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奴迪伦正在教他的小儿子约翰除草, 他们跪在地里, 背朝着天空,脚抵着泥土。

连续耕作的地上, 野草总是格外多, 但持续不断的除草工作又不得不进行, 现在迪伦家里多了一个新的劳力。

并且,在昨天——迪伦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幸福, 他原本留在家里的小女儿,这几天利用不煮饭的时间到外头去捡牛粪,再加上自家的猪粪和羊粪,积攒下来的分量从管事老爷那里换来了一把燕麦。

这是白白得来的呀, 虽说燕麦远远不如小麦值钱,但是多换上几次,上次杀虫欠领主老爷的麦子就能抵消了,说不定还能多赚一些。

不过也只是迪伦美好的愿望, 这样的大好事不止他们知道,庄园里所有人家都行动起来了, 他们首先把家里所有的粪便都刮干净,送给老爷,再然后家里不干活的小孩出去找粪便, 所有路上的粪便都被木铲铲起来了。

人出没比较多的地方, 已经看不到粪便的踪迹了,起码迪伦今天来份地的路上没有踩到过。他想还有林地、牧地等角落,多得是牲畜们乱拉的粪便。可惜, 农活这么重,否则他可以让儿子们也去捡。

——哪有人去思考什么,老爷为什么愿意拿燕麦和大家换粪便,有便宜赶紧占好了,万一哪天老爷反悔了可怎么办,他老人家的脾气,听说并不好。

迪伦正在想着,听到小儿子叫了一声,“父亲,我的脚。”

农奴们是没有鞋子穿的,无论在家里还是干活,都光着脚。迪伦看了看小儿子的脚,上头起了水疱,他叹了口气,“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要小心三瓣叶的魔鬼雏菊,它们汁液会让你起水疱。”

人们对于草的看法是复杂的,当魔鬼雏菊生长在田地里难以拔除,它就是魔鬼的产物,当它被草药师用来熬药,就成了圣物,是春黄菊。就像三叶草长在外头什么也不是,被老爷种在地里后,就成了人人好奇、向往的存在。治疗虫子的草药如果被牲畜吃了,就是导致牲畜中毒的魔鬼藤了吧。

迪伦教儿子认识各种需要拔除的杂草,在这里,它们一律冠以魔鬼的前缀,从魔鬼雏菊,到魔鬼之叶,魔鬼的莓果。

最要警惕的,无疑是毒麦,其实杂草还不至于危及人畜性命。毒麦如果不及时拔除,等到它长成了,模样和麦子相似,一起收走会导致食用者中毒。

小儿子一点一点学着,眼看着家里的新劳力慢慢成长起来,迪伦欣慰地揉了揉自己的腰。这个时候,隔壁份地的阿尔瓦叫了他一声。

“迪伦,你会去向领主借除草的农具吗?”阿尔瓦问。

迪伦很茫然,“什么除草的农具。”

“看来庄头还没有告诉你,今天早晨他和我说了,老爷让工匠制作出了能够除草的农具,向他借,整个夏天只需要两把豆子而已。”阿尔瓦见自己掌握了迪伦不知道的事情,立刻连手头的活儿也顾不上来,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说起来。

“庄头说,那可是好东西,工匠晚上都抱着睡觉,用了后……”阿尔瓦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样,胡乱道,“用了后咱们就不用跪着拔草了。”

迪伦心动了,如果能够站着劳作,腰会好受很多。但是两把豆子,也够吃两顿了……

“你见过这样的农具吗?工匠为了做它,去林地砍了木头,忙活了十几天。”阿尔瓦说,“我们可以和约瑟、乔伊一起借一把,轮流用。”

如果四户人家一起借,就轻松很多了,迪伦心动了,说道:“咱们找上约瑟和乔伊去看看那些农具吧。”

干完农活后,迪伦就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去看那新农具,有不少农奴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把庄头和农事官围得水泄不通。

“我的天……”迪伦看到了那些农具,分为两种,一种呈扇形,有许多齿,有长把手,另一种比较小,也有齿,但没有把手,只系着绳子。两种农具绝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只有那么两件,齿上包着锋利的铁皮。

庄头把其中一样的绳子绑在自己脚上,然后提着,在地里踩,把杂草搓出来,再翻进土里,所有农奴立刻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这是什么好东西,能够站着使用,一搓就是一大片。大的除草农具更好了,用手持着在地上耙,包了铁的格外好用,一下就将大片杂草耙出来了,反复即便,这一块杂草都没了。

“包了铁的耘田器只有老爷的地里能用,你们要借,需要两捧麦子,而且要在老爷的地使用完了之后。至于这些木头做的,就便宜多了,只要两把豆子。”庄头说道。

阿尔瓦说错了!

