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晦暗,只有几道雪亮的闪电劈下。

建在悬崖上的总兵府,浪花不停地拍在青石崖上。

府上罩着一层虚影,虚影中,天河疾风,人间暮雨,无边混沌,金乌烈阳,不停轮换。

他们行至总兵府的一霎,身后来来往往演绎生活的所有陈塘百姓,俱都垂下手足,僵立不动了,仿佛木偶戏的线骤然断掉。

嘎吱一声,总兵府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台阶往下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幽深里去。

台阶两旁,两排身穿家丁服的笑面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被画在脸上一样,是纹丝不动的笑容,肌肤薄薄地,纸一样的惨白,脸颊上却有两团喜庆得仿佛年画娃娃一眼鲜艳过头的红。

嘴巴一动不动,传出尖尖细细的声音:“三公子,请——”

尖细的声音既像年岁未足的孩童,又如被阉割的阉鸡。

褚星奇抖掉鸡皮疙瘩,在频道里说:【我见过出丧扎的纸人,就是它们这样的】

其他人被他带得也起了一身恶寒。

他们没有迈步,为首的笑面人尖尖地说:“老爷在下面等您。”

哪吒冷眼问它:“若我不去见他,又当如何?”

“嘻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

笑面人们一齐笑了起来,嘴巴不动,笑声幽微,从台阶下极深极深的不知处飘来,阴冷刻骨。

“那就,全没啦。”

“一个不剩。”

“都吃掉。”

哪吒道:“我将带朋友们进去。”

这些纸人一样诡秘的东西,便窃窃私语。

稍停,第一个说:“您的朋友们,也可以一齐进去做客。”

在笑面人的催促里,他们踏上台阶的刹那,轰隆,石门轰然闭合。

豆点大小的绿惨惨莹光,在台阶两旁亮起。

他们下一级台阶,便亮一豆绿光,无穷无尽地向下铺开,仿佛,引路到黄泉。

笑面人完成了任务,正要消失于黑暗中,忽地,尖细的声音惨叫起来。

哪吒手指稍动,它们被点燃了。

冰冷的火光照里,它们化作了灰烬,无数扭曲的影子渐渐淡去。

一些干净幼小的微微白色光芒,被哪吒虚拢在了手心。

哪吒低首看着这些白色的光芒,似乎怔了一下:“幼童的灵魂。但是,不是陈塘的。”

他抬头看了王勇等人一眼:“......这些孩子打扮得跟你们一样怪。露胳膊腿,短头发。”

不待王勇回答,张玉怀里的连环画忽地发出金光,金光穿透黑暗,穿过台阶,穿过石门,穿过陈塘关,穿过一层薄薄的水波,一直投到了虚空里。

如一条金色的引路线。

那些白色的光芒,欢呼雀跃着顺着这条线而去。

驻扎在板桥区里的部队,忽然看见,空无一人的板桥区的街道上,儿童商店外,忽然出现了几个一脸迷惘,四处张望的孩童,哇哇大叫着要找爸爸妈妈。

军人们连忙把这些孩子先安抚住,急报给了上级。

听到镜花水月里,郝主任传来的消息,王勇等人对视一眼:

找对路了。

他们一路沿着台阶向下,黑暗中容易迷失时间,不知走了一刻,还是个把时辰,眼睛都习惯了昏暗到极点的台阶时,忽地刺出耀眼的光,刺得他们禁不住挡住了眼。

下一刻,天地大光明。

他们模糊地看见,似乎是在野外,前面长着一片惨白的藤蔓林。

他们正从那惨白的林子里过去,

最先恢复视线的哪吒脸色一沉,第二个恢复视线的褚星奇脸色古怪,左顾右盼。

“怎么了?”

陈薇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视线,眼前还是迷迷瞪瞪的,问他:“怎么不走了?”

她的裤子,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她以为是地上的藤蔓绊到了,低头一看,却险些倒吸一口冷气,尖叫出声。

地上的那白色的藤蔓,眨眼之间,她看清了,却原来是一截通体惨白的女人手臂,十指涂着鲜红的蔻甲,正摇摇摆摆地在泥土里摇晃,似乎是植物在摇摆。

方才,是它抓了她一下。

众人被她的尖叫一惊,似乎眼前迷梦顿碎。

他们也看清了,这不是一片藤蔓林。

从褐色的泥土里长出来的,赫然是无数的惨白的人手。

这些手臂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如植物搬摇摇摆摆,纠缠在一起。第一眼看去,确实像藤蔓。

泥土里一些外露的,也不是藤蔓的根须,而是如水藻般的长发。

哪吒的混天绫奔来,那截抓了陈薇一下的手臂吃痛,缩进了地底。

“往前走。”哪吒说,“不要踩到它们。它抓你,是因为你踩到了它。”

