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琅自然不会让他载自己一路。

他们一行人一路飞奔着,出了金陵城。马上颠簸,二人又挨得这般近,气息和呼吸,全都交缠在了一起。

君怀琅的后背紧贴着薛晏的胸膛,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薛晏……”他下意识地想躲,却又躲不开,只小幅度地挣扎了几下。

却听到了薛晏闷哼的声音。

薛晏这才发现,他分明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刚才将君怀琅拽上马,全凭着一时意气,压根没有多想。不过将君怀琅抱到怀里之后,他便觉得自己这一时意气用对了地方。

清冽的木香抱了一怀,薛晏只觉奇经八脉都被打通了。

但紧跟着,怀中的人轻微地动了几下。

的确只是几下,动作幅度也小极了。但只这细微的肢体摩擦,加上马匹的颠簸,便让他经脉都被麻痹了。

紧跟着,滞塞在经脉中的血液急转直下,决堤了似的,一路向下涌去。

即便他极力地想要忍住,也无济于事。

君怀琅的后腰被什么东西硬热地顶住了。

随着马匹的颠簸,还在他的后腰上前后地撞。

同为男子,他自然不会不知那是什么。

君怀琅耳根一热。

“薛晏!”他低声怒道。

这下,由不得薛晏再作什么补救。跟在他们之后的锦衣卫,只见遥遥跑在前头的主子,忽然一个急刹,拉住了马。

众人连忙跟着停住。

莫不是出了什么紧急事故?如今这场面,可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一时间,众人神经紧绷,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接着,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

自家主子被踹下了马。

而他家主子落马之后,众人才看清,马上还有个人。

一袭天青色直裰,墨发束在身后。这人他们也熟悉,光看那芝兰玉树的背影便知,除了永宁公家那位惊为天人的世子殿下,也不会是别人了。

一时间,锦衣卫们的眼神都有些迟疑。

就见那位世子殿下也翻身下了马,转过头来,小声对自家主子说着什么。

具体说什么是听不清的,但隐约能听见语气有几分气急败坏。

这位主子向来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能让他露出这幅模样,想必也是自家主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过,即便是皇上,如今也从不对薛晏这般疾声厉色。他们主子脾气极差,想必不会对世子殿下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并没有。

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杀伐果决、狠戾霸道的广陵王,这会儿微微垂着头,站在世子殿下面前,一副默不作声认错的模样。

同平日里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进宝暗道不好,匆忙地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地上前去。

他本想候在远点的地方,等主子挨完了训再上前。但是一见到他来,世子殿下便立刻唤住了他。

“进宝公公。”他道。“劳烦你去为我准备一匹马。”

进宝连忙应是。

在世子殿下面前,他家主子的意见根本不用征求。

接着,他就听世子殿下接着道:“光天化日地在外头,你怎能这般胡闹……”

他主子极小声地顶嘴:“这又不是忍得住的……”

“你……!”

进宝连忙装作自己聋了,一路小跑地走远了。

不过走远之前,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他主子的下三路上溜达了一圈。

……好家伙,那地儿还没消下去呢。

火气是真旺。

进宝连忙收回目光,就见后头跟着的锦衣卫们,虽各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如同假人,但各个的眼睛都贼溜溜地转,一会儿看主子,一会儿看他。

进宝连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虽说锦衣卫们嘴严实,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他们会走漏。

但这一群人这幅八卦又兴奋的模样,成什么体统!

——

薛晏那边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就重新启了程。

而长安的皇城之中,也是一片太平安宁。

薛允泓照例和众皇子在文华殿读书。

他如今虽没加冠,但虚岁也到十八了。如今文华殿中,除了他,也只有不得父皇喜欢的二皇子、和成天走鸡逗狗的六皇子,以及两个刚到开蒙时候的皇子了。

按说,他去年就能入朝堂的,但如今却拖到了现在。

他什么错都没有犯,但是如今宫里人人都知道,他的母妃因为和钦天监的星官私通,被皇上处死了。

那么,他有没有犯错,便也不重要了。

这一年多来,他仍被养在深宫之中,眼看着薛晏在他母妃身死之时,得了他父皇青眼,此后步步高升,成了前朝后宫风头无两的皇子。

而他那鸣鸾宫中的养母,本就极得圣宠,如今还因为他而更加风光。

从前风光的淑妃,是没有子嗣、没有依靠的淑妃。但是此后的淑妃,背后有个广陵王撑腰,整个后宫,谁都不敢给她半点坏脸色。

而现在,淑妃已经是淑贵妃了。

淑妃有孕的这件事,整个前朝后宫都传遍了。皇上大喜,大大加封了她,又流水似的往她的宫里送赏赐。人人都说,淑贵妃此后几十年的风光,都定了。

只是不知她腹中是男是女。若真生下个皇子,那说不定日后还会和广陵王争一争皇位。

但是不管是谁,不都是淑贵妃的儿子吗?