他说这些耘田器的作用只是让人站着劳作而已,可事实上大家全都能看到,使用了耘田器后,除草的动作会快上非常多。任意一个老手,而不是迪伦的小儿子那样,连魔鬼雏菊都认不出的新手,都能把除草的速度加快至少三倍。

而这代价,仅仅是两把豆子而已。

农奴们几乎是一拥而上,请求庄头把耕田器借给他们。

因为农具少人却多,因此大家舍得那些豆子,也不得不几户人一起合作。

“不用着急,工匠还在继续制作,老爷说了,等到这一季粮食收上来,如果收成好,他可以考虑把耘田器卖给你们。”庄头的话充满了诱惑,“只要很少,很少的麦子。以后修农具,也只要很少、很少的豆子。”

不是借,而是卖。虽然还不知道那“很少”的麦子是不是又是骗人的,可是,只要想想能够独自拥有这样的农具,在拔草期间能够省多少力呀。

更别说,庄头刚才还透露了,那些除草效果更好的、包了铁的耘田器,是在老爷的地里用,到底哪个幸运儿,能够在替老爷耕种的时候使用这耘田器?

事实上,已经有家境比较宽裕的自由民在思考了,是不是该给农事官和庄头送些燕麦,好让自己家使用这少数的铁耘田器。

……

迪伦喜气洋洋地拿着耘田器回去,他和阿尔瓦、约瑟、乔伊约好了,每家轮流使用一天,如果坏了,也是四家一起拿去修。

第二天,当迪伦在地里试用时,让儿子们在身后拔除残余的草,他和大儿子轮换着来,以往需要一整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今天太阳还没升到头顶上就干完了。

节省下来的时候,迪伦给自己的草屋补了茅草,去林地里捡了柴。到了下午,再从容地去做老爷吩咐要做的活儿,那就是到河边堆土、挖渠。

这渠要和老爷的土地相连,尤其是那些种不了作物的白土。

正在挖土的时候,迪伦听到一阵喧哗声,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位穿着丝绸、英俊无比的贵族老爷在庄头、农事官等人的陪伴下,骑着马来了现场。

虽然还没有人说,但迪伦已经猜到了,这位让人无法仰视的老爷,应该就是诺森伯兰的新领主,男爵老爷。

农奴们深深弯下自己的腰,向这片土地的所有者行礼,并在心中猜测老爷来做什么。

要知道,从前那位男爵老爷大家也没见过几次,而且绝不是在田边,而是老爷出门游玩、打猎的时候,远远见到,甚至不被允许靠近。

新领主虽然长得英俊,但是不苟言笑,让所有人不敢发出声响,他从腰间提起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一下丢在地上,布袋松开,露出里面许多豆子和燕麦。

新领主吩咐道:“架柴,把这些煮成糊糊。今天太阳下山前,如果输水渠能挖到我所站的位置,每个人能够吃一碗糊糊。”

一碗糊糊!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比他们交上去租耘田器的豆子可能还要多一点儿了!

以往在干这样的活儿,不是非常紧要,又属于领主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人悄悄偷懒。今天,用不着谁来用棒子鞭策,他们就互相鼓劲,拼命干活儿。

还不到太阳下山,农奴们已经把输水渠挖到了崔栖潮马蹄旁的地方,积累的土和草混在一起,就可以用来堆土坝了。

在所有农奴期待的目光下,崔栖潮说:“把糊糊发给他们。”

侍从装糊糊给农奴们吃,倘若碗不够了,他们直接用手接,捧着吃。每个人都狼吞虎咽,连一点点残余也没有,虽然燕麦糊和豆糊很粗粝、干涩,但农奴们也只能吃起这个,黑面包平常根本舍不得吃,甚至吃不上。

有的农奴在家吃豆子都不能吃饱,只有那么一点儿,这些豆糊煮得还不像家里那样稀,他们吃起来好像难得的美味。

崔栖潮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狼吞虎咽的农奴,在心底叹了口气,爱民之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请庄园里所有的农奴吃小麦面包,但是,在这一刻纯属异想天开,他只能提供一顿燕麦糊和豆糊而已。

在过来的路上,他还看到了农奴们的房子,只是在稍微平整的地上,用木头和茅草搭起来的茅屋而已,里头还住着家里的牲口。难怪,这些农奴又叫茅屋农。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崔栖潮想,总有一天,他会把产量提高,让领地里的农民全都有小麦面包吃,燕麦?喂马去!

