抖出来的火只有一小团。这回符纸多了,烧出来的火气势十分骇人,就像是朝滚油锅里倒了一勺水似的,那火猛地窜出了一米多高。好在老袁家的房子屋顶挺高,即便龙牙这么高的个子,伸直手臂也摸不到顶。那火舌撩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舔上天花板。

而龙牙更是丝毫不怕被这火烧了,他就这么掌心向上,弯曲着手指微笼着那一大团火,一直等它把那一叠符纸烧成了细细的灰烬,落在龙牙的掌心里。

就见龙牙眼都不眨地挽刀在自己手掌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瞬间从掌心的灰烬下涌了出来,把那一团细细的灰浸了个透。

齐辰看到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出声,又觉得这时候打断只有讨骂的份,只得把话又咽回去,死死盯着龙牙的手掌。

结果就见被血浸透了的纸灰变得像碳一样漆黑,却没有湿乎乎地黏成一团,依旧是松散的一捧。

龙牙懒得动手,直接抬脚勾着那个木质底盘,把墙角那个依旧颤动不止的铠甲书房中间拨了拨。

齐辰便忍不住又朝那副铠甲瞥了一眼,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这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那副铠甲身上的暗红色血迹就变得明显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渗出来了似的,整副铠甲连带着它手中的陌刀,都似乎镀上了一层血光,而且越来越盛,邪性得厉害。

老袁看了更是害怕地在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极为虚弱的惊叫。

只是他这“嗷――”的一声刚起了个头,就被齐辰看了一眼,朝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十分委婉地让他闭上嘴。

于是那一声惊叫在他嗓子眼里囫囵了一番,最终还被闷了下去,憋得他满脸通红,好悬没噎死。

齐辰正拎着心眼睛一眨不眨地围观着,却见龙牙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我?”齐辰虽然一脸诧异,但还是十分顺从地滚了过去,走到龙牙身边,道:“怎么了?”

老袁一看齐辰过去了,就剩他一个人不前不后地站在那里,顿时有些毛骨悚然。正常人害怕的时候,总**往人多的地方钻,可现在他房子里,人最多的地方偏偏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于是他左右挣扎地哆嗦了两下,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继续当个人形棒槌。

龙牙当然是没空管他会不会吓尿了,只低头跟齐辰交代着事情:“你用这东西,在这铠甲几处伤口那抹一遍。”说着便拎着齐辰的手指头,让他摊开手掌,然后把自己左手心里握着的那一捧纸灰倒在了齐辰手里。

“我来?”齐辰十分纳闷。

“废话,没见我手掌中间都被切了吗?”龙牙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然后指着那铠甲催促道:“快点,没看这都快抖脱了么?”

齐辰瞄了眼他露出来的手掌心,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沾上,被刀划开的口子也已经没了踪迹,就是眼睛瞪瞎了都看不出疤,以龙牙这种牲口型的体质,估计已经瞬间愈合了。

所以手掌被切了所以不方便动手抹灰这简直就是糊弄鬼的屁话!

不过齐辰一向被他使唤惯了,心里虽然打了个问号,手却还是跟着龙牙的指使凑近了那副铠甲。

虽然那铠甲不断挣扎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束缚扑上来,加上那一身镀着的血光,十分具有惊悚片的效果,但是有龙牙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爷在旁边,齐辰也就没什么惧怕的感觉。

他一手握着那一捧黑色纸灰,一手捏了一撮,抹在了铠甲胸口那道狭长的刀伤上。

正如老袁所说,这道刀伤从左臂护下侧起头,横贯整个胸口,一直劈到了腰际,如果不是右后侧还连着,前面便会整个断成两半。

齐辰手指触上铠甲的时候,他只觉得有股冰冷得刺骨的寒气顺着指尖涌进来,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那是比寒冬腊月大雪天还要冷的感觉,就像之前那个老太太的手带给他的温度一样――那是来自黄泉,来自死亡的寒气,阴冷到让人连骨头关节都刺痛不已。

在他用黑色纸灰抹上那道刀伤的时候,有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是出了故障的播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跳跃着在他眼前播放。

他看见了漫天黄滚滚的烟,沾染了烟灰血迹的破败城墙上,旗子被烧得几乎只剩一些碎布。

然后便是满目的尸体,马的、人的……

完好的、残破的……

这样的惨景上,依旧还有人不断地朝前冲杀,踩着脚下的尸体,握着长刀背着弓箭,带着满身满脸的血泥,朝前冲着……

手下冰冷的金属猛地一震,打得人指尖生疼,齐辰下意识地缩回了针刺一般有些麻的指尖,那些满是血光的画面这才从他眼前倏然消失。

他怔愣了片刻,彻底回过神来。

“怎么?”龙牙低头看了他的手指一眼,又看了看那副铠甲,问了一句,看起来并不知道齐辰手指抹上去会看到那些片段。

“哦没,我好像看到穿铠甲的人生前看到的一些场景了。”齐辰解释了一句,又捏了捏手指,缓了缓那股子被被冻到的刺痛感,又捏了一撮纸灰抹了上去。

在第一条刀伤抹到头的时候,齐辰就觉得一直比冰还冷的铠甲突然热了一下,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瞬间通了电亮了一秒似的。

