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名字中的“泠”字,从水,也可形容声音清越。

从出生至现在,她并没有多少机会跟人介绍自己。郡主是上天赐给她的荣誉,她实在不用多介绍。但要跟沈宴讲自己的名字,虽然新奇,却也不是多么美好的、值得铭记的瞬间。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怕我想不开去跳河吗?

虽然是用自我嘲笑的语气跟沈宴说话,刘泠却知道,那并不是开玩笑。

她小时候便想过,她母亲的死亡,是不是也有她取了这么个名字的缘故?

水太多了,溢出来了,所以她母亲就死在水里了。

“你害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父亲这么斥责她。

从小到大,他一直这么说。

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刘泠心里也这样对自己说。

所以,当站在江水边,当面临浩无边际的水,当感受到水的凉澈和召唤时,刘泠如何能不去想她的母亲?

她跟沈宴自然地说着话,但她眼中所见的,尽是少时秋日寞雨中,她母亲如何将自己了结。

母亲的死亡历历在目,她要如何正常地跟人交流?

“你从来没想过为你母亲陪葬吗?”现任广平王妃不能相信继女的冷情。

刘泠就那么沉默着,硬扛着,她独自住在母亲的院子里。日日下雨,夜夜鬼哭。她长到这么大了,还是住在那里。

她看到任何大一点的、辽阔一点的水,就忍不住想过去,想看一看。

一边是黑白的寂静地界,一边是并不精彩的人生……

她看到母亲湿漉漉地站在水里,水草缠绕,长发如藻,举步维艰。母亲对她说着话,讲故事般轻柔的语调,“阿泠,下来陪我吧。我等了你很多年,我最是想念你,我很寂寞。”

“你没事吧?”沈宴疑问,察觉她的不自然。

刘泠深吸口气,低头,不去看母亲向自己伸出的手,她往后缩一缩,对沈宴说,“我叫刘泠,从水从令。”

她手心全是汗。

“刘泠。”沈宴点头,声音沉稳,“我记住了。”

刘泠倏地抬头看他,看沈宴那充满宁和安抚力量、浓密又明朗的眉目。她心里有些触动和感慨,从没有人连名带姓地喊过她,却并不让她觉得疏远厌恶。

沈宴手覆上她被风吹得冰凉汗湿的额头,肃了脸色,抵着他的肩,冷静开口,“刘泠,听着,这里有什么问题,你得告诉我。”

刘泠好像又听到沈宴那时对她的承诺,“我也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不知道,我会保护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脑海在一瞬间,掠过许多往事。母亲的文静侧脸,家中芭蕉树上的一只蜗牛,从她膝盖上跳下去的小狗,一朵花开,一片叶落,一心菩提……人间甚美,信恶。

刘泠对那些声音说,“闭嘴!”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诱惑她,她努力抵抗。

沈宴时时刻刻让她心动,她步步迎上。

这都没什么对不对、应该不应该的,刘泠只是想这么做。

随便吧。

她往后退,身子像是瞬间失去支撑的力气,将整个人送入沈宴怀中。他的怀抱并不宽阔,甚至带着凉意,连温暖也称不上。可是靠着他,当她寒冷的手和沈宴宽厚的手心相握,她又实实在在感觉到了温度。他那有着厚茧的指腹,让刘泠安心。

她对他低声诉说,“我要离开这里。沈宴,我不能呆在这里。”

沈宴回头,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水面,再看怀里越来越虚弱的少女。这水像一个黑洞,有诱人下深渊的魔力一样。刘泠刚开始站在这边,还能说能笑,现在却像被抽干了浑身血气般,苍凉荒芜。

他点了点头,“好。”

不问缘由,沈宴将刘泠护住。一片摇摇的叶子落在水心的时间,沈宴已经扣住她的腰,抱着刘泠拔地而起,以迅疾的轻功向地平线方向掠去。枫杨水清,他们把这片天地远远地抛在身后。

