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那一座出产妖魔,淌着恶液的污秽集合体在小城里缓慢移动。(m..)

李峰却说,那就是他要找的林阿姨。

众人以悚然的眼光盯着他,李峰却望着那座污秽集齐的小山,十分肯定。

霍阙沉吟一会,问道:“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

每当有原住民陷入污泥之中,很快,他全身的血肉都会融化在其中,化作更多的淤泥。而泥山上便会长出更多的器官,产出更多的妖魔、

邪神所行处,黑夜被一寸寸抹去,而血红的毒光一点点亮起。

毒光所到之处,那些小城的建筑又蜕变成了妖魔巢穴。

原本蜷缩回巢穴的妖魔一一爬出,跟在邪神之后,大肆捕食人类。

为首的大蜘蛛盘踞在邪神的躯体上,上身的美人还在娇娇笑,下半身的八只脚却一齐张开,八只复眼凶光毕露,叫它的臣工:“食!食!消灭这些从地底爬出的旧年代两脚兽,新世界应是我们新人类的天下!”

“把它们吃干净,那林城就是清清净净女儿国了!”

妖魔们山呼海应,四散食人。

人类组织起来想抵抗,但邪神是一座移动的妖魔生产机,他们即使聚拢起来杀死了一只妖魔,污泥山中很快又会产生一只、两只、三只......

蜘蛛首领望着臣掳们攻城略地,却仍有不足,上半身与那与木双双生得一般无二的美人,喃喃着扫视一圈:“可恶,还是让最大的祭品跑了,否则污染的速度更快......”

正此时,一只般若忽然惨叫一声,被一柄桃木剑劈成了两截,蜘蛛首领鼻腔里嗅到了极浓重的香气。它下半身的蜘蛛身,八只复眼一齐亮了起来,涎水往下滴:“是他......!”

果然,远远地,正有一个青年男子握着柄桃木剑,与妖魔们搏命,端看形貌,恰是李峰。

蜘蛛首领便驱使着身下的邪神,往李峰奔去。

但是邪神的躯体太过庞大,又形似污泥汇聚而成的小山,虽然威力巨大,却难免移速缓慢。

李峰意志坚定,身姿矫健灵活,身形不高,比较小巧,曾受过部队专业的战斗训练,一般妖魔都捉不到他,何况移速比常人还要缓慢的邪神。

眼看到嘴的食物竟然要跑掉,蜘蛛首领等得心焦,见魔子妖孙不甚争气,又见李峰混在人群里逐渐远去,它便再也忍受不住,直接爬下了邪神,追着李峰而去。

没有了蜘蛛首领操纵的邪神动作缓慢,停滞原地,连出产妖魔的效率都明显下降,伫立原地,似无神智的一座泥山。

蜘蛛首领紧追李峰不放,它虽然下半身拖着庞大的蜘蛛身子,八只脚,却比凡人两只脚要快得多,像一台横冲直撞的绞杀机器。

它时不时吐丝,那丝青绿色,带毒。李峰身上沾了一些蛛丝,便受痛,速度降低。

它与李峰之间的距离快速拉近。

眨眼,近在咫尺。

举起螯足。

蜘蛛首领的美人像娇滴滴喊着“李同志”,蜘蛛本体的复眼却炽光大盛。

对准背心,猛然戮下!

李峰脚下一蹬,猛然一跃七八米。

螯足扎空,深深扎入泥土,刺穿了好几米的石头,溅起满天灰尘。

李峰在灰尘之中还回头看了蜘蛛首领一眼,意似挑衅,眼神又极冰冷。

蜘蛛首领瞬间想起在剧情层中,它亲自上场诱惑,甚至抛出部分腺体,却被李峰视若罔闻的奇耻大辱。

它狂叫一声,竟似狂暴,体型瞬间涨大一倍,速度比之前更快,螯足尖利闪光,要将李峰串起。

你追我赶之间,它有数次机会可以击中李峰,但每次都只差一点就可以将他捉住。

每次螯足即将落下之时,李峰总是会加快一点速度,险而又险地避开。

但是,他每一次避开的反应也越来越迟缓,似乎体力耗尽。

最近的一次,螯足几乎贴着他的肩膀擦过,足上的钢刺在他身上划出血痕!