而后,他就听见金属制的铠甲像是生了锈的齿轮重新运转起来一样,发出变了调子的“吱吱嘎嘎”声,那条横贯整个胸口的刀伤就这么在齐辰眼皮子地下,一点一点地长合了。

断开的金属切口重新吸到了一起,而后便再看不出被刀劈过的痕迹了。

齐辰眨了眨眼,心里暗自惊讶了一番,面上却依旧淡定地捏上一撮纸灰,抹到了那副铠甲腰间的一处长口上。

依旧是冰冷得钻心的寒意,依旧有不断闪烁的画面片段,手指尖也依旧麻到刺痛,齐辰却没露出丝毫忍受不住的表情,手指稳稳地滑过伤口的最后一处。

和刚才一样,在齐辰收手的时候,铠甲微微一热,接着,在“吱嘎吱嘎”的轻响声伴随下,腰间的那道伤也重新长合到了一起。

龙牙握着齐辰的手腕,把剩下的一点纸灰又倒进了自己手中,然后拍了拍齐辰的脑门,道:“退后。”

齐辰点了点头,捏着依旧有些麻意的手指退到了老袁身边。

而此时的老袁在目睹了一幕又一幕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情景后,维持着张着嘴的姿态,已经不会说话了。

龙牙握着那一小撮纸灰,沿着那副铠甲细细地撒了一圈。

伤口没长合之前,那铠甲挣扎的时候还像是被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似的,拧扭着抖动不息。当胸口和腰间两条起来应该是致命伤的刀口长合之后,那铠甲就像是是瞬间被松了绑,动作幅度猛地大了起来。

纸灰撒出来的圈终于在最后和开口接上。

两点相接的那一瞬,齐辰眼睁睁地看着那副空荡荡的铠甲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那人脸色极为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俨然一副刚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模样。

他头戴兜鍪,身罩胸甲,臂护紧紧地贴绑在手臂上,裹出健硕结实的肌肉曲线,整副铠甲穿在他身上,从上到下都贴合得不能更贴合,很显然,就是这铠甲的主人。

他几乎是在出现的那一瞬间,抄着陌刀抡了一圈便朝龙牙劈了过去。

双刃刀头在空中划了一串刀光,几乎晃花了眼,掠起的刀风直直朝齐辰和老袁这边拍过来。

齐辰拽着老袁朝旁一个闪身,那刚猛的刀风便拍在了木质门上,当即将门拍成了一堆碎木。

齐辰:“……”

老袁:“……”

龙牙却握着他那轻薄的刀,一两拨千金似的抵住长陌刀的刀刃,然后轻轻一挑,便把那回魂的将士挑到了一边。

可那将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击不成转身又是一道重劈当头落下,被龙牙偏头避开后刀尖一抖,又直奔龙牙的咽喉而去。

龙牙这人平日里就总是副懒洋洋的样子,结果打起架来还是没脱掉那股懒散劲,或许是太强了懒得尽力,又或许正如他所说要好好将这铠甲收拾服帖。

反观那将士,刀刀似乎都含着千钧之力,招招都直奔致命点,带着四溢的杀气。

老袁的书房被他刚劲的刀风拍得犹如遭了洗劫,书架、办公桌无一幸免。

而那将士似乎还有越战越勇、不死不休的架势,一招比一招快,好几次刀风都差点直接拍上老袁的脸,吓得老袁抱头就要往外蹿。

眼看这战场上舔血过日子的杀将是个麻烦,龙牙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就见他眉头一皱,手中的刀猛地□□地下,偏头冲齐辰的方向道:“躲出去!”

齐辰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大概这样你来我往的打腻了,八成想动点真格速战速决,于是立刻拽着老袁就蹭蹭下了楼,直奔房外,以免龙牙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搞塌整栋房子。上次荒野那房子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呢。

外头的雨倒是转小了,豆大的雨点已经变成了挠痒痒似的雨丝,没有立刻把两人淋成落汤鸡,但也有些狼狈。

老袁一边朝房子右边跑一边冲齐辰道:“过来过来!这边有回廊!”

齐辰跟在他身后跑了三两步躲进了回廊里。

这边的别墅区屋内屋外的设计都挺中式,一栋屋子带一块庭院,侧面带一小条回廊,天气好的时候,大概可以坐在回廊里看看江景。

齐辰对龙牙的实力倒不担心,但还是忍不住抱着手臂搓着寒气,一边朝二楼张望,一边回顾这坑爹的一下午。

只是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被上次徐良的事情搞出了点心理阴影,总是听谁说话都要琢磨两遍,想想有没有什么破绽或是反常的地方。

于是他脑中不知怎的就突然浮出了之前老袁说的一句话――

他说有人告诉他陵市有个鉴宝大会,让老袁来看看,说不定能寻求帮助。

当这话在他脑中回放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上一回那老太太说的话,同样是有人跟她说可以到广和寻求帮助……

而那个人当时在齐辰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附在了徐良身上,一路指点老太太。

那这回呢?

这回……如果真的还跟那个人有关,他又能不动声色地附在谁身上呢?

齐辰突然觉得背后一寒,猛地转头看向老袁。

就见原本哆哆嗦嗦被吓傻了似的老袁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脸色变得平静得近乎诡异,他在齐辰转头看向他的那一瞬,嘴角咧开了一个僵硬得如同死尸似的笑,低语似的说了句:“好久不见……”

齐辰倒抽了一口冷气,刚要闪身离开,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股非人的力道钳制住了,近乎要直接穿透衣服嵌进皮肉里。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那人带着一翻,栽进了冷得刺骨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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