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什么情况?”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是鬼王族在搞什么,还是八方城在搞什么……”

“钟兰陵什么意思?”

“你们听得明白吗?”

“还以为是哪里培养的神秘高手,没想到是捡来的啊!我就说,怎么突然冒出来……”

“啥发展啊……”

十八层地狱之外,极域七十二城之中,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眼见着已经有人进入第十七层了,鼎元之事也应该很快就会落定,在见愁遇到钟兰陵的那一刻,他们几乎以为下一刻一定会打起来的。

谁想到,他们竟然聊起来了,而且话题还这样云山雾罩!

尤其是……

钟兰陵对自己来历和经历的一番自陈,听起来竟然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他竟然是从极域阴阳战场上醒来的,而且好像跟极域之中的某个大秘密有关!

这时候,鼎争的关注度正在逐渐回升。

此事一出,立刻引得各方激烈讨论起来,有聪明的已经开始猜测八方阎殿那边是不是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个将钟兰陵给了鬼王族的神秘老者,又是什么身份……

酆都城最核心区域之内,更是一片的震骇。

这里盘踞的乃是十大鬼族之中最强的鬼王族,议事堂就坐落在一片深黑色建筑的最深处。

由巨大的动物骸骨制成的几张椅子上,坐着正在讨论本届鼎争情况的几位长老。

他们本才谈到钟兰陵获胜的可能性,谁想到就忽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坐在上首位置的那一名长老,更是惊怒莫名,竟直接拍案而起:“这个怪物,到底想干什么!他、他竟然……他不是没心吗!”

秦广王与宋帝王都说过,没有心无法灌注意识,也无法存活。可结果这个钟兰陵奇迹一般存活下来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找到鼎争之中另一名强敌,来询问此事!

他难道不该直接杀死眼前这个女修吗?!

若此事暴露出去……

天知道会不会引出什么乱子!

周围几个长老见他如此震怒,也都不由面面相觑。

钟兰陵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是一个秘密,族中只有少部分几个长老才清楚……

十大鬼族与八方阎殿之间的关系,也向来很微妙。

听钟兰陵方才叙说的口吻,此事怕与八方阎殿有关。

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众人一时好奇了起来。

但他们并不知道,便是八方阎殿之中,也并非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以至于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竟有人“咦”了一声,站起身来,询问秦广王道:“这是怎么回事?”

座中八个位置,有一个空着。

缺的是早就离开的都市王江伥,那来自雪域的老妪陨灭之前,她就已经离开,如今更不会出现了。

秦广王此刻坐在那宝座上,一手靠着扶手,看到画面中那一条江上的小船,目光落在钟兰陵的身上,却是笑了出来:“不过是个失败的残次品,苏老说过,不妨事。如今会追根溯源,也是人之常情,或恐也有那些崖山修士的残魂碎片的影响吧。泰山王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老,指的是极域炼器大师苏道子。

也就是制作吞天噬地虚魔伞的那一位。

话说着,秦广王便转眸,看向了方才提出质疑的方向。

第六殿,泰山王。

魁梧的身躯,像是一座小山,一头炽烈的红发,好似岩浆一般燃烧,根根都像是钢针,整个人显出一种硬汉的刚强来。

他面容严肃,但偏有些憨厚。

听得秦广王这一句话,好像不大对味儿,他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不大客气道:“秦广王怕是忘了吧?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又折腾那崖山千把个残魂干什么?阴阳界战才过去六百年,又想干什么?!”

