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涎水滴在脖颈上,利齿猛然刺下,陈羽却无法动弹,想挣扎而不能,不由心下一片绝望。

獠牙离他的动脉还有三厘米的距离,忽止。

陈羽被溅了满面的兽血。

兽面女僵住,砰地压倒在了陈羽身上,重如山石。

但它倒下的这一刻,陈羽的手脚骤失桎梏,力气也回来了,他手忙脚乱,费力地推开兽面女。

兽面女倒在一边,脑浆迸裂,身体开始缩小。身上黄衣化作刺刺黄色皮毛,它倒在那,原是一只黄红毛皮的狐狸。

狐尸化作一缕黑烟袅袅而散。

金光却不染半点污啧,飞回少女手中。

张玉从空中步下,拉起了陈羽。

不意死里逃生,陈羽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感激,想到自己此刻当有的狼狈模样,又是自惭。

他满腹纠葛,少女的注意力却丝毫没有在他身上。

张玉正在天上巡逻时,忽觉天州市某处爆发出细微的文本能量波动。

她作为特质者,对文本能量波动极为敏感,不输特安部最精密的检测仪。当即化作紫电青光,朝其飞射而去。

果然一到就看到了扭曲的空间中富丽诡异的婚宴现场,以及半人半兽的怪物爪下的陈羽。

救下陈羽后,张玉的注意力就被那门后的诡异婚宴现场给吸引走了。

她的双眼颇有奇异之处,神话类、传说类文本里的寻常幻术、法术,在她眼中形同虚设,她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满座醉倒的男男女女,竟然都是一些幻化作人模样的动物。

大部分是狐狸,有些是猫鼬、黄鼠狼、野猫,野狗。

包括那装扮作新娘模样的女人,也是只最常见的红狐狸,四肢细细,嘴巴尖尖。

婚宴中的人类除了陈羽,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喝得醉醺醺,搂着狐狸新娘,正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看起来倒像是传说中的妖怪。

张玉打算进入扭曲空间,抓几只狐狸一探究竟。

但她迈过门槛的一霎,眼前一晃,映入眼帘的却是漆黑一片,门后是一个尚未装修的空房。

咦?

她皱眉退了一步,那富丽堂皇,光明耀眼的庭院里依旧悬着大红灯笼贴着喜字,就在门后。

再入,再退。

每当她踏入门内,门后就是正常现实里空无一人的出租房。

每当她退后,门后却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酒席。

仿佛这个虚幻的文本世界唯独避着她。

张玉试探着伸出混天绫,混天绫也难飞进虚幻的婚宴中,它碰到的只是尚未粉刷的现实世界的墙壁。

带上四维眼镜也没有用。依旧碰壁。

她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陈羽:“你来试试。”

张玉说的,陈羽决不推辞,他立刻上前,依言走了一步。

陈羽成功地走入了婚宴之中。

“退出来。”

陈羽退出来。

“再进去。”

他再次踏入婚宴,脚边一只喝醉了的狐狸还拿他的脚蹭了蹭爪子。

“你试试,能不能把婚礼上的东西拿出来。”

陈羽拿起酒桌上他喝过的金樽,想了想,他又取了放置在灯笼里的一颗夜明珠。

出来时,金樽好端端地还在他手上,被带出来了。

那颗夜明珠却转瞬化作了黑烟消散。

陈羽灵醒,不待张玉开口,主动说:“这金樽是浙江的一个博物馆前几天失窃的文物。这夜明珠是它们自己的带来的。”

他猜测张玉的想法,所以有意取了两样东西作对比。

张玉点点头,又问:“你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

陈羽也不知道,把自己的经历向她讲了一遍。

“传说当中都有这样的事,很多异类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主人邀请,客人是进不去的。老翁邀请了你......所以你才能进去?”张玉蹙眉:“不对......你是先踏进了婚礼现场,老翁才开口邀请的你。”

“你确定只有这些?还有别的异样吗?你进楼前还有什么别的情况?”

陈羽仔细想了想,忽然脸上一热,低声道:“哦,回来的路上,我似乎还听见了几个人在说话,看见了几只犬状的东西一窜而过。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几只来参加这场婚礼的狐狸,狐狸是犬科,夜色里乍一看,容易错认成狗。”

“它们说了什么?”张玉询问细节。

别人问倒不要紧,但面前是她来问。

对上她清澈的眼睛,陈羽一时羞难开口。

张玉不解:“它们到底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吗?”

