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明月最相思(3) 

景安阳的多余的意思未再表达,唐其琛也无从知晓她的本真意图。

但在境地两难的现在,他宁愿去相信这是母亲恻隐之心下的善意信号。

唐其琛先是在电话里跟温以宁说了这件事,他的语气是有期待和渴望的,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不住的微喜,在这个情绪克制的男人身上,竟然就这么轻易泄露了。

温以宁虽然有隐忧和莫名的畏惧,但抵不过他这番真情实意。

她酣畅愉悦的答应,声音像是蝴蝶在阳光下微颤的双翅,轻声说:“好的呀。”

回头跟江连雪一说这事,江连雪大感意外,“我天,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进展的这么快了?

这,这都要家长了?”

温以宁脸颊微窘,“哪里快了,你别多想好不好,这不是见家长,就一起吃个饭。”

江连雪吃惊:“这还不叫见家长?”

温以宁无法反驳。

一支烟的时间,江连雪斜睨她一眼,“这点出息。”

又缓声问:“你真想好了?

跟着这个男人了?”

到底是母女,虽然从小到大她与江连雪的关系不尽人意,但彼此都是世上唯一的血肉至亲。

在这个赐予她血脉的女人面前,如同世间每一个小女儿,在步入某个新阶段时,羞怯疑虑,也想问问母亲,此人是不是良人。

母女之间难得的心平静气,温以宁抿了抿唇,“一直没问过你,你觉得他好不好?”

江连雪神色平坦,语调亦平静,“能不好吗,礼金出手就是十万,别人送钱,他送银行卡,我是没见过这么骚的。

上回来接他的那车,我认识,宾利。

就我们这个小地方,都找不出一辆一样的。

这么有钱,能不好吗?”

温以宁愣了一下,连白眼都不想翻,就知道从她嘴里套不出正经话。

江连雪换上笑脸,飞舞着眉毛喜不自胜:“吃饭能不能谈一谈嫁妆了?

我心里是有数字的啊,低于可不行。

房子他负责,我送你一辆代步的车呗。”

温以宁气的拂袖而去,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好半会儿,江连雪才来敲她的房门,懒洋洋的倚在门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嗤笑的望着她:“开他两句玩笑还生上气了。

你这么宝贝这个男的,我能不去吃这个饭么,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

什么时候啊,高铁票你报销啊。”

饭局定在这周六。

江连雪看着不怎么靠谱,但其实对这次见面是上了心的。

她的头发不久前才做过,发质和色调都保持的很有型,但她还是重新去做了个发型,把之前稍显浮夸的酒红色,换成了更显稳重大气的淡栗色。

她做完回来后,人没什么精神,傍晚就进房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温以宁没少笑她,“啧,是谁说的,穿个破铜烂铁都不带怵的?”

江连雪才做过的指甲又尖又细,手不留情的就往她脑门儿上招呼,“死丫头!”

温以宁跟不倒翁似的,戳下去又弹回来,“还有衣柜里那两条新裙子,上回我逛街看到可是不打折的啊。”

“呸!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连雪昂着头,脖颈修长白皙,皮肤状态在同辈里简直是逆生长,她挑眉得意道:“他们那样的人家,肯定是精精神神的,我也不能太输给未来的亲家,丢人。”

温以宁看着她张扬跋扈,风风火火,但心底的一洼软地,仍是有所触动的。

江连雪话不好听,但那份心思敞亮剔透,红尘之大,于她们母女二人已是相依为命,她只是想尽可能的为这个女儿撑腰。

江连雪人本就漂亮,如此用心打扮,更是夺人眼目。

出发那天,杨国正开着出租车来接她们,见着江连雪穿着风衣高跟鞋,五十好几的北方爷们儿愣是脸红心跳,起步时档位都给挂错。

江连雪年轻时是小妖精,现在便是老妖精,坐在副驾驶也不老实,逗的杨国正磕磕巴巴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温以宁在后排,抿着嘴偷笑。

唐其琛的电话早上就打了好几个过来,路上又发微信,说自己在站内接她。

四点一刻到站上海,下了站台就见着了唐其琛。

他今天的着装风格也闲适,黑衣打底,套了件白色的风衣,两个简单的颜色搭着,把人也衬的利落精神。

温以宁很少看到能把白色穿得这么恰当的男人,多一分嫌油腻,少一分又有装嫩之疑。

唐其琛立在那儿,远远对她笑,就像雪山月光照亮黑夜,矜贵极了。

“伯母您好,一路辛苦。”

唐其琛接过行李,态度和气恭敬。

江连雪笑眯眯道:“等很久了吧。”

“应该的。”

唐其琛顾着礼貌,一路与江连雪攀谈更多。

他与温以宁也有很久没见面,但长辈在场,两人也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后半程,江连雪顾着去看窗外的街景,话题暂停。