“……”

殿中一片的寂静。

过了很久,第二殿楚江王才靠着宝座的椅背,懒洋洋、慢吞吞道:“泰山王稍安勿躁,你忘记了,有一次你闭关修炼,我等议事,你并未出现,讨论的就是这个。”

第三殿宋帝王,老迈的脸上什么也没有,甚至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此刻殿中这充满火药味儿的气氛。

他只是看着那画面,注视着钟兰陵对面的那个女修。

“反正崖山那千把个修士都只是魂魄了,如今也已经折腾完了,没什么好追究的。倒是这个女修,钟兰陵找谁求证不好,为什么找她?”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抛开钟兰陵这来历这件事不说,他平白无故,竟说在见愁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实在有些令人生疑。

崖山千修的魂魄撕裂,成了万万碎片。

钟兰陵的魂体,便是由这些碎片拼凑而成,本应该缝补成一个强大的怪物,但因为心上那一块碎片镶嵌失败,所以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岂不是……

第四殿仵官王抱着他的猫儿,白生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诈的笑容:“这个女修,一定跟崖山有一点奇怪的关系,所以钟兰陵才会觉得熟悉。”

第五殿阎罗王揪着自己的胡子,并不说话。

剩下年轻的第八殿转轮王,却是眼眸一眯,望向了秦广王:“这女修身上有太多诡秘之处,不知秦广王……”

“不急。”

秦广王单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双眼眸里略过了一道莹润幽暗的深紫色光芒,声音沉沉,却还是先前回宋帝王的那一句话。

“已经是最后的两层了,待决出鼎元,出了十八层地狱,再料理她不迟。”

画面上,那个有秘密的女修,已经重新睁开了眼。

她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异样。

或许是钟兰陵说的这一番话,实在惊世骇俗,又或许是他提到的事情涉及到大部分人讳莫如深的阴阳界战,周围竟然也都一片安静。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鱼汤香味。

但陈廷砚等人已经无心关注,因为尽管距离有些远,但钟兰陵方才说的话,他们也都听见了。

知道见愁来历的张汤,眼底生出几分隐忧,只恐十八层地狱之外,已经有不少人看出几分端倪。

一无所知的陈廷砚,却是目瞪口呆,连带着旁边的顾玲也觉得后怕不已。

只有傅朝生,手里拿着个长柄勺子,在锅中轻轻搅动。

雪白的鱼汤,汤色鲜亮。

快能喝了。

“抱歉。”

在睁开眼的时候,见愁眼底的杀气,便藏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一点几可乱真的歉意。

她望着钟兰陵,声音平缓而确定:“我仔细思索,可的确不知道此事前后的一星半点,更与钟道友说的那些人素不相识,毫无联系。”

“那……见愁道友也不觉得我身上有让你熟悉的地方吗?”

钟兰陵的眼底,带着几分失望。

于是幽深的眸子下方,那一点落寞就更重了起来。

见愁一垂眸,摇了摇头:“我若觉得道友身上有什么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在寒冰狱绝顶,为钟道友所救之后,就不会抽身逃跑了。至于说我身上有让钟道友觉得熟悉的气息……”

声音略微顿了顿,她似乎也在思考。

末了,却是笑一声,毫无破绽道:“钟道友或恐不知,因进入鼎争之时,我仅有魂珠境界,实力微末,所以带了许多傍身的法器,也有诸多的杀手锏。但因为种类庞杂,我并未来得及一一检视,对它们的来历也并非一清二楚。或许,这里面某一件,也与道友的琴一般,来自黄泉,或者来自阴阳战场吧?”

一旁的傅朝生,看着见愁的目光里,顿时带着一种奇异的神采。

因为,只有他知道——

见愁在说谎。

与之相对的,是钟兰陵脸上,忽然沉寂下去的一切神态。

鼎争之中,他们都是敌人。

见愁冒险而来,一路进入到第十七层,他冒昧前来询问,已经很不妥当。如今她说原因可能在她怀有的法器上,他却不可能让她将自己所有的法器亮出来,给他查看。

到这里,便也应该死心了。

毕竟见愁来自枉死城,其来历与身份都应该有册可查。即便对方真的去过阴阳战场,也可能跟那些事情有关系,可她不愿意说,谁也不会有办法。

钟兰陵终于还是起身来,抱着琴,对见愁躬身一礼:“如此,是钟某搅扰了,让见愁道友听了钟某一席废话。”

“钟道友言重了,毕竟寒冰狱绝顶,曾蒙钟道友一招搭救之恩。如今坐谈几句,也没什么误事的地方。”

见愁也起身来,还了一礼。

“眼下已经到了第十七层地狱,却不知钟道友是要自己争鼎元,还是帮人争鼎元?”

