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主任让褚星奇操纵镜花水月,在小镇上空绕一圈,传回小镇的全貌。

小镇房屋,分布得非常整齐,一排排的房屋,衡平竖直,极有规划。

这是唯一不像中世纪风格的地方。

只是一整排的房屋中,并不是每一幢的样式、色彩都一模一样。

众人此前并未在意,经过镜花水月外现实世界的提醒,才将目光转到了这些不同的地方。

同一排,或者同一列的房子里,有的房子低矮,整体色彩偏蓝;有的房子看起来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似乎笼罩着一层水雾;也有的房屋极富美感,色泽鲜明,纤毫毕现。

像之前演过第十二夜的那座小楼,墙体看起来就仿佛是蒙着一层薄雾,略有些迷蒙。

褚星奇继续道:“空气透视法,是绘画当中的一种基础技法,为达·芬奇创造。特点是形的虚实变化、色调的深浅变化、形的繁简变化等艺术效果。”

“绘画当中,运用空气透视法,距离越远的物体,我们就将其形象绘得越模糊;或者是将有一定距离的物体,绘得偏蓝,越远越偏色越重。”

“这是模仿空气对视觉产生的阻隔作用,借以运用到绘画技巧上。运用空气透视法,可以让画面显得更加真实。”

褚星奇道:“之前怪物们可以在虚实之间转换,估计也是这个缘由。”他一听镜花水月对面艺术家、专家们众口一词的空气透视法,立刻就将这些联想起来了。

陶术平时聪明绝伦,唯独对艺术相关并不大通,但触类旁通,听了褚星奇的话,一霎时也明白了什么,按不住心中的猜想,便走到其中一幢墙壁偏蓝的房屋处,伸出了手。

不出所料。他的手径直穿过了这面墙壁,如穿过空气,毫无阻碍。

他又走了一步,摸了摸另外一幢蒙着雾气一般的小楼的墙壁,双手同样没入墙壁。

而屠夫的住所,那幢色彩鲜明的房子,伸手去碰,碰到的却是实体的冷冰冰的墙砖。

见陶术恍然大悟,褚星奇道:“原本小镇房屋的布局排列,应该并不是我们眼前看到这样整整齐齐。有些看似在我们眼前的房子,”他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奥丽维娅的小楼,它周身模糊如蒙雾气:“像这幢房子,其实应该是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空气透视法中,远处的东西,会画得模糊一些。就像我们现实当中,人眼看远处的东西,会觉得很模糊,缩小了一样。这是空气的阻隔作用。”

“我猜测,之前的怪物,应该就是藏在每幢房子里变异的镇民。”

一旁的王勇道:“你的意思是怪物们虚实转换,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藏在距离我们不同位置的房子里,靠瞬移行动。所以离我们近的,看起来是实体,离我们远的,就是‘虚’的?”

此前,他们根据卖花女的提示,听音辨位。发现怪物们虽然看似能虚能实,但是,如果仔细倾听,当它们的啸声、振翅声与脚步声,十分渺远或者近于不闻的时候,它们的身体是假的,是光折射的幻影。本体远在远处。

而它们的啸声、振翅声、脚步声清晰的时候,说明眼前的怪物是实体,它们已经通过空间移动,移动到了眼前,想攻击他们。

这么想来,怪物们应该就通过在不同距离的房屋间空间跳跃,不停地瞬移向他们攻击。

褚星奇点点头。

这一下,众人的疑惑全然解开了。

他们目前看到的小镇的一切,估计都是假的。原来的,真正的小镇的房屋布局,被某些力量人为地掩饰了。

张玉道:“不是幻术。”

褚星奇道:“嗯,不是幻术。如果是秘境幻术一类,镜花水月早就示警了。一方面是利用光影、错觉造成的效果,一方面,小镇的房屋,确实如模型般,被人挪动打乱过。”

陶术道:“褚哥,那道男声提醒我们,‘他’就在小镇中间。如果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原本小镇真正的格局,那么,‘他’到底是在现在的建筑中间,还是在原本镇子建筑格局的中间?”