无数双朝天伸着的惨白手臂,有些交缠着,有些扭曲着,组成了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藤蔓一般的树林。

它们有生命,似乎在泥土底下呼吸着,叹息着,低语着。

这诡异的情景,让穿行在它们之间的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这些手臂自顾自演绎着,似乎畏惧哪吒的乾坤圈与混天绫,不敢有所动作,任由他们穿过惨白的林子。

惨白的藤蔓林后,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水井。

四四方方的传统水井,星罗棋布,仿佛大地被戳得千疮百孔,每口水井上都压着一大块石头。

他们走在水井之间的小路上,张玉好奇地试图透过石头没挡住的一点缝隙,往井口里张望。

她往缝隙里看,黑洞洞的缝隙里,一双血红腐烂的眼珠子也在盯着她看。

张玉“啊”了一声,王勇陶术有伤在身,尚不及出手,哪吒飞身而来,揽住她退几步。

他以为她吓坏了,张玉却张大眼睛,说:“下面,有人。她,看着,我。”

她只有好奇之色,并无害怕。

但此言一出,大家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远离了各自身旁最近的井。

见众人的眼神,哪吒略不自在地放开她,低声道:“井下倘若有人,也不是活人。”

王勇道:“三公子说的不错,这地方古怪,大家须提起心,不可随意接近。”

他又道:“我们有伤在身,一时不察,难免护不住张玉。她就麻烦三公子了。”

哪吒早就看出这个叫做张玉的少女,大概是有宿疾在身。他也不推脱,只是轻轻点头,虽则男女不便,但行有余力,自当照顾老弱。

王勇却在频道里发公频:【全员注意。我们可能已经在内核层了。】

“已经进入内核层了?”

郝主任略带吃惊。

结构主义的老教授挺着腰杆,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作为文学参谋团最终的胜利者,和常教授嘀嘀咕咕了一会。

最终,常教授似乎也被说服了,负责和郝主任沟通。

常教授道:“参谋团认为,有极大的可能,他们是已经进入内核层了。”

他推了推眼镜:“用他们结构主义的理论来叙述,盘古故事里的混沌黑暗,女娲故事里的大洪水与妖魔,夸父追逐的太阳,后羿面对的十日凌空,精卫传说里淹死她的恶海,哪吒所面对的威逼他低头的天庭、龙王、父母。看似各不相同,其实都是一个单一的功能项。

“都充当着故事里,一种凡人无法战胜的恶势力。只是,在盘古处显现为混沌,女娲处显现为大洪水,夸父和后羿里是太阳,精卫故事里是大海,哪吒故事里是世俗。混沌、洪水、大海、烈日,世俗,六位一体。”

“而盘古、女娲、夸父、后羿,精卫、哪吒,又是一类有功能的角色。他们是英雄,而且是凡人力量的代表英雄,看似是个人的英雄,其实代表着人类族群,在这种大灾难面前,明知不可战胜,迎难而上。”

郝主任毕竟不是专业搞文学的,他略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但是,我记得,故事里人物的结局各有不同,有些甚至没有成功。盘古和女娲,确实是成功地阻止了灾难。但夸父逐日,最终身死,精卫被淹死,代代填海,不知几时能功成。哪吒,更是生死挣扎。”

常教授在一旁解释:“的确如此。但是,主任,用我们马哲的话来说,这些故事里,有一个共性。”

郝主任沉吟片刻,忽然了悟。

常教授看他了悟,才道:“我们先前,认为唯一的真,可能是哪吒。因为几个故事里,只有哪吒一个人,是后来朝代演化出来的仙话。其他的几个,都是上古神话。”

“最后,我们发现,这跟神话仙话的演变没有干系。”

“无论是按结构主义的理论,还是用马哲的提取共性来分析,哪吒之所以作为仙话人物,却被作为了连环画的主要故事,在于哪吒身上极其强烈的不甘屈服的精神。”

“这些故事里,具体的人物和大灾难的内容,都可以变换。但唯一贯穿的,也是唯一真实的,只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反抗的精神。”

郝主任看着镜花水月:“所以,他们有极高的概率,已经进入内核层了?”

常教授点点头:

“我们认为是这样。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有打破内核层共鸣点,才能返回现实的民众,会突然有几个儿童提前返回。”

“恐怕,从女娲明知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也要俯身保护人类开始,

从哪吒明知异变,而毅然返回诡变的陈塘关开始,他们就已经进入内核层了。”

哪吒、王勇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在前方,无数的井过去了,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村落是中国古代的样子。

背景是夕阳西下,村落的土坯屋子里,还缓缓冒着炊烟。

村落外,有田地。

田地里,有耕种者。

一派田园景色。

但哪吒停了脚步,褚星奇按上了拂尘,王勇皱眉。

耕田者,

是一头头人立而起的牛、马、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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