唐其琛的掌心才安静的覆上温以宁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然后紧紧握了握。

温以宁侧过头,目光恰好撞进他视线,两人无声对望,嘴角弯起一道浅弧,交叠的手便又自觉的松开了。

吃饭的地方在中山路,这家餐厅唐其琛来过一次,装潢定位极尽奢华,其实与景安阳素日的偏好并不相符。

但换个想法,兴许是景安阳尽地主之谊,特意彰显隆重之举。

到了地方,有专人泊车,引路的侍者对唐其琛恭敬道:“唐先生,夫人已经在包厢里了。”

唐其琛亦颔首,侧身将路让出来,让江连雪走前面,“伯母,您请。”

江连雪下意识的压了压裙摆,微扬下巴,看起来从容又自然。

但温以宁看见她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蜷了蜷,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温以宁便明白,她还是紧张了。

这种场合的气势是很能震人的,一句唐先生,江连雪就知道唐其琛的身家地位比她想象中更丰盈。

最隐秘的那间小厅在山水阁的后面,侍者在门口便止步,礼节退下。

唐其琛推门而入,叫了一声:“妈。”

然后让出后背,露出了江连雪和温以宁的身影。

景安阳坐在主位,只身一人,但她一眼望过来,目光像是一顶发光的罩子,能将人从头到脚都审视个彻底。

她今天的穿着格外华丽,正儿八经的旗袍装扮,衣襟上的丝线花纹精致泛光。

衣领遮住一半脖颈,但丝毫不折损颈部的线条,连着往上,一张脸保养得宜,岁月从不败美人。

景安阳浅浅扬笑,倒是起身迎了一把,肩上搭着的披肩慵懒华贵,“坐吧。”

温以宁按下心头紧张,落落大方道:“伯母您好。”

江连雪也是一副笑脸,“小唐像妈妈,难怪生的这么俊。”

景安阳嘴角动了动,表情温和依旧,但也再没有别的内容了,她目光一掠,问:“你就是以宁?

久闻不如见面,是个美人胚子。”

唐其琛顺势牵住温以宁,把人领到面前。

景安阳不动声色:“我对你有印象了。

我们不是第一回见面,上次的慈善晚会,陈子渝旁边的就是你。”

温以宁略觉紧张,她竟然还记得。

又迅速回忆一遍,是不是当时自己的表现很差劲。

不得不承认,景安阳这种长辈太有距离感,从骨子里散发的气质锋利又有质感。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唐其琛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就是这一握,让她游离无底的心又迅速缩小,脚踏实地的感觉瞬间充实全身。

四人落座,江连雪坐在景安阳的旁边的位置。

平心而论,江连雪的五官相貌更为出众,但景安阳的气场太厚重,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偶尔轻晃。

她客客气气的说:“都是这里的特色菜,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江连雪热情应答:“好吃的,好吃的。”

鱼子酱手卷、海芦笋香柑味泡沫生蚝、蜗牛泡芙,这几样江连雪哪里吃过,人对新鲜事物的兴趣总是会很直观的表现出来,江连雪也不是个能藏事儿的细腻性子,大大咧咧的赞叹之词跟顺口溜似的说出来了。

唐其琛笑着说:“您要是喜欢,下次陪您常来。”

景安阳端坐着,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问江连雪:“要不要喝点酒?”

盛情难却,江连雪爽快道:“好啊!”

景安阳便对唐其琛说:“我在这里存了几瓶,其琛,你去拿吧。”

唐其琛放下喝了半碗的汤,应声去了。

门关,人走,包厢里陡然陷入沉寂。

江连雪觉得不太自在,若有所思的望了眼温以宁。

温以宁也觉得有些尴尬,想挑个开场白,但视线一对上景安阳,嗓眼就封堵住了。

景安阳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容方才还能勉强称之为和气,现在一瞬收敛,已是八风不动。

她看着温以宁,目光疏淡冷傲,平静道:“温小姐,你和其琛不合适。”

气氛瞬间淬了火。

这个转折近乎残忍,仿佛能做戏到现在,已是景安阳最大的让步。

不顾人情冷面,不忌这个场景的初衷,景安阳残酷的撕开和平表象,杀的温以宁措手不及。

“其琛是我唯一的儿子,整个唐家,都对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你不会了解。

当然,你也不需要了解。

温小姐,你很优秀,你在复旦的专业老师,毕业这么多年还记得你。

他说你天生是学语言的璞玉,我与她相识数十年,能得她一句夸赞的学生并不多。”

景安阳温言好语的说着,她语速慢,每一个字都像暴风雨前的霹雷闪电,“温小姐,我不否认你的优秀,也请你不要耗时耗力,把大好的青春年岁花在其琛身上。”

温以宁的脸色,以可见的变化,一秒一个样。

她今天穿了条淡青色的裙子,长发垂在肩头,肩膀瘦削,白净的脸庞此刻没有半分血色。

但依旧端正坐着,维持着该有的姿态。

景安阳说:“飞蛾扑火的道理不难懂,但结果都是自取灭亡。

温小姐,你是聪明人。

作为母亲,我感谢你对我儿子的青睐。

但你的这份青睐已经对他,对我们家造成了困扰,我不希望这样的不和谐影响这个家庭。”

温以宁耳畔都是嗡嗡声,甚至一刹目眩,下意识的去