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恢复镇定,开始介绍其他的参赛者。演出进行得很顺利。手风琴手演奏了一段顿足爵士舞曲,在他之后是那位喜剧演员,他的表现就像一位老练的职业演员。那位歌手的歌喉也非常之优美。一切都很顺利。轮到最后一位参赛者——那名女钢琴手上场了。我宣布该她上场之后,她就慌做一团,还哭了起来,然后就仓皇逃出了屋子。我们的节目还有三分钟呢。我知道自己不能让这三分钟冷场掉。我可是报幕员啊。

我走回到麦克风旁边,“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生来都是业余选手,只是在前进的过程中,我们才逐步成长为了专业人士。”我完全沉迷于自己的讲话之中,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最后还是导播的手势才让我闭上了嘴。

直播结束。我想是我救了这次节目,他们应当为此而感激我。也许他们会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做……

导播走了过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冲我咆哮起来,“你超时了十五秒。”

我的广播事业就此终结。

保罗·阿什没有邀请我随他巡游全国,可他发起的这次比赛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结果,奥托、纳塔莉、理查德、西摩、埃迪、霍华德、史蒂夫都把自己的姓改成了“谢尔顿”,只有哈里叔叔还保留着“谢契特尔”的姓。

5月上旬,堂兄西摩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消息:他要结婚了。

西摩只有十九岁,不过在我看来,他早就已经长大成人了。

住在丹佛的时候,我见过他的准新娘希德妮·辛格。希德妮是一位迷人的姑娘,在哈里的经纪人事务所做秘书,西摩就是在那里与她相遇的。我发现她待人真诚,很有智慧,而且非常幽默。

婚礼很简单,到场的都是自家亲戚。婚礼之后,我向西摩表示祝贺,“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姑娘,祝你们白头偕老。”

“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六个月后,他们痛苦地分手了。

“怎么回事?”我问西摩。

“她发现我有外遇。”

“然后就提出离婚?”

“没有,她原谅了我。”

“那怎么还——”

“她逮着我又跟别的人在一起,然后才提出了离婚。”

“你后来又见她了吗?”

“没有,她对我恨之入骨,还说再也不要见到我。她去了好莱坞。她有个哥哥在那里,她在米高梅找了份工作,给一个女导演当秘书,那个导演叫多萝西·阿兹内尔。”

我跟广播的短暂接触勾起了我对这个行当的兴趣,我兴奋地憧憬着能够进入广播业。广播很可能就是我一直在寻求的职业方向。所有的空闲时间,我都去WBBM和芝加哥其他电台晃悠,想找一份播音员的工作。一句话,一点机会也没有。我只能直面这样的现实:我又回到了无望的困境之中,未来一片渺茫。

某个周日的下午,家里人都外出了。我坐在我家那架小小的立式钢琴前,构思出了一段旋律。我觉得这段旋律还不算坏,于是又给填了词。我把它命名为“寂静的自我”。我看着歌谱,心想,然后呢?我可以让它安静地躺在琴凳上,也可以试着去做点什么。

我决定要试着去做点什么。

当时是1936年,全美各大酒店的舞厅里都设有管弦乐队,他们的音乐会面向全国转播。俾斯麦酒店乐队的指挥是一位待人亲切的年轻音乐家,名叫菲尔·李凡特。我没有跟他说过话,不过我们经常会相互点头致意,因为他去舞厅时会从衣帽存放处经过。

我决定把我写的歌拿去给他看看。那天晚上,在他经过衣帽存放处时,我说:“打扰了,李凡特先生。我写了一首歌,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过目。”

看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断定经常有人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不过,他的表现还是非常地温和。

“非常乐意。”他说。

我把歌谱递给他,他瞟了一眼,走开了。我心想,这事不会有下文了。

一小时后,菲尔·李凡特又回来了。

“你的那首歌……”他说。

我屏气凝神,“嗯?”

“我很喜欢,很有创意。我想它会引起轰动的。我把它改成管弦乐演出,你介意吗?”

介意?“不介意,”我说,“这样——这样真是太好了。”

他喜欢我的歌。

第二天晚上,我正在往墙上挂那些帽子和外套时,听到拐角那间大舞厅里传来了《寂静的自我》的乐声,我一下子惊呆了。因为音乐会是向全国广播的,那么全国的人都能听到我写的歌了。真是令人心醉神迷。

当天夜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开始泡热水澡。

我正懒洋洋地泡在水里,奥托冲进了浴室,“你的电话。”

这个时候?“谁呀?”