查看星云图卷就知道,鬼王族如今的修士,根本就没剩下几个。

原本的夺魁大潘鹤寻,已经被见愁一式吞天噬地虚魔伞,化作了青烟飞灰。而另一匹黑马,“厉寒”,此刻正在船上。

见愁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十八层地狱内外,几乎齐齐惊叫了一声:谁也没想到,她跟钟兰陵叙话,竟然还惦记着这茬儿!这是连钟兰陵都要拉拢?

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就是船上几个人,也都吃了一惊。

每个人都注视着钟兰陵。

钟兰陵自己也没想到,见愁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这样好像也就更证明了见愁与他的来源可能毫无干系。

因为她从头到尾,心系鼎争。

面前见愁的目光是平淡的,邀请似乎也很正式。可他转过眼眸,就能看见那边拿着汤勺的“厉寒”。

这个被忽然出现的自己,顶掉了名额的“同族”。

先前的一战,还在他脑海之中印刻。“厉寒”对他的敌意,在当时也毫无掩饰,甚至半点也不想他接近见愁。

有这样一个人在,鼎元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看只看,“厉寒”是想要自己夺得鼎元,还是帮助见愁夺得鼎元了。

只一个闪念,钟兰陵已经微微一笑,赤足虚浮,立在船头,婉拒道:“不争鼎元,也不帮人争鼎元,只准备留在这一层了。愿见愁道友,前路顺遂。”

“……多谢了。”

见愁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分叹息。

袖中的六脉分神镜,却是握紧了,最终还是慢慢地松开。

钟兰陵但道一声“告辞”,还与上船时一样,化作一道渺茫的清风,便消失在了岸边重重叠叠的青山之间,很快没了影踪。

只有见愁,还立在船头。

她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觉。

动了杀心。

不仅仅动了对极域、对八方阎殿的杀心,甚至也动了对钟兰陵的杀心,因为他本不应该存在世上。

根本算不得一个人,也算不得一只魂魄。

就连意识……

或恐也不属于他自己。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此时此刻,只有身体冰冷的一片。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这件事背后藏着的阴谋,藏着的那些惨烈的真相,以及将来会发生的一切……

还有,暂时不得报仇的一种压抑。

周遭世界,有哗啦啦的水声。

船中央,则传来了汤勺撞击锅边的声音,一阵浓郁的香气,也散发了出来,傅朝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汤好了。”

见愁闻声,转过头去,面上没什么表情。

傅朝生却已经又不知打哪里摸出来一套粗瓷碗,放下来,往其中一只里盛了七分满的汤,端起来看了看,才向见愁道:“喝碗汤?”

陈廷砚:“……”

张汤:“……”

顾玲:“……”一起排队好了。

见愁早在看见他抓鱼架锅的时候,就猜到了,却不知道他这时候煮汤是要干什么。

眼见着那碗朝自己递过来,她还是挪动脚步,走了过去,接在手中。

“多谢。”

鱼汤是暖热的,汤碗也被烫得有了温度。

见愁冰冷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缕热度,她随意坐在了船上,就在那架着的汤锅前面,两手捧着汤碗,静寂不言。

傅朝生转而又随意盛了几碗汤,向顾玲和陈廷砚递了,最终才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没动过的张汤。

这一刻,张汤也在看他。

或者说,一路过来,这个昔日大夏的权柄酷吏,一直都在看他。

面对着被自己陷害死的人,傅朝生心底是没有任何愧疚的。

非同族类。

是非观念,也完全不同。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

于是一只汤碗,端在手上,傅朝生也递向了张汤:“张大人,请——”