褚星奇示意他们看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化作一面镜子。

镜子里,郝主任说:“已经复原出来了。”他让工作人员拿来一台电脑,把电脑凑近镜面,以便众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是我们调动的美术工作者,根据不同房屋的色彩、模糊程度,而重新排列远近,按照空气透视法排出来的小镇原本的建筑格局。”

画上,横平竖直的方正布局,被重新打乱。每一幢房屋,都按其色彩、形状、虚实,被画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这幅画上的小镇,其建筑布局,才真正符合一个中世纪的城镇的建筑布局。杂乱、无序。

而画上的小镇,还被画上了数轴横轴。

数轴横柱交叉的中心,是在一家磨坊当中。

天还在塌陷。窟窿处的气旋越来越壮大。

众人匆匆赶往磨坊,却只见到一处废墟——它早已被天上掉下来的、凝固的、石膏一样的云压垮了。

王勇拧眉道:“下面没有生命迹象。”

混天绫一卷,将塌下去的石块、木料、石膏状的云都卷走,仍旧是一片茅草和倒塌的石盘。没有任何其他。

王勇的眉拧得更紧。

现实世界中的众人也面面相觑:“不在这里?不应该......这里确实是中心......”

郝主任道:“可能存在精度误差。”

王勇道:“以磨坊为坐标轴起点,立刻散开寻找!”

“是!”众人肃然接受命令,分别选了不同的方向,在磨坊附近的建筑、街道,开始搜寻“他”的痕迹。

找了一阵子,天塌得更厉害了。

众人冒着时不时落下的蓝色的天空的碎片,归来汇报:“王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镜花水月里,工作人员低头正操作电脑,忽地看到了美术工作者们最新汇总来的消息,立刻附耳郝主任几句。

郝主任连忙道:“王上校,你们仔细再看这幅图!”

王勇等人便再次围在那副艺术家按空气透视法,重新绘出的小镇原版布局图前,仔细地打量这幅图。

郝主任一边让他们看,一边让工作人员转述各地美术工作者的意见:

这幅画,画面乍一看十分杂乱。

但是,隐隐能看到这幅画面当中,虽然杂乱,但是大体上,建筑分为两波。

图上,左手边的小镇建筑群零零散散,却大多向右边开着窗户,像一个又一个的人,面部和身体朝着同一个方向探去。

右手边的小镇建筑群,同样零零散散,朝着左边开着窗户与门。

如果以门窗的朝向来划中轴线的话,这幅小镇全景图的中心,这幅画面的重心,并非在这座磨坊!

褚星奇脱口而出:“多样统一构图法......”

这同样是达芬奇所创造的一种绘画当中的技巧。

指画面既要多样有变化,又要统一有规律,不能杂乱。

简单来说,就是把众多零散的表现对象,按照实出主体的原则,合理地安排在画面里,进而达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

要繁而不乱,统而不死。

陶术推了推眼镜:“这不就是散文的‘形散神不散’?”

褚星奇颔首:“有类似之处。”

按照一位知名画家的远程引导,郝主任让工作人员在这幅画中,用铅笔沿着小镇建筑群门窗朝向方向,小心地划了一条斜线。

那位画家说:“这条斜线划过的建筑,以我们的视角来看,就是作品的重心与主体所在。”

陶术打量这条斜线穿过的建筑,他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一霎时失声:“卖花的孩子!”

此时,众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条斜线穿过的,所有建筑门窗所向的,不正是他们此前去过的,卖花母女的家中吗?

陈薇正站在一幢屋子的墙边,看到这里,急急忙忙凑了过去,指甲在墙壁上一刮而过。

墙面本来是褐色的,她刮过之后,露出了一道青色的痕迹。

褚星奇见到这一幕,忽地想起了一件事,瞳孔一缩:“等一下!”

他绕过陈薇,走到墙边那一道露出的青色痕迹,用指甲再次极轻地刮了一下。

青色痕迹上,如一层极薄的粉末被刮走了,露出了又一道更浅的绿色。

如此再三,每刮一次,都能刮下一层不同的颜色。

众人不知道褚星奇在干什么,褚星奇的脸色,却一度比一度凝重。

刮到第七层不同的粉末的时候,才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喃喃:“高度晕染法......”

王勇张玉一行人到的时候,小卖花女正扑在妇人怀里哭。

妇人则坐在门前,望着不断崩塌的天空,双目无神,脸色灰败,犹有泪痕,兀自喃喃:“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救救他......”