“他说他是菲尔·李凡特。”

我一下跳出浴缸,抓过一条浴巾,冲出去接电话。

“李凡特先生吗?”

“谢尔顿,我这边有一位哈姆斯音乐公司的出版商。他在纽约通过广播听到了你的歌。他们想要出版这首歌。”

我手里的听筒差点掉到地上。

“你可否马上赶过来?他正在等你。”

“马上来。”我飞快地擦干身子,穿上衣服,抓过一份歌谱。

“什么事?”奥托问道。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我可以借用一下车子吗?”

“当然可以。”他递给我钥匙。“小心点。”

我飞奔下楼,钻进轿车,驶入外环路,直奔俾斯麦酒店而去。我的第一首歌就要出版了,我的大脑兴奋不已,然后我就听到后面传来了警报声,看到红灯闪烁不止。我只好把车停到路边,一名警察下了摩托车,走到我的车前。

“你开那么快干吗?”

“我不知道自己超速了,警官。我要去俾斯麦酒店见一位音乐出版商。我在酒店上班,在衣帽存放处。有人想要出版我写的歌,我——”

“驾照呢?”

我把驾照拿给他看。他把驾照放进了口袋。

“好,跟我来吧。”

我紧盯着他,“跟您去哪里?您就给我开张罚单吧,我有重要的——”

“现在都照新程序来了,”他说,“我们不再开罚单了。违规者直接带去警局。”

我的心在往下沉,“警官,我必须去参加这次会面。如果您给我开张罚单,我很乐意——”

“我说了跟我来。”

我别无选择。

他发动摩托车,开到了我的前面。我只好跟了过去。我没能跟我的出版商见上面,却进了警察局。

我开到下一个弯道的时候,黄灯刚好变成红灯。警察已经过去了,我却只能停车等候绿灯。等我再发动车子时,警察的摩托车已经不见踪影。我慢慢往前开,以免他误以为我妄图摆脱他。越往前开,我的心情就越发地开朗。他已经走了,他已经把我忘了。他去找别的人好送进监狱。我加快速度,直奔俾斯麦酒店而去。

我把车子停到车库,赶到衣帽存放处。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警察就在里头等着我。他怒不可遏,“你以为你能从我手底下开溜吗?呃?”

我困惑不已,“我没有想要溜走。我驾照都交给您了,而且我告诉过您,我要到这里来……”

“好啦好啦,”他说,“你也没跑掉。现在我们去警局吧。”

我孤注一掷,“让我给父亲打个电话吧。”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浪费了够多的……”

“就一会儿工夫。”

“去打吧,长话短说。”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奥托接的电话,“你好。”

“奥托——”

“怎么样了?”

“我要去警局了。”我跟他说明了情况。

奥托说:“让我跟警察说。”

我把听筒递给警察,“我父亲想跟您谈谈。”

他迟疑地接过话筒,“嗯……不,我没有时间听。我要带你儿子去警局……什么?……哦,真的吗?……这倒挺有趣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事实上,我有……我有个妹夫正在找工作……当真?我把它记下来。”他拿出笔和便笺本,写了起来。“您真是太热心了,谢尔顿先生。我明早把他送过来。”他瞟了我一眼。“您的儿子就不用担心了。”

他们的谈话听得我是目瞪口呆。警察放下听筒,把驾照递还给我,说:“不要再让我逮着你超速。”

我目送他离去。

我问衣帽存放处的女服务生,“菲尔·李凡特在哪里?”

“他正在指挥乐队演奏,”她说,“不过有人在经理办公室等你。”

到了经理办公室,我看到里面有一位五十多岁、衣冠楚楚的男士。

我走了进去。他说:“那么说,你就是那位神奇男孩了。我是布伦特,替TB哈姆斯公司工作。”

TB哈姆斯是全球最大的音乐出版社之一。“他们在纽约听到了你的歌,”他说,“他们打算出版这首歌。”

我的内心开始欢唱。

他迟疑了一下,“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认为由菲尔·李凡特推荐你这首歌不合适,他的名头还不够响。他们希望有二位更大牌的人来搞一次真正有分量的引荐。”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我可不认识什么更大牌的人。

“贺拉斯·黑特正在德雷克酒店演出,”布伦特说,“也许你可以去找找他,把你的歌给他看看。”贺拉斯·黑特是全美国最有名的一位乐队指挥。

“好的。”

他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请他给我来个电话。”

“好的。”我答道。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三刻,贺拉斯·黑特应该还在演出当中。我钻进奥托的车,慢慢地开到德雷克酒店。到了之后,我来到舞厅,贺拉斯正在里面指挥乐队演出。

我走进酒店,经理问我:“您有预订吗?”