张汤冷刻的目光,从他面容之上扫过。

“厉寒”是喜怒无常的,一双琉璃般的蓝眸里,却隐隐藏着一种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举动,近似于挑衅。

他站着,一时没动。

但傅朝生也不曾将自己的手收回去,只是唇边含了一抹近乎戏谑的笑,望着他。

不是近乎,就是挑衅。

张汤隐约确定了什么。

他一垂眸,玄黑色的官袍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但他伸出手去,一言未发,就这么将汤碗从傅朝生手中接过来。

视线与视线触碰,恍惚间已是鼓角铮鸣,剑影刀光。

但眨眼就熄了。

傅朝生松了手,汤碗便到了张汤的手中。

他重又坐下来,正在见愁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口锅,没有生火,但汤是滚沸的,一条已经被煮熟的鱼就躺在里面。

最后的一碗汤,被傅朝生盛进了最后一只汤碗,捧在他自己的手里。

尝了一口,这回应该还可以。

但他看了看对面,见愁捧着汤碗,却没喝,于是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问道:“见愁道友,竟然放了那个钟兰陵。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

这是质问见愁怎么不杀钟兰陵。

在其他人听来,这句话正常极了。毕竟他们都是对手,“厉寒”更与钟兰陵有“旧怨”,见愁不对钟兰陵动手,的确有些奇怪。

但在见愁听来,这话是另一个意思。

她知道钟兰陵的来历,猜出他背后的一些秘密,甚至怀疑还有很多很多与他一样的人,或者说,“有心”的存在,“成功”的群体……

傅朝生也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更早。

见愁微微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喝了一小口,温度渐渐回来,可心依旧很冷:“我本是动了杀心,要动手的。但他最终给的回答却是退出,非战之人,我不杀。”

钟兰陵身上,拼凑的乃是崖山千修的魂魄碎片!

只要一见了,就让她觉得心神发寒,觉得恶心恐怖,又好似遭受锥心之痛,可这个人有错吗?

他固然不应该存在这世上,可眼下没有做过一件罪孽之事。

即便他以后可能会做……

可天下的恶行,是要论“迹”的。

她岂能因揣测而杀人?

见愁实在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

她只能找了个勉强过得去,而傅朝生也听得懂的说辞,将原因陈述。

傅朝生却是摇头,叹了一声:“仁慈……”

这也是他不懂的一种特质。

属于“人”的特质。

但他没有再问这件事了,只是用汤勺拨弄着汤锅里躺着的那一条鱼,随意在鱼头上一敲,其中一只鱼目,竟然受力,一下迸射出来。

“笃。”

一声轻响,傅朝生已经轻巧地将之接在了掌心之中。

“这水中的鱼儿,却也是异种,连鱼目看上去都带着不凡之气……”

灰白的鱼目,被他指间夹着一转,隐约间流淌出的气息,的确有些不一样。

傅朝生目光落在上面,把玩了一会儿,竟突地一弹指,那鱼目“嗖”地一声飞出,就朝见愁面门激射而去!

见愁眉头一皱,抬手的动作,却迅疾如风。只一眨眼,那鱼目已经被她拦住,攥在了掌心!

“听人说,多食鱼目有清心明目之效。厉某也不过随意试试见愁道友的身手,还请不要介意。”

傅朝生望着她,目中却有深意。

借鱼目,还鱼目。

此鱼目,便是彼鱼目。

在那鱼目落在掌心的那一刻,见愁就知道,这是昔日左三千小会上,她从鱼目坟中得来的那一枚宙目。

可观古往今来。

这是当初傅朝生借走的。

如今却借着这个机会,还来了。

但她根本驾驭不住此物,况且……

目光一转,见愁抬眸看向傅朝生,却摇了摇头,竟一松手,将鱼目还给了他:“我心自明,不必以目来清。倒是厉寒道友,喜怒无常,动辄杀人,须知前路艰险,也是该多食鱼目,以明目清心了。”