蜘蛛首领原本还有一丝清明的头脑,在这场快节奏到不容思考的追逐上耗尽,见猎物已经体力不支,而血腥味更加刺激了它的嗅觉,它狂叫一声,八条腿一齐扑了上去。

如它所料。

这一次,李峰再也没有力气逃开。

它扑中了。

下一刻,李峰的形体渐渐缩小,越缩越小。

变成了一把拂尘。

镜花水月跳起来,用木柄狠狠地将最大的一只蛛眼一戳,拂尘拍在蜘蛛脸上,又似嫌弃,又似得意洋洋的挑衅。

轰——地面裂开一处大洞,极度炽热的气浪轰然而出。

兔子玩偶蹦回王勇腰间。蜘蛛首领发出一声尖利的刺耳叫声,砸进了那大洞之中。

噗通。它掉进了地底火山的岩浆之中。

咕噜噜,唯一露出的螯足烤成熟透的通红,彻底被岩浆吞没。

在螯足也彻底消失的一霎,满城的妖魔先是僵了一僵,随后像失去了首领的逃兵,开始四散奔逃。

邪神则彻底僵立原地,不停产出妖魔的器官纷纷枯萎,从它身上凋落;滚动粘稠的恶意污泥一点点干涸,变成了裹在身上的庞大泥壳。

这时候,真正的李峰才站到了这座由恶意凝成的污泥山“邪神”之前,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林阿姨”。

声音落地,他别在口袋里的钢笔金光大作。

啪嗒。啪嗒。

泥壳一大块一大块地,像烤干的泥巴板,从“邪神”身体上摔下。

停在潭州市上空的,第二道赤色闪电轰然劈下。

闪电里,一闪而过一张女子的面容。

这张面容英气而硬气,又带着柔和的线条,五官却略为模糊,像叠加了无数张面容。

闪电自天外而来,劈尽了最后一道泥壳。

蜷缩在“邪神”最中央的女子,张开了双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五官眉宇间一股硬朗英气,却是最柔和的鹅蛋脸,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穿一身染血的布衣。

最奇异的是,她的面容上重重叠叠,似叠着许多张不同的女子的面容。

有的是飞行员,驾驶着战斗机,戴着防风镜,冲在战场。

有的是拖拉机手,在稻田间太阳下晒黑了娇美的脸颊,却只是抹一把汗。

有的是教师,背着黑板,带着学生,走街串巷,一边劳动一边教学,在粉笔尘灰里,风霜老了文气的容颜。

有的是工人,脸上沾着汽油,手上拿着扳手,刚从故障的机器底下钻出来,手一抹,脸是黑的,笑起来的牙齿是白的。

但还有更多的面孔:

有的年轻稚嫩,有的成熟稳重,也有些风华正茂,身上是枷锁或者枪孔,脸色青白,似早已死去,满身鲜血,却死搂着一面绣得歪歪扭扭的红色旗帜。

血与旗帜,分不清是谁映衬得谁更鲜艳。

李峰见了她——或者说她们,大眼睛忽地红了一圈,湿润的水汽酝酿其中。

他几乎是哑声,像唤妈妈那样,叫了一声:“林阿姨。”

一声阿姨泪沾衣襟。

女子张开眼,天地间风声四起,妖魔消失,欲孽无边化作春风和煦。

她走近了,轻轻地抚了抚李峰的头发——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一些了。

“苦伢子,你长大了。看起来很精神。”声音也像许许多多女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李峰张开手臂将她搂住,像搂着母亲,泣不成声。

女子拍了拍他的背,见他哭得像个孩子那样,便叹了口气,说:“别哭了。都过去了,你要笑呀。我们拿命换来的新中国,为的就是让你这样的苦伢子都笑呀。”

他便又露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

那失去了所有血亲的苦伢子,在那又饿又冷,受驱赶,受鞭打的日子里,盼呀盼,盼着那支对穷人心肠跟菩萨一样,对坏东西手段跟金刚一样的军队,那些救他们苦伢子的人快来。

那年的冬天,沈叔叔一去不回。说是马上到的菩萨兵,又总是还没来。

他那时候跑出去,想找这些人,想拉着他们的手,叫他们快点来,快点救救他,救救他们这些苦伢子。

可是。他却快死了。他去后山捡柴火,却被地主发现,他的手指被砍了足足三道血痕,被地主婆几乎连手指都要被砍断,血流了一身,饿得发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幻觉当中,他看见了妈妈。

又觉得嘴里咽下温暖的米汤。他睁开眼,才看到自己躺在自己那破屋子里,一个女子抱着他,一点也不嫌弃他的血污,给他擦脸,给他换衣服,喂他喝热腾腾的米汤,还给他搓长出冻疮的手指。

她长得和他妈妈并不像。但那柔美的,母亲一样的光辉,让她看起来同他妈妈一模一样。

除了妈妈,谁会这样耐心地照顾他,温暖他一个小孤儿呢?