她再三催促。陈羽只得硬着头皮,略去了狐妖评他“痴心”等语,碘颜婉语,音若蚊蚋:“它们几次说......说......我相貌.....还可以,想......想介绍我给她们的亲戚......”

他性情温文,年少情思重。说出几句话已经是脸上羞红一片,玉面飞霞。

张玉却不察,只凝眉思索。

“小玉!”陈薇的声音从楼道里响起,她带着刘豪等几个资深者上来了。

他们的脚步声、说话声比较大,惊动了门后醉倒的狐狸们。

它们当中醉得浅的已经醒了,新娘子的父亲,醉眼朦胧地打了呵欠:“谁在吵嚷啊?”

结果一眼正看到站在门口的张玉,它定睛一认,酒瞬间吓醒了,高叫:“快走!煞星来也!”

随着它一声高叫,这个扭曲的空间一霎那活了过来,倏尔整个文本碎片化作一个腹中装着庭院的狐狸虚影,似有携着妖怪们逃遁之意。

想逃?

张玉本能地追了上去。

但就像她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庭院,那遁逃的文本碎片忽近忽远,即使以风火轮的速度,也始终和她隔着一定的距离。

一路相逐,日益偏远城市中心,已近郊区山野。

前方一个拐角过去,不知从哪而其一片森森白雾,雾中伫立一座破败古寺。

文本碎片如见救星,流星般遁入寺门,消失在古寺中。

张玉冲过去,那古寺却顷刻消散在白雾中。

她扑了个空。

随即白雾也散去了,原地既没有狐狸虚影,也没有古寺,只有山间一座长满野草的荒坟。

看张玉空手回来,陈薇等人都心下一沉。

果然张玉说:“我看到它没入了一座破败的高大寺庙。我追了上去,它们忽然不见了。”

“不过,在它消失前,我看到了寺庙上的牌匾。”

那白雾森寒,浓郁惊人。牌匾破旧,墨迹斑驳脱落。

张玉只能隐约看到,牌匾上的第二字似乎是草字头的。

陈薇听到“古寺”、“荒坟”,眉就慢慢拧起来了,听到这里,不待张玉说完,忽然跳了起来,大叫:“兰若寺!”

兰若寺大名鼎鼎。

对在场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小说里、电影里、电视里的各中演绎里,这个名字可谓是常客。

“兰若寺......”张玉想了想,把方才陈羽的经历尽述于她。

陈薇神情激动:“是<聊斋>......一定是<聊斋>!聊斋里正好有一篇故事是<狐嫁女>!”

聊斋篇幅甚多,常人并不能一一记住,但陈薇恰恰是极少数例外,刚刚获得能力时,她曾翻来覆去读过聊斋,对其中的大部分篇目耳熟能详。

《狐嫁女》的故事是讲一个穷书生和同伴打赌试胆,夜宿寂寥荒宅。半夜书生听到荒宅里十分热闹,然后就被作为贵宾邀请进了一场十分盛大的婚礼,宾客如云,陈设华丽,新娘珠翠满身,新郎纨绔少年,婚礼的气派俨然世家大族。

但这座荒宅废弃已久,无人居住,哪来这样一场婚宴?

因为此处荒宅常有鬼、狐传说,书生怀疑席上来客尽是狐魅之流。

为向同伴证明自己的经历,书生就悄悄地在婚礼中昧下了一只金爵。

一夜过去,荒宅依旧,婚宴如梦散去,唯有金爵仍存。

次日,书生以这枚精致异常、非豪富不能有的金爵向同伴作证,同伴始信。

后来,书生考上了大官,在外宦游,某一日在当地的世家大族喝酒,机缘巧合,得知这家丢了一只封存作为传家宝的祖传金爵,他取出自己多年前从那荒宅婚礼中昧下的金爵,却刚好是这一家所丢失的,连标记都严丝合缝。

书生始知狐狸嫁女所用的那些华丽器物,都是狐狸们从千里之外,四处摄来的。

听到这里,资深者们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一旁的陈羽。

陈羽手中,正正还拿着一只饮酒用的金樽。

这时,王勇、褚星奇、陶术接到消息也都赶来了。

褚星奇对《聊斋志异》更熟悉,听完她们说的,当即也作出了和陈薇类似的判定:“最大的可能确实是‘聊斋’。”