刘泠下巴挨着沈宴,紧紧地搂着他。她眼睛睁得正常,神情平静。只有她紧扣在沈宴肩膀上的长指甲,才稍微泄漏她的心事。

她看到那片水离她越来越远,看到她母亲用失望的神情送她离去。

——阿泠,你为什么不下来陪我?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我知道你是假的。

刘泠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那些都是假的。

她知道。

只有抱着她的沈宴是真实的。她紧抱着沈宴,像抱着自己的一个希望般。她的希望像一轮太阳,抱着她从混沌虚无中升起来。

夕阳照在沈宴脸上,金黄灿烂。刘泠忽然想——也许她之前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等沈宴的出现。也许他可以成为她的生命之光。毕竟……他长得好看。

此时的刘泠心中甜蜜,对沈宴欢喜到极点。她把沈宴的优缺点罗列,然后发现在她眼中,沈大人竟是没什么缺点的。他是好看的,成熟的,富有的,无所不能的;他会开玩笑,会调=笑她,还会摘星星摘月亮陪她玩。

沈宴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她的喜欢太理智。

但这也不是什么缺陷——她总会让他疯狂。

她的沈大人啊,他是唯一,他是独特,她想要他。

但是只过了一天,刘泠就推翻了自己的美好爱情。

她的沈大人,该强大自信,该沉敛稳重。他可以开她玩笑,可以故意欺负她,他也可以不把她当回事。但他怎么可以跟陆铭山这样的人达成协议,去合作?合不合作刘泠其实也不关心,她气恼的是,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受伤?

当灵犀灵璧急忙忙来告诉她,“婢子听到外边打斗的动静,刚去就被锦衣卫赶了回来。婢子听说沈大人流了很多血……”

她话没有说完,因为她们家的郡主已经白了脸,推门出去了。

原是他们这一行,再次遇到了前来刺杀的人。这次刺杀的规模前所未有的强大,陆铭山这边的人也相帮锦衣卫,和锦衣卫一同反追杀这些刺客。两方人马皆是悍勇,对方也想夺取沈宴和陆铭山的性命,因此战况激烈。

结果便是,沈宴和陆铭山双双受了伤。

值得庆幸的是,刺客被他们全都杀死,或者擒住。

吩咐锦衣卫打扫战场、清理细节,陆铭山带着周身血迹,走过来,疲惫地跟沈宴拱手,“沈大人,你现在该相信,对锦衣卫的刺杀,陆家没有参与了吧?”

沈宴望陆铭山一眼,双方心照不宣。这是陆铭山扯皮几天,退让几天后,跟沈宴达成的和解。陆铭山可以帮着沈宴全歼敌人,但沈宴要把陆家摘出去。至于全歼的刺客,是陆家的死士,锦衣卫这边,能让云奕吐出多少,能从死士嘴里撬出来多少有价值的信息,陆铭山却管不了了。

陛下本就对几大世家不满,总想找恰当的理由,最好能把几大世家抄个遍。徐家人连朝廷都不敢入了,他们陆家也得缩着脑袋做人。在另一方有安排前,锦衣卫这边绝对不能出岔子。

陆铭山略显紧张地等着沈宴的回复:之前两人只是做了口头约定,他怕沈宴不守信诺。以他和沈宴多年打交道的认识看,沈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但也不能完全相信……毕竟锦衣卫出奇才,而沈大人某时候也会心黑。

不管沈宴之后怎么打断,目前没打算跟陆家为敌。他应了陆铭山的话,“我知道了。”

“铭哥!铭哥!”他们说着话,听到姑娘家焦急的声音,循声看去,远处跑来的人,是慌张满面的岳翎,她长发跑得有些散乱,听到爱人受伤的消息,没有主心骨般,整个人空荡荡的。直到看到陆铭山,目光才亮起,向心上人奔来,嘤=咛着扑入他怀抱,“他们说你受了重伤!铭哥,我吓坏了!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放心,翎妹妹,我没事的。不要哭了……”陆铭山为岳翎拭泪,温情款款。又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不自觉抬头看去,是大张旗鼓的长乐郡主。

岳翎为担心心上人而憔悴不堪,长乐郡主走来,却气定神闲,好像带着一众人前来巡查的架势。

刘泠身后跟着医者、侍女、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入这片之前还血雨腥风的战场中。她捋了捋垂在面颊上的发丝,挽了挽长袖,露出一段皓腕,和其上碧绿的镯子。她悠闲地把周边一扫,目光落到这方时,才走了过来。

沈宴与陆铭山一样,目光也落在刘泠身上。

刘泠眼睛却看着陆铭山。

沈宴迟缓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让他脸发白一分。

陆铭山面带惊喜的微笑,轻轻推了推扶着他嘤嘤而泣的岳翎,迎上刘泠,“阿泠,多谢你……”

刘泠的眼睛看着他,“多遗憾,刺客怎么没能杀了你?”