“不是的,我是来找黑特先生的。”

“您在那边等吧。”他指了指角落里靠墙的一张空桌子。

我等了十五分钟。贺拉斯·黑特走下演奏台时,我迎上前去,“黑特先生,我叫西德尼·谢尔顿。我这里有一首歌……”

“抱歉,”他说,“我没有时间……”

“但是哈姆斯公司打算……”

他开始往前走了。

“哈姆斯公司打算出版这首歌,”我在他身后叫道,“不过他们希望能有一位像您这样的人来推荐。”

他停下脚步,走了回来,“拿来我看看。”

我把歌谱递给他。

他仔细地研究着歌谱,似乎脑子里已经听到了歌声,“是首好歌。”

“您有兴趣推荐吗?”我问道。

他抬起头,“有,我要百分之五十的版权。”

给他百分之百我都乐意,“太好了!”我把布伦特给我的名片交给了他。

“我有一首曲子要编。明天来见我吧。”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来到德雷克酒店,听到了贺拉斯·黑特和他的乐队正在演奏我那首歌,比菲尔·李凡特改编的曲子还要好听。我坐下来等着黑特。演奏结束之后,他走到我的座位边上。

“您跟布伦特先生谈了吗?”我问道。

“谈了。我们达成协议了。”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我的处女作就要出版了。

第二天晚上,布伦特到俾斯麦酒店的衣帽存放处来找我。

“事情都谈妥了吗?”我问道。

“恐怕没有。”

“可是……”

“黑特要求预付五千美元,我们的新歌从来没有过这么高的预付款。”

我惊呆了。下班后,我又开车到德雷克酒店去见贺拉斯·黑特。

“黑特先生,我不在乎什么预付款,”我说,“我只想我的第一首歌能够出版。”

“我们会想办法出版的。”他向我保证,“别担心。我打算自己来出版。下周我要去纽约。这首歌会在电台有很多播出机会的。”

除了每晚的广播演出,黑特还是“贺拉斯·黑特及音乐骑士”节目的主持,这档节目深受大家欢迎,每周播出。

《寂静的自我》会在纽约通过电波传遍全国。

接下来那几周,我想办法收听到了贺拉斯的广播节目,他所言不虚。《寂静的自我》确实经常播出,在他的广播演出和“贺拉斯·黑特及音乐骑士”节目中都有出现。他用了我的歌,但是没有将它出版。

我并没有泄气。令大出版社心动的歌

既然我能写出一首,那也可以再写它个一打出来。我确实也这么去做了。我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钢琴旁边,创作歌曲。我想凑够了十二首再寄到纽约,这是个好数字。我没法亲自跑一趟纽约,因为我不能丢了现在这些工作,我得挣钱贴补家用。

纳塔莉聆听我创作的歌曲,她兴奋不已。

“亲爱的,比欧文·柏林的歌还要好听,好听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纽约呢?”

我摇了摇头,“纳塔莉,我不能去纽约。我在这里有三份工作,要是我……”

“你必须得去。”她的口气很坚决。“邮寄过去的歌他们连听都不会听的。你必须得去,亲自跑一趟。”

“我们去不起,”我说,“要是……”

“亲爱的,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呀。你损失不起呀。”

我不知道,她已经代我做出了决定。

当天夜里,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奥托最后勉强同意我去纽约。在我的作品找到买家之前,我可以先在那里找份工作。

我们决定,下周六我就走。纳塔莉送我的告别礼物是一张去纽约的灰狗巴士车票。

那天晚上,我和理查德躺在床上聊天,他说:“你真的会成为欧文·柏林那样伟大的歌曲作家吗?”

我实事求是地答道:“会的。”

我想等我赚了大钱,纳塔莉就再也不用出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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