今天,在河边干活的农奴们难得的,饱着肚子回家,一碗糊糊就凉水,他们尝到了久违的吃饱的感觉。

迪伦对他的邻居说:“老天一定要保佑我们的男爵老爷啊,我从没见过这样善良的大人物。”

邻居想嘲笑他,男爵老爷用得着他来为他祈祷么,可是想想还是闭嘴了。迪伦说得没错呀,这位老爷可是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

……

而在所有管事心里,男爵老爷还是那个有点疯狂、荒唐的老爷。

仅仅为了提高修渠的速度,他在逼迫完工匠制作除草农具后,又浪费了一袋燕麦和豆子,免费给那些农奴吃。租农具时收来的豆子,还没有捂热,就又回到农奴们的肚子里去了!

更可怕的是,老爷似乎打着不止今天奖励糊糊的主意。

好在,老爷对他们也挺好。

“明天我让厨娘煮一锅鱼汤分给大家。”崔栖潮说道。

所有人一个激动,自从尝过老爷让厨娘做的烤肉后,他们就念念不忘。但是,城堡里不是每天都会杀新鲜猪羊的,而老爷的烤肉又必须要鲜肉来做。

老爷不热衷打猎,倒是会每天盯着厨娘做蔬菜,但每次分量不会太多。老爷即使不在素斋日,基本也就吃蔬菜,他们哪还好意思分一勺半勺的。

就像前些天的农事官一样,诺森伯兰城堡的厨娘充满了喜悦。

她的母亲,当初能成为诺森伯兰承包的厨娘,就是因为用一整条腌鱼和路过的南方人换到了制作肉汤的菜谱。光有不错的厨艺不够,你得有特别的菜谱,否则,老爷们为什么选择你而不是其他人?

而现在,男爵老爷在不满意她的情况下,没有换人,反而教了她好几道美味菜谱,被她牢牢记在心里,并且以后要传给自己的孩子。这将会成为厨娘新的依仗。

今天,男爵老爷又吩咐她做了两道菜,一个是烤鳟鱼,不例外,先叫她把手洗干净。这是厨娘唯一有些怨念的地方,老爷喜欢虐猫,甚至问过领地里有没有抓到新的猫,可惜猫就像被恶魔附体了,逃窜得那么快,在原野上很少有人能捉到。

老爷似乎有些微失望,都不舍得一次把猫虐死了,每次都把猫带在身边,随时捏一捏,好叫猫咪发出尖叫声。更喜欢把猫放开,让它恐惧地跑来跑去。

那邪恶的猫就像故意似的,每次都往她身上撞,导致她不得不经常洗手。冲洗后的身体不够圣洁,可接触了邪恶的黑猫也很不详,加上当着老爷的面,厨娘也只能选择洗手。好在她为此多去了几次教堂。

男爵老爷亲自掂了两把香草,叫他放进清理好的鱼肚里,厨娘仔细记下香草的种类和分量,一半香蜂草,一半牛至叶,还有一点儿姜片,腌制一上午,然后再放上烤架。

教堂外种满了迷迭香和百里香,把晒干了的迷迭香和百里香粉末洒在烤鱼上,辛香的味道就弥漫开来,随着渐渐干燥、焦脆的外皮渗透进去。在老爷的准许下,还可以给它加上一些盐。

等到烤好后,每条鱼上头挤一整片柠檬。那焦黄的烤鱼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每个路过厨房的仆人都要驻足,多闻几口才舍得离开。

同样是烤鱼,同样放香料,可是厨娘自己的菜谱做出来的烤鱼,就没有这样的味道。

更让厨娘兴奋的,是一道羊奶制成的点心,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为要过上好长一段时间,中世纪人民才会尝到用水果混合燕麦粥而成的,被称为布丁的食物,而与这种双皮奶形似,蛋奶等物制作而成的布丁,则要更晚才会被发明。