她们的背景是崩塌的天,虚空里布满的气旋,空空荡荡死寂的街道。

一干人等都不禁看得略微心酸。

听到脚步声,妇人机械地将面庞转过去,看见是他们,先是眼前一亮,随即,看见他们身后空无一物,她的眸子又黯淡下去了。

王勇却走到卖花的母女面前,缓声道:“我们找到他了。”

“他在哪里?”

“迹象显示,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妇人怔了怔,喃喃道:“他,他就在这里?”

王勇喊了一声:“小玉,你能控制住力道吗?”

张玉应声唤出赤色翻天印与混天绫,点了点头。

红绫展开,赤印悬空。

豁然,红绫开始猛烈地拍动地面,赤印放出光来。

整个小镇上所有的建筑都开始抖动。

妇人瞪大了眼睛:“这、这是?”

母女俩目瞪口呆,却见所有房屋上,都在簌簌地往下脱落粉末。

一层又一层。

而赤印的光,仿佛剥去了空气中无形的薄膜。

一道又一道。

少女的额头上,不久,就冒出了一层薄汗。

控制这样精细的操作,于她而言,也是头一次。

很快,妇人再也撑不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家房子的变化。

这座房子很快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块棕色的黯淡的地表。

不,这是一片棕色的头发。

镜花水月在小镇上空,紧紧盯着小镇发生的变化。

几位紧急赶到现场的知名画家,险些把;脸贴到了镜子上:“真的是高度晕染法......”

和“空气透视法”、“多样统一构图法”一样,高度晕染法,也是达芬奇的绘画手法。

而且是知名度最高的一种技巧。

这种手法被大量地用在达芬奇的知名作品当中。

法国博物馆研究和修复中心,曾通过研究罗浮宫收藏的《蒙娜丽莎》等7幅达·芬奇作品,试图分析达·芬奇在作品创作中所使用的高度晕染法。

他们震惊地发现,达·芬奇的作品上最多有三十层颜料。

这些涂层甚至只有四十微米,相当于人体头发的一半厚度。

这种技法使作品中的物体轮廓具有朦胧的效果,同时让物体看上去更立体。

也就是说,达·芬奇在创作《蒙娜丽莎》等作品时,以蒙娜丽莎为代表,是先有草图,然后后用非常淡的半透明颜料来使线条变得柔和,接着,再小心地用细笔画出小点来润饰画像的细节,最后再画上另一层非常淡的颜料。

而现代技术的诞生,通过红外线摄影,现代人甚至看到了名作蒙娜丽莎画底下的各层,包括最底层的白杨木画板,上一层让木画板变得更平滑的石膏层、水胶层,以及最上方的油画层。

这种手法,让达芬奇可以通过层层的涂料,对画作进行小心的修改,使得容错度大大增加。最底下的草图,和最后的完成品,可能截然不同。

并且高度晕涂法带来的直观的效果是:让这些画作,拥有了超过大多数人肉眼分辨率的色彩层次过度,有了极为逼真的效果。

为此,达芬奇掌握了这一技法后,便在自己的作品上大量运用。

唯有一个问题:正因涂层太多,太薄,太精细,他的这些画作极容易在风吹雨打下,或者一些意外下,削磨光彩。

此时,张玉正在进行的,就是放在外界,会被画界众人痛心疾首的,“削磨颜料图层”的损毁性操作。

等所有的图层都被剥去了,所有的颜料层都被震掉了。

这座小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镜花水月在小镇上空的俯瞰图传回,现实中,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哑然了:

这根本不是一座小镇。而是一幅巨大的油画。

就如同天府人生活在一幅幅宗教画之中一样。

这座小镇中的所有人,实际上都生活在这幅油画之上。

所有的建筑,都不过是这幅运用了高度晕染法的油画的最外层一层薄膜。

而卖花女母女的住所,恰好就在这幅画的中间,是最显眼的的位置。

画家们早已难耐激动:“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可以看到,这么大幅的原作......”

褚星奇按着额头,一边接收着镜花水月从半空传来的视觉,一边盯着眼前,喃喃:

“《最后的晚餐》......”

所有人瞠目结舌。

卖花母女俩的房子早已消失不见。

原地,众人踩着的,刚好是位于《最后的晚餐》正中间主位上的

站在庄严肃穆,却略带忧郁的耶稣头像的右太阳穴上的,是一个同样褐发的,与画中的耶稣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他转过身,望着所有人微微一笑,清正的男声在众人耳畔响起:“你们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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