“……”陆铭山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被啪啪打脸的耻和恼包裹着他,他咬了牙关。

刘泠与他擦肩而过。

她站到了沈宴面前,目光笔直平定,无视沈宴瞬间温和的面部表情,眼睛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

她再向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受伤的手臂,感叹道,“原来沈大人你也会受伤,真是不可思议。”

“……”刘泠拍得力道大极了,咬牙切齿,神情狰狞,正对着沈宴的伤处拍。她那架势和力道,恨不得沈宴再吐血三升。

众人有感于沈大人的痛楚和心酸,连忙低头,唯恐与郡主的眼神对上,那个女人找上自己。

这就是个有病的女人啊操!

“……”陆铭山也微微惊呆。他暗想了一下刘泠如果这么对自己,自己能否承受住。思量的结果不容乐观,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岳翎退后,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远一些。他心里想:阿泠以前简单纯粹,他很喜欢她。可或许真如她所说,她那都是装出来的。他的阿泠,不会这么的……凶残。

只有沈宴这种强悍的人物,居然没有发火,清凌凌的黑色眼睛还有星光流转,与刘泠“眉目传情”。笑得好看有什么用,看,成功让郡主的眼底再燃怒火吧?

刘泠回头问跟着自己的下人,“要你们准备的画笔和宣纸,都带了吧?”

灵璧吞苍蝇般,勉为其难点头,“回郡主,婢子都安排好了。”

“好,那就……”她的嘴被沈宴捂住。

沈宴揉了揉她的雪颊,忍笑,“咱们回去再发疯,好不好?”

不由分说,沈大人提溜起不听话的郡主,客气地跟陆铭山点了下头,就硬拖着刘泠走了。下人们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不敢耽误沈大人和郡主的大事。

在后方,看着他们就那么前后离去,刘泠被沈宴拖着,明明是一个不怎么把她当回事的架势,刘泠只是一开始挣了一下,挣不开后,她干脆放弃,任由沈宴折腾了。这种暴露两人恩爱的方式,让陆铭山脸色铁青。

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刘泠确实对沈宴动了心,恰恰沈宴也不是那种好打发的人。

但是如果刘泠跟沈宴走到一起,他怎么办?陆家怎么办?陆家和广平王府的关系怎么走?

刘泠从来只管自己,不考虑别人吗?

她并不仅仅是刘泠,她更是长乐郡主,是陆家相看的未来三儿媳,是广平王府嫡亲的姑娘!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

“铭哥,你……你真那么想娶郡主吗?”岳翎看到他神色瞬变的脸色,咬了咬贝齿,借助痛感逼出自己的理智,她轻声询问。

陆铭山叹气般,“翎妹妹,你不知道,我在家中地位一直很尴尬。只有娶了她,我的筹码才大一些。”

他也喜爱岳翎,岳翎却带不给他那些东西。

岳翎低声,“我懂了。”

——我懂了。所以我不能再犹豫,做什么圣母了。我得照徐姑娘的话行动,我必须不能让你们走一起。

铭哥,你得爱我,一心一意地爱我。你必须这样,不然我不清楚我被你逼疯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同时间,刘泠被沈宴带去了他地盘,将人手一甩,高傲地抬下巴,“难得见沈大人受伤,我忽有灵感,打算当场绘画,给沈大人留个纪念。”

“……”

旁边跟上了的侍女眼中写着几个大字:郡主疯了。

倒是沈宴很淡定,吩咐进来的大夫,拿药棉给他,换衣上药什么的。

“沈大人,你必须看我作画!”刘泠跟着沈宴走,强调道。

沈宴被她打败,“画吧画吧。”

如此敷衍的态度!