“……”

这一瞬间,傅朝生忽然觉得很微妙。

前路艰险。

他微微一笑:“见愁道友关心,厉某多谢了……”

这个笑容,在旁人看来,透着一种邪戾与恣睢。

毕竟,他才问过了见愁为何不杀钟兰陵,此番对话,听上去就像是即将闹崩的先兆。

船上其他人都暗自警惕了起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紧绷。

但见愁再喝汤,傅朝生也在喝汤。

谁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陈廷砚的目光左右逡巡,最终看出几分不对劲的地方,但一转念,目光却从指上套着的鼎戒上扫过,忽然道:“钟兰陵抄了近路,旁人呢?”

见愁一皱眉,只将心神沉入鼎戒之中,查看此刻的情况。

“按理说,我们应该在前面……”

但他们经过中间十层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很多人可以发生奇遇,也长到可以发生一些众人意想不到的变故。

若有人与钟兰陵一般,超越了他们,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紧的是查看此刻还存在于鼎争之中的人,到底有多少,分别是哪些人。

他们这一队人,自不必说;刚离开的钟兰陵,也安然无恙;除此之外,便是之前险些与见愁交手的司马蓝关,可以说是留存的人之中头号一劲敌。

“佛门禅密二宗的人,只怕也有不少还活着。但这两宗都把鼎争当做体悟和修炼的地方,所以对我们来说,应该没什么威胁……”

陈廷砚也在看星云图卷,并且随之进行了分析。

众人都认同这一点。

但顾玲在听见“密宗”的时候,已经狠狠将秀美拧紧,稚嫩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抹杀意。

老妪的死,在她心中,依旧是个阴影。

见愁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言语:她自己都不愿放下仇恨,也不认同放下仇恨,哪里相劝?

所以,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凝神在星云图卷上。

稀疏排列的铸像,像是一颗颗稀少的星点。

还存在的人已经不多了。

第三轮鼎争,不愧是一场杀戮盛宴。

见愁心中的感觉,一时难以言喻,待要收起星云图卷,与众人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之时,心神却忽然一顿——

“这个人……”

一座男子的铸像,气度高华,好似天上的明月。

在仅余的几个“活人”之中,如此的形貌,竟也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见愁一看名字:商陆。

能活到现在的,几乎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

尤其是那一场混战之中,实力强一些的都应该有出现过了,即便是当时没出现的钟兰陵,刚才见愁也看见了,也很早被傅朝生遇到。

可唯独这个商陆……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紧了起来,询问众人道:“这个人,我竟毫无印象。诸位可曾遇到过?”

张汤亦拧眉。

陈廷砚与顾玲则都是摇头,显然也是没见过。

只有傅朝生,想起了之前在《轮回法典》前遇到的那个“潘鹤寻”,一笑道:“这个——”

话才刚出口两个字,便戛然而止。

他瞳孔猛地一缩,竟在这一刻,毫不犹豫,一跃而起,宽大的藏蓝色袖袍仿佛化作蝙蝠的双翼,如同一片乌云般,朝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倾覆而去!

“砰砰砰!”

一股沛然的魂力,生生将江面往下压低了整整三寸。紧接着,周遭的水面,便猛地炸裂了起来!

数十丈浪花,轰然溅起!

十数道身披红衣或白衣的身影,在这一刻,竟然齐齐一声高喝,不得已伴随巨浪而起!

雪域密宗!

这服饰与风,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见愁根本都不用看到其中某个人的脸,便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人的身份!

这些人竟然是从江水之中出现!

埋伏?

见愁无法确定,但已经注意到这十数人相互之间,竟然都有浅蓝色的光线相互勾连。

一股诡异而陌生的力量,便通过光线,在这十数僧人的身体之间传递。

这是……

阵法?

而且还是一座恐怖的大阵!

见愁此刻的心情其实本就极糟,更何况是看到这碍眼的雪域密宗,还是在遇到此等下三滥的手段之时!