他情不自禁的想叫妈妈,却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

他才看见,那女子脸色苍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服,背上却用几根粗布条,捆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儿。

这时,外面进来个男人,也穿一身差不多的土布衣裳,绑腿,背着木仓,叫一声:“林同志,我们不能待太久,该走了!”

福至心灵,小伢子想起沈叔叔也穿过一样的衣服,失声道:“你们是菩萨兵,你们是共......”

“嘘......”女子竖起一根手指,压住他要喊出来的声音:“苦伢子,我们是悄悄经过这的干部,你别声张。”

小伢子连连点头,目露异彩。

那女子却端起另一把手木仓,她那样子呀,真是英气得不得了,这一霎那,冷硬的黑管武器,让她又点不像他的妈妈了。

小伢子想,母亲生前面对欺辱,只有泪涟涟,只有哭喊,只有忍耐,忍耐不下去,只得一尺白绫了却残生,只有无尽的柔弱。

可是,这位阿姨......这位姓林的阿姨,却能端起武器,要绞杀那些杀人虎,吃人鬼!

小伢子披着阿姨那件宽大的衣裳,挣扎着下了地,悄悄地跟上他们。

两人正在同几位老乡说话。

他看到那阿姨竟然解下襁褓,将那小婴儿——她的孩子,放到了老乡手里,眼圈微微发红地说:“老乡,我们地下的名单已经被泄露了。我得赶去通知其他同志。这孩子交给你们了。只要给他点清水糊糊,叫他勉强能活就行。如果活不了......你们先紧着自己的孩子吧。”

啊!小伢子吃惊地望着这一幕。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林阿姨这样一个,给他感觉那么像妈妈的女人,会舍下自己的孩子!

她还真么狠心,居然说给孩子点清水糊糊就行!他妈妈也是实在没活头了,才舍下他去黄泉了!

小伢子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林阿姨和老乡们都看向他,老乡责怪地叫了一声“小伢子”。

林阿姨却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苦伢子,带着孩子没法干革命,阿姨要干的事情,他是个拖累。”

“革命比你孩子还要重要?”

“你不爱他吗?”

林阿姨摸着他的头,泪光连连,半晌没有说话,最终摸了摸他的头:

“爱。我爱他。但我不仅仅爱他。”

“那你会回来接他吗?”小伢子替小婴儿,也像替那被母亲抛弃在人间的自己问。

林阿姨默然片刻,没有骗他,也没有宽慰他:“如果能回来,我一定回会回来。”

“如果回不来呢?他从此后,将没有妈妈了。”

林阿姨蹲下身子,看着他,柔声道:“如果我回不来。他会失去一个妈妈,但是,他会有无数个妈妈。”

“我因为革命失去了一两个孩子。可是,天下无数的你这样的苦伢子,都能活。”

林阿姨没有留给孩子任何值钱的东西——她把唯一值钱的一块表送给了小伢子。

她自己捏着一件留作纪念的孩子小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解放后,他才知道,林阿姨被敌特抓住了,在新中国宣布成立的时候,在曙光前夕,被杀死在敌人的黑牢里。

死前的那一夜,一笔一笔,林阿姨将她想象里的五星红旗,绣在了她珍藏的小衣裳上。

她活下来的战友说,林阿姨对着那件小衣裳喃喃自语:

“妈妈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妈妈爸爸和叔叔阿姨,给你,给你们留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中国。”

李峰的眼泪终于流够了。

女子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抚了抚他的头发:“我该走了,苦伢子,你要走下去。拿回‘自己’。”

李峰重重地点头。

林阿姨的身形化作无数星星,呼啸着向天上冲去。

轰,那天空破碎了。

无数亮晶晶的碎片落了下来。

张玉伸出手,接了一片在手里,眨了眨眼:“镜子?”

原来,林城之所以宛如白昼,是因为天上是一大面镜子,一直反射着远处的光源。

李峰伸手捡起一面发着金光的镜子碎片,握在手中,沉默地望着天边的星星四散消失。

林阿姨和无数位阿姨、姐姐,抛头颅,洒热血,开辟新中国,建设新中国。

她们性感吗?或许怪物觉得,她们不如木双双有“女性魅力”。

所以,它要污染林阿姨,让她们变得“妖娆美丽”,当“真正的女性”。

可是,李峰心里,却始终觉得她们才是真正魅力无边的女子。

他凝眉,将这枚镜片与另一片黄沈城的镜片一起,拼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

两面镜子碎片合二为一的刹那。

咔擦。

整个内核层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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