宫人对此议论纷纷,众人议论,也从不避讳着薛允泓,甚至有时议论过了,还会偷偷觑一觑薛允泓的反应。

毕竟在宜婕妤东窗事发之前,宫中最风光的,可是这位四殿下。

但薛允泓向来不以为忤。

他就像听不到这些话一般,仍旧每日踏踏实实地读书,等着清平帝偶尔考校一下他。众人当他的面议论,他也一笑置之,风轻云淡的,就像根本不会嫉妒似的。

众人不由得犯嘀咕,这位殿下竟这般沉得住气?难不成连太子之位都不放在眼里?

自然不是。

他们只看见薛允泓平日里恬淡用功的模样,却不知薛允泓每天夜里,有多辗转反侧。

他从小便被捧到天上,他母妃教导他,定然要争最好的,但是万不可让人家看出你争抢的心思来。

因此,薛允泓从小到大,样样都拔尖优秀,却又一副不以为意、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越是这样,他越得清平帝的喜欢,得到的好处便也越多。

他从小就知道藏拙。

但是如今,他是实打实地从云端跌落到谷底。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母妃和钦天监那个小官的事,但他也知道,自己母妃,压根不会真和那小官有什么私情。

他母妃有多么步步为营、他母妃的心思在哪里,他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他母妃是被害的。

但同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只能等,委曲求全地等。

他父皇对他母妃心有芥蒂,但不代表会完全殃及他。他父皇越是心里不舒服,便越忘不了他这个儿子。

所以,他父皇虽刻意冷落他,不让他入朝堂,平日里也对他不管不问,但是隔一段时间,还会找由头见见他,向他考校一番他的功课,随便问几句话。

薛允泓知道,这是他唯一表现的机会。

因此,他从没为他母妃求过一句情,也没有对清平帝诉过一句苦。清平帝问功课,他便对答如流,问他生活如何,他便道一切都好。

风轻云淡,不给清平帝找任何麻烦,也不显露半点怨恨,就是等着清平帝对他产生殃及池鱼的愧疚。

果然,一个月前,清平帝忍不住了。

“你母妃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他说。

薛允泓却是知道,清平帝话虽这么说,但也只是在自己规劝自己罢了。

当不得真。

当时,薛允泓跪地叩头,道:“母妃本就与儿臣一体同心,母妃的确犯错,儿臣无颜替母妃向父皇求情。但是儿臣的命是母妃给的,儿臣也理所应当替母妃向父皇赎罪,绝无悔意。”

他知道,清平帝就吃这一套。

果然。

清平帝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忍,之后,召见他的频率便多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淑贵妃有喜了。

他父皇有多高兴和期待,他自然知道。他母妃也教过他,帝王的宠爱和怜悯,最经不起时间的消耗,得到了,便要立马换取些什么,不要奢望他的真心有多长。

薛允泓深以为然。

他蛰而不发,仍旧在等。

一直到这一日。

他贴身的太监,一直在替他和许家来回送信。到了这一天,消息又来了。

“四殿下,许相说,许将军的部队,不日就会停在长安城外了。”小太监说。“只是……兵临城下,难免要造反。许相说,让您一定脱开干系,千万不能和这件事牵扯上。否则日后继承大统,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薛允泓沉默片刻。

“外祖可有说,要用什么办法?”他问道。

“自然是……”小太监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逼宫了。”

薛允泓低笑一声。

“这么冒险?”他道。

小太监说:“许相说,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有。”薛允泓说。

小太监诧异地看向他。

就见薛允泓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暗柜。

他将暗柜打开,将里头的一个小盒拿了出来。

小盒中是一包药粉,遇水即溶,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他母妃临终前见他,让他从她的妆盒中取来的。这是当年她入宫时,那个还是道士的星官送给她保命的。

此毒无色无味,且根本检验不出。虽无法完全要了人的性命,却能让人四肢瘫痪、口不能言,变成一个只会喘气的废物。

长安若乱,总会有几分冒险。皇帝若死,那朝堂必将大乱,众臣也定要推举薛晏登基,才肯松口。

但如果皇上忽然得了怪病呢?

那只好先寻个皇子暂理朝政了。

薛允泓淡淡一笑,将那盒子交给了小太监。

“我修书一封,你交给外祖。”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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