刘泠心中更恼:他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么明确地暗示他不应该让自己受伤,他偏偏装听不懂!真是一个讨厌的人!

若沈大人得知她的想法,一定浑身无力:你就作吧……我不是装听不懂,我是真没听懂……你确定你的暗示很“明确”吗?

总之,刘泠要把此时的沈宴画下来。

她要求沈宴全程旁观,但她才落笔,沈宴就出声了,“你这起笔,是黄筌画派的手法?”

刘泠不言。

沈宴抬手挥退屋中的闲杂人等,自己随意包扎了伤处,走到刘泠背后看她作画,半天后又道,“转角圆润通达,云起灵动。唔,这笔重了……”

“……!”刘泠气得把笔一摔,猛回身,“我是为了让你欣赏我的画作吗?”

有没有心?

看不懂她是借画喻人,羞辱他么?!

居然还欣赏起来了!

话说沈大人确实多才多艺……

……停!不能思维被沈宴带偏了。他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关她什么事!

转身,贴上紧挨着她的沈宴,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带着微微笑意。他俯身抱了抱她,“好了,我是伤员,受伤的人心性难测,你得体谅。”

滚!

刘泠冷笑,她退出他的怀抱,抱臂往后站,越站越远。在沈宴阴下去的脸色中,她悠闲问,“受伤的人?你指的是哪个?”

统共就两个受伤的人!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成功让沈宴黑脸,刘泠心情才好转。看沈宴向她走来,她连忙夺门而逃,坚决不让自己落到沈宴手中。方才站的地方她是刻意研究过的,不信沈宴能立马空间移动,走出来捉她。

沈宴果然没有出来。

刘泠心情好转,嘴角勾了勾:跟她斗!沈大人也不一定每次都赢。他这不是被她堵得无话说吗?

按说沈宴和陆铭山相继受伤,陆铭山又含蓄暗示,不会再有刺客敢来骚扰锦衣卫了,再加上距离邺京只剩下最后一段路,应该很平静地度过才对。但这剩下的几天,却鸡飞狗跳,一点也不让人轻松。

天有些发阴,在最近的一站驿站歇下后,陆铭山取了自己的情报来源,翻看时,看到他父亲给他写的信:三郎,你所料果然不差。岳翎在出现前,曾和徐四姑娘徐时锦接触过。恐怕她现有的一切,都是徐时锦谋算所得。那位徐姑娘是不是跟徐家一条心另说,和我们陆家,可是对着干的。三郎,你还确定你要留下岳翎?

陆铭山合了信,心情复杂,良久不能平静。

他之前有猜测岳翎的出现不寻常,岳翎当然是他的爱人,但毕竟她消失了那么久。多年来,他早已不抱希望,以为岳翎早已死亡,不然何以人间蒸发了般,一点痕迹也没有?他当然也想过是父亲不想自己找到岳翎……无论什么样的猜测,岳翎再不会出现这个讯息,他已经默认了很多年。然后忽然间,时光又重叠,岳翎又再次出现了。

她变得很不一样,但偏偏都能看出旧时的影子来。

他不忍心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他也不想知道。他同样不忍心查她,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重新出现。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岳翎了。那是他尚未铁石心肠前,心中残留的最温暖所在。

所以他不在乎她已经嫁人,不在乎她为别人生儿育女。

他只想护她余生,让她和自己的丈夫平安康顺地度过余生。

他已经面目全非,而她,却还可以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

陆铭山提笔,缓缓给父亲回信:我会留下岳翎,看看徐时锦要她做什么。如果不妥,我再除掉她。

他希望岳翎不要让他失望,他会关爱她,会照看她的家庭,会……

“陆公子,不好了!岳姑娘流产了!”