因为老爷最近经常要羊奶,牧羊的奴隶也会特意为老爷准备好新鲜羊奶,把一罐新鲜羊奶加上一点好不容易从外头换来的糖煮滚了,放凉后再和蛋清一起搅拌,接着就是蒸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厨娘一直在心里头数数,等到老爷说可以拿开了,她才记好数,把罐子拿开。

等到揭开罐子里,里头的羊奶都凝结成冻了,往上头加一些树莓。

厨娘在老爷的允许下,得以尝上一口奶冻,立即被那奶香浓郁、香滑软嫩的口感迷住了,只是稍稍挤压,它们就会破开,甜香中树莓的酸甜味道又别具风味,让人几乎不舍得吞下去。

这才是甜点应该有的味道吧……厨娘怔怔地想。

长长的餐桌上,堆了好几条鱼的大盘子,与装着羊奶冻的罐子被放上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知道,老爷在厨房里消磨了半天的功夫,就为了盯着厨娘做出这两道菜。

崔栖潮首先动手,把鱼分到自己的餐盘里,“大家请便吧。”

在他说完后,管事们齐齐动手,不约而同,把餐具伸向了烤鱼——上的姜片。

烤鱼虽然香,但是,漂洋过海,从另一片大陆而来的姜,更为难得,吃到就是赚到。在饮食上面,新男爵大方又讲究,获得大家的一致赞美。

虽然没有加胡椒,但是少许盐、适量的香草、柠檬汁,已经让烤鱼极为诱人,也不知道厨娘是如何控制温度,外皮烤得刚刚好,微焦香酥,一撕开,里头的鱼肉还是鲜嫩的。几乎不带什么鱼腥味,香蜂草和柠檬汁已经抵消了那讨人厌的腥味,只剩下鱼香。

酥脆鱼皮被咬得吱吱作响,辛香味刺激得人去吃边上的肉汤,可有了对比就会发现这碗肉汤多么腥,多么无味。可怕的是,从前他们一直吃得津津有味。

农事官心想,即使为了烤鱼,我也愿意永远效忠男爵老爷……哦不,还有羊奶冻。

这个特别的羊奶冻,他舀了一大勺,乳白的奶冻上还点缀着鲜艳的树莓,细腻嫩滑的奶冻滑过舌头都是享受,丝毫不用费力,让他有些松动的牙齿得到放松。这里头还加了糖,他尝得出来,奶和糖简直是最好的搭配,他想自己必须请求老爷允许他带一口给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吃。

当晚,农事官成了家里最伟大的人。因为大方的男爵老爷允许他带了一整碗的羊奶冻回去,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了这个简直疯了,妻子甚至拽着他的衣领逼他答应一定要维持男爵老爷的宠信。

……

无聊的中世纪人民生活在地广人稀的庄园里,整个城堡每天的谈资都有限,自从新男爵到来,可供大家谈论和思考的事情多多了,甚至有点忙不过来。这贫瘠的生活,也足以让他们把领主都觉得有点儿粗糙的菜谱吹上天。

崔栖潮沐浴完臣民感激的目光后,也要进行真正的沐浴了。

教会宣扬的一直都是不洗澡人才圣洁,在南部,诺森伯兰也包括在内,天气较为炎热,所以贵族们洗澡的频率会高一些,也就是从一年四次进步到一年十次吧……平民,则洗不起澡。

大多数贵族还是讨厌洗澡的,即使不得不洗澡,也草草结束。就算内心享受洗澡,这些人通常也会躲躲藏藏,这好像是什么恶习一般。

他要庆幸自己抵达的时期没有爆发黑死病,否则就算想堕落也不可能了。

冷酷的男爵老爷要做一个恶习难改的人,每隔几天就叫厨房给自己烧水洗澡,他甚至很苦恼这个城堡里没有修浴池,连浴桶也是新打的,大概是上一任男爵并不热衷洗澡,拿湿毛巾擦一擦就当洗完了。

粗糙的木桶里必须铺上细布,否则木刺能让你洗完水都变红。崔栖潮听到木桶传来抓挠的声音,探头一看,是小白正在挠着木桶。

“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频繁洗澡,没有吹风机容易生病。”崔栖潮说道,“自己舔舔吧。”

小白:“……”

自己舔舔??

小白后退几步,一个疾冲、起跳、飞踏,从一旁的木桶借力转身扒住木桶,蹭蹭爬到桶沿,往前一跳。

咚!

下沉,落在崔栖潮双腿之间。

崔栖潮:“………………”

现在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真实虐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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