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主任闻讯,先是皱眉,随即霍然站起:“快!传令下去,所有部队,去检查潭州市市民!”

“检查什么?”

“检查他们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一语未落,郝主任已经匆匆走出了门去。(小说网)

大街上一地的人——市民们就地睡着,潭州市仍旧被神异的童话装点着。他们睡在绚烂的奇景中沉沉不起,如童话世界里的睡美人。

“呼吸没有异常......”郝主任蹲在一位居民身旁,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眼。

抬起手,郝主任啪地重重一击打了一巴掌在该人脸上。

一点反应都没有。

照理来说,王勇只是让他们沉睡,如果重击之下,他们是有知觉的,甚至还会觉得梦里被什么东西拍打了,翻个身。甚至刺激之下,还有可能醒来。

但这个人依旧这样直挺挺地躺着,除了呼吸和心跳外,一点反应都没有。

“叫医生过来!把他送到医院去!”

聚光灯下,纸板汽车载着影子母女,方方的轮子滚呀滚,伴随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作为背景,驶向另一块布景板。

这块布景板远绘着一幢潭州市的典型现代老旧居民区。只是被人强行歪歪扭扭用黑色的马克笔涂了四个大大的字:【上海弄堂】。下方一行小字:【注:五六十年代。】

纸板红旗轿车就停在它旁边。

车上扮演母女的两个黑漆漆剪影从车窗飘然而下,四五个纸片箱笼也跟着一起落下。

母亲说:“这就是你新爸爸家了,小萍,他是个厅长,你要好好表现。”

小女孩垂着头,垂着头,瘦小的影子一动不动地依偎在母亲身旁,向那块布景板走去。

随着它们越走越近,一步,两步,三两步间,镶嵌着灯泡的天空、林立的背景板们,都一一朦胧,淡化,扭曲。

那一动不动的云开始飘动,白晃晃却不耀眼的太阳热了起来,粗糙涂着天蓝色的晴空慢慢高远。

纸板红旗轿车的车身渐次金属闪过,蜡笔涂出的车窗变成了真的玻璃,红笔涂的红旗变成了随风飘舞的真红旗。方方的轮胎逐渐变圆。

纸车变成了真车。

母女俩身上也发生了极为神奇的变化。

它们身上的黑色渐渐淡去,而女人的乌发、白肤、红唇露了出来。小女孩的略显苍白的脸颊,极黑的眼睛露了出来。然后,它们扁平得像薄纸片的身体,一点点鼓了起来。鼓成了成熟女人的前凸后翘,鼓成了小女孩消瘦的尖下巴。

它们变成了她们,四五个纸片箱笼鼓胀,变成了一堆堆的行李。

一扭身,身后哪里还有布景板林立的“古怪舞台”?哪里还有强行用马克笔涂上去的【上海弄堂】?

身后窄窄一条街,衣物拉起的根根绳索如上海女人灵巧的织毛线的乱麻,悬着一件件在不富裕的年代,依旧称得上精心和时髦的衣裳——在五六十年代来说,确乎算得上时髦。

眼前是货真价值的一条五、六十年代特色的上海弄堂。

女人们探出头来,望着停在弄堂口的红旗轿车和车旁的四五堆行李窃窃私语,也盯着那对即将嫁进弄堂当厅长夫人,却拖着一个小女孩下来的女人,安迪里品头论足。

一个高大的,有点将军肚的,头顶头发稀疏,官威甚重的男子,在大房子前,耐心地等着她们走进来。

耳边吊索的齿轮隆隆声,黑影们躲在幕后的“灯光往这边打一点”的喊声,摄影机的滋滋声,都一霎时隐去了,变作了充盈耳畔的吴侬软语。

而那娇滴滴,矫揉做作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则变作了胡同中到处都是的红色标语。

仿佛一霎时走进了电影中的世界。一切都分外真实。

当然,美中不足的虚假是:那母女俩分外显眼,似乎聚光灯藏在了地下,还暗暗地打在她们脸上,用光影构图告诉全世界她们是此刻这一幕的主角。

此时,王勇等人正站在弄堂不远处的马路边,低头一看,他们身上不知道何时都换成了一身五、六十年代的军装,混在过往的人群里,一点都不显眼,与时代风味融为一体,作了母女俩的背景之一。

王勇拧起了眉。他们进来之前也大致了解过《青春》的内容:这一幕应该是黄小萍生父死后,她母亲带着六岁的黄小萍,进了一位厅长的家门。但眼前这情形,内容倒的确是黄小萍的童年故事,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剧情。

正这样想时,那看起来娇柔好看得有点俗气的女人——黄小萍的母亲,微微提高了嗓门:“怎么了?你爸爸等着你,进去啊!”