兰若寺、狐嫁女,加起来足可以判断此次附庸文本的身份。

“可是<聊斋志异>不是曾经出现了吗?”刘豪不解。

褚星奇反问:“谁说曾经出现的文本就不能再一次出现?<聊斋志异>是短篇文言小说合集,它以前确实出现过,但那时候是以文本碎片的形式出现,只有一部分篇章的故事。这一次可能是另外的一些故事,也可能是完整版的。”

陶术听了,也说:“如果这次全国频现奇诡失踪案、失窃案,文本碎片频频出现,确实与<聊斋>的特性十分吻合。聊斋当中有很多短小精炼的短篇故事乃至于数行字的轶闻。”

王勇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是当地警方的电话。

警方说失踪案又发生了。

这次失踪的是一个来天州打工的农民工,三十来岁。失踪地点就在天州一中附近。他拐过一个小巷就失踪了。

天州一中附近?

那岂不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资深者们对视一眼,王勇说:“把照片发给我。”

警方很快就把失踪者的身份证照片发给了王勇。

王勇朝陈羽、张玉出示了照片,示意他们辨认。

二人都认了出来,照片中的失踪者,赫然就是婚宴上的那个“新郎”!

这基本上就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可是为什么小玉无法进入碎片内,陈羽却能进去?”陈薇想不通。

刘豪一直在旁听着,想了想:“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因为这个狐嫁女的故事刚好缺了一个书生的‘角色’,陈羽正好碰上了,他被当作了这个‘角色’,所以得以进入文本内?”

“就像失踪的农民工也是被当成了‘新郎’的角色拉了进去。”

“而文本内没有适合张上校的‘角色’,所以她无法进入。”

资深者们都觉得他说的猜想很有道理。

此时夜已经深了,资深者们得到了新情报,正要回去整理。

陈羽作为受到了惊吓的普通人,本应由特安局的专业人员作“催眠”等办法处理。

但因他是目前所有失踪案里唯一经过文本碎片而返的普通人,特安局处于后续的考虑,没有给作相应的处理,只是让人给陈羽做了精神安抚,使他精神平静下来。

然后特安局给他做了登记,在这次的文本被驱逐前,都会有专人监控他。

“不要多想,多喝热水,好好休息。”陈羽今晚受足了惊吓,张玉作为同学,想了想,在告别前专门安慰了他一句。

这对她平时的表现来说,已经是难能的有人情味的温言了。

月光皎洁,下一刻,芳踪便无处可觅,唯有一道闪电倏尔遁去。

他却怔怔地看着那道闪电消逝在视网膜里,久久停在窗前,燕子眉黯淡。

纵使他情思万中、柔肠千点,她心似铁石,无有丝毫动容。

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如果她能......只要她愿意回顾他一眼,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心思刚暗自转过一念,便听耳畔一声轻叹:“哎,真是痴痴少年郎。”

轻叹声柔美。

陈羽大吃一惊,连退三步。

他身后,一个秀美异常的青衣女子笑盈盈立在他房间里:“只可惜那煞神哪里受用得了侬这多情郎?倒不如你随我去,作我的妹夫。”

这青衣女子,分明就是刚才婚宴上和黄衣狐女一起戏谑于他的那个!

它居然胆敢去而又返!

陈羽已知它也是狐妖山魅一流,不面对张玉时,他头脑很是清明,当即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张玉她们不是凡人,你一出现她立刻就会感知到!如果不想跟黄狐狸落得一样下场,就离开这里!”

青衣女子吃吃笑道:“哟,还想着那煞神来救你呢?这一回可是你自己召我来的,就是那煞神顷刻重临,也救不了你啦!”

“我什么时候召你来了?”陈羽驳斥它。

青衣女子不答,只笑:“你看看周围,这是哪里?”

陈羽被它一提醒,环顾周围,惊觉周边的环境已经不是他的屋子了。

现实世界明明是深夜,他此时却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眼前是一座石狮子卧在两侧的朱门高宅,门前来往的担夫小贩都是古人装扮。

高宅上分明写着“王府”字样。

低头下视,他身上也不知不觉换成了一身宽袍广袖。

青衣女子朝他将袖一挥,他便头脑昏昏,忘却了其他,朝着那府第走去:“‘王子服’,去!我狐母人间的女儿,正在荒冢里等着你呢!”

然后她咯咯笑着旋身消失了:“放心,你会乐不思蜀的!”

现实世界里,一道闪电去而复返,冲进窗子,落地化作少女。

张玉皱眉环顾而视。

但陈羽的屋子中静悄悄的,已经空无一人。m.w.com,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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