“是你们!”

全程都不大说话的顾玲,终于怒叱了一声,大大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周身也燃起了火焰,竟然直接朝着那十数道人影之中的一道扑去!

十数个僧人,几乎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船上之人。

他们脸上带着憎恶的表情,甚至在看见顾玲过来的时候,不由得冷笑出声:杀了一个叛出密宗的佛母,还有个小的要给她报仇!

“找死!”

不知为何,还活着的宗图,竟然没有出现在这一行人之中。

如今领头的是一个面容阴冷的僧人,只抬手结印,高高地朝着顾玲拍去:“轰!”

“当心!”

见愁六脉分神镜在手,立时就要劈出去!

但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更快——旁边的傅朝生,一只苍白的右手,已经全数为黑鳞覆盖,就连指甲盖都变成了一片黑色!

鬼爪!

鬼王族的不动明王法身!

傅朝生学起来当然似模似样,直接在见愁身前一挡,同时一爪挥向那领头的僧人,悍然无匹!

“此地我来应付,此处距离十八层已近,见愁道友赶路要紧!”

赶路要紧……

见愁险险收住了即将出去的一道攻击,眼前却已经是傅朝生直接飞身闯入阵中纵横的身影。

不愧是大妖!

即便伪装成厉寒,不得不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玉涅期,可腾挪之间的杀伐,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冷酷,也远超寻常修士。

她只这么看着,已经生出了暗暗心惊之感。

顾玲当然已经没有事了。

但眼前这一座阵法,却依然棘手。几个密宗佛修,直接朝着船上扑来,张汤与陈廷砚立刻与之交战在一起。

每个人身上都连着阵法,而阵法正随着他们移动范围的扩大而不断扩大!

傅朝生说得没有错——

她等不起!

眼下已经出现了密宗佛修,在此埋伏,若再要耽搁,十八层地狱之中是什么模样,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策略。

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第十八层地狱。

那里有着释天造化阵,而她这个本来就是活人的存在,只要将肉身取出,身魂合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阵法,回到十九洲!

见愁眼底的光华,明了又灭。可做决定,也不过是一个闪念:“那便有劳了。”

“呼啦!”

江上冷风,顿时扑面,凛冽如刀!

见愁已直接飞身而起,整个人化作一道疾光闪电,竟然直接飞离了小船,冲出了密宗佛修的重围!

在一片流波之中,她朝着江流的尽头,奔袭而去!

周遭世外仙源一般的山水,都在她视野的边缘,飞掠而过。

眨眼,已远去三十里!

可就在她刚刚看到江水尽头,苍穹尽头那一座色o界天掌狱司时,一声轻笑,竟忽然传来,飘飘渺渺,洒满了江面。

“见愁师姐,何必走这么快呢?”

是宗图的声音。

但这语气,却与宗图略有不同。

见愁眉峰顿时冷凝,皱了起来,虽然没看到半分行迹,但已经劈手一镜,斩向自己左侧!

“轰!”

一道虚幻的光芒闪过,落处却被一朵绽放的红莲接住。

那红衣僧人的身影,便也缓缓在红莲之中,显露了出来。眉眼里是一片的庄严与神圣,仿佛不可侵犯,渺远又干净。

红衣边缘的金色铸纹,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凛然。

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此刻被他握在手中:“见愁师姐,有礼了。”

宗图……

见愁的身形,已被迫停了下来,就这么衣袍翻飞,悬停在江面上,虚空中,心底一时只生出荒谬之感。

“你不是宗图。”

“哦?”

“宗图”似乎有些微讶,只双手合十,肃然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笑意。

“千诺!莫不是见愁师姐情急之下,竟连宗图也认不得了。”

见愁面无表情,背后是傅朝生张汤等人与人交战的声音,但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生死,反倒是眼前这人……

“商陆道友,你就这么急着‘上路’吗?我送你一程——”

“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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