原本乖顺的黄小萍来到真实的环境后,却揪着手指,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一语不发,一步不肯往弄堂里走。

母亲催了几遍,她都站着不动。

弄堂里,女人们议论的话语已经重复了三遍,似乎说尽了台词的npc,机械地重复着上一句台词。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已经重复了三遍,同一位老人甚至在原地踉跄了三次,每一次摔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母亲”明显有些焦急了,推了她一把,低而责备地:“小萍,快进去!别让他,”她抬头看似望了一眼那秃顶的男子,却又似往更高处看:“别让他等急了。”

但“黄小萍”只是一动不动,她的视线一直在扫视着周围的街道。

而那看似真实的天空上,也传来一阵阵细微的议论声,被耳目灵敏的资深者们捕捉到了:

【她在干什么?】

【怎么办?要换演员吗?】

【再等等。人类里这个年龄的听话的不好找。】

这时候,“黄小萍”终于捕捉到了没有重复的王勇等人,她眼前一亮,忽然大力撇开“母亲”的手,转身要往外走,小嘴张开似乎想要喊叫。

冷冰冰的一声咔。

一切褪去了颜色,仍然是热不起来的灯泡太阳,粗糙涂抹的塑料天空,浮雕的云;

依旧是林立的背景板,依旧是聚光灯打着的马路,依旧是粉雾低垂。

“母女俩”身上人类的颜色一霎时褪了干净,复还两个轻飘飘的黑色剪影。

“母亲”麻木地垂首站在一边。

那小女孩的剪影则惊恐地看着自己复还成黑色的手臂,撒腿想往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逃去。

粉雾深处,却骤然伸出了两只巨大的胳膊,像捏住一张纸片一样捏住了她。

黑影们纷纷叹息:【唉,我早说了。这个年纪的人类幼崽,再聪明,不懂事的。】

【剪出来的又呆呆的。】

【怎么办?】

【这个年纪的黄小萍出场次数不多。将就一下吧。】

两只巨手上便捏住那不停挣扎,喊叫着的小女孩剪影,放回了粉雾深处。

然后巨手缩了回去,天空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塑料天空外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翻箱倒柜。

这双巨手再次从粉雾里伸出来的时候,拿着了一把硕大的剪刀。

这把剪刀足足有二米高,拿在巨手手心,却仿佛小巧的手工剪刀。

巨手又在粉雾里摸索了一阵子,摸索出一个新的黑色影子来,只是这个黑色影子是一个少女的身形。

少女的影子一被摸出来,就跟小女孩的影子一样,在拼命挣扎。

【就这个吧。个头不高,剪得快。】

剪刀叉开,飞快地沿着少女黑影的边缘开始剪切。

一刀,一刀,又一刀。

每一剪子下去,少女的影子就痛苦得极度扭曲,影子一点点缩小。

最后,活活矮下去两个头不止,被剪成了一个小女孩外形的黑影。

只是这个黑影被剪得有点粗糙,畸形。剪完后,被巨手放在地上,呆呆地,再也不挣扎。

测试的结果不乐观。

无论电流如何刺激,居民都毫无意识。

助理睁大了眼:“植物人?”

一连对百来位市民进行检测,他们虽然貌似睡着了,呼吸和心跳俱全,但实则意识全无,脑电图是散乱的,像植物人。

“这是怎么回事?”常教授也赶来了。

站在医院跟前,郝主任脸色阴沉:“妈的,我们着道了。”

“这玩意能操纵情绪意识附体,也能玩这一手。”

他们以为用实体化的手段,将粉雾驱逐出市民的身体就行了。

没想到反过来被文本生物算计了一手,恐怕市民们的肉身虽沉睡在现实的潭州市,但是意识文早就被文本生物以某种手段接入了文本世界。

正这时,负责监控一处学校的小队发来信息:“报告!有一学生浑身抽搐!中途短暂睁开眼过!”

“她的智力出现明显受损状态,宛如六、七岁的儿童!”

“现在呢?”

“报告!现在重新昏迷过去了!”

“嗯?”那双巨手缩回去后,粉雾里的黑影们望向某个布景板后的方向:【你们有没有听到响动?】

【似乎有生人味,从之前我就一直嗅到一股味】

【你们别是馋过头了,闻错了。别疑神疑鬼了!】

【想吃生人,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峰就快要来了,快快,必须把黄小萍的故事时间线加快。】

黑影们收回视线,在粉雾深处重新操纵着呆呆的“小女孩”和“母亲”,重新排起第一幕“黄小萍童年”来。

布景板后。

“放开我!”张玉瞪着霍阙,冷冷地,难得带着愤怒的情绪。

她低吼道:“脏东西,臭!”

霍阙不为所动地按着她,温言道:“克制。你现在冲上去没有用。”

他垂着眉,一派纤弱,张玉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按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掌:“背后的东西不在这个维度。你现在冲上去,就算救下人,也只是徒然暴露,让它缩回去而已。”

王勇也道:“冷静一点,小玉。不能打草惊蛇。”

特质的发作期慢慢熬过去了,张玉逐渐冷静下来,感受了一下:那东西在她的六感里,虽然脏臭得如同腐烂了不知道多少年,却如同之前在潭州市被粉雾隔着的感觉一样,似乎隔了数重厚厚的壁障。

“她、怎么办。”张玉看着那个有点呆呆的“女孩”剪影。

霍阙说:“我会想办法。”他轻描淡写,但是所有人都无端地相信他说出口,就必然会做到,能做到。

张玉沉默。

而此时,周围的场景变化,重新进入了看似真实的世界当中。

黄小萍站在了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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