啪。

陆铭山手中的笔掉落。

他再次想:她果然所谋非小。

可是她到底在谋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旧时爱人,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无关岳翎是什么样的人,面对失去的孩子,她都是一个凄惨到无处可诉的可怜母亲。

流了产,身体尚虚弱着,大夫说不能下床,但她硬是扛着,在长乐郡主房前大闹,非要人尽皆知。

害她流产的,虽非郡主,却是郡主的贴身侍女灵璧。

之前岳翎在下楼时,和灵璧有几句争执。灵璧一手打在岳翎肚子上,岳翎惨叫一声,就从楼上滚了下去,将一旁跟着的灵犀也吓得手脚冰凉,更罔论已经吓傻的灵璧。

岳翎要在刘泠这里,为自己无辜的孩儿讨个说法。

陆铭山赶去,在临时大厅中,见到了跪在地上、声声泣血的白衣姑娘,还有一旁瑟瑟发抖的灵璧。他还看到了沈宴与刘泠,沈宴和锦衣卫坐在一处,刘泠坐在上座,正听着下面岳翎的哭诉——

“我的孩子没了!只是叫凶手来陪葬,我很过分吗?”

刘泠淡声,“不过分。”

“那请郡主杀了灵璧!”

“不可能。”

“郡主,你……”

“事情未有定夺,谁知你是不是故意摔下去的。”

“……故意摔下去?郡主,你从未生育过儿女,你不知道母亲和孩子之间的那种灵魂相通的契约般的感觉。虎毒不食子,天下怎么可能有害死自己孩儿的母亲?郡主,你不能偏袒至此!”

电光乍亮,人心叵测,刘泠苍白着脸,说的话却漠然得好不讲理。

“此事还要再查。”

“……郡主,你……”岳翎哇得吐出一口血,刘泠扶住椅背的手一僵,身子前倾,似一个站起的动作。直到她看到门帘掀开,堂风穿过,陆铭山进来,将岳翎抱在怀中。

“翎妹妹,翎妹妹!你别急,别伤心……我会为你讨个公道。事情不会这么算……”温柔地抱着岳翎,陆铭山为她擦去泪水和血水,将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等着岳翎平复情绪。

刘泠僵硬着神情,敛去焦灼难受,又稳稳地坐了回去。她灵魂好像已经抽离,看着陆铭山怀抱爱人,安抚情绪。

这让她想起她救陆铭山的那年。

他奄奄一息,她生无可恋,正好把他当宠物一样养着。

好多人都来劝她:这个人身份敏感,陆家都还没承认,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但她实实在在救了陆铭山。

明明是他亲口说,他的命是她的。

陆铭山此时,却对另一个女人说,要找她讨公道。

世上哪有什么公道可言?

若真有公道,她早该死了,广平王府那些人也都该死。

若真有公道,现在的陆铭山就该挨一道天雷,而不是站在她面前,为岳翎和她开战。

“杀人者偿命,阿泠,你是铁心要包庇你的侍女了?”陆铭山站了起来,肃声问她。

刘泠平声,“对。灵璧是我的人,她有没有推岳翎另说。就算她推了,要罚,那也是我来罚。而不是你。”

“……你是郡主,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处申冤的民女。你要霸道至此,她除了哭,无话可说。但是你要知道,”陆铭山的眼睛不放过刘泠的一点儿表情,“你要知道,阿泠,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你母亲一般。”

刘泠的目光瞬时缩起,那是一个细微的眼神,空洞颓然在此一眼。和刘泠相交多年,陆铭山太了解她的软处。

沈宴却不知道。

沈宴不知道刘泠虽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她的心却被陆铭山握在手中碾。

所以,陆铭山想,他还是赢了沈宴的。

也怕沈大人火眼金睛,察觉到不寻常,陆铭山低了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作疲累状,拱手退场,“阿泠,你这样做,很是对不起翎妹妹。我忍了你许久,却没法再昧着良心帮你说话了。阿泠,你我之间,如你所说,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刘泠声音空茫,“如我所愿。”

他深深看着她,“明日,我们去爬山,将一切了结。从此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好。”刘泠低声,说话的力气快要没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记得的。

但是她又不能任他处罚灵璧。

她对不起那个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

可灵璧被陷害的可能性太大了。总是她对不起的人多了,又何必多说。

陆铭山告退,他目光与沈宴在空中对峙了片刻,就不动声色地移开。离去寻岳翎的路上,他无情绪地想着:阿泠不能再活了。

既然和锦衣卫一条心,既然铁心不与陆家合作,既然……翎妹妹给了他这么好的借口,何必当作不知道?

阿泠不能再活下去了。

对他没有益处,就不该再活着阻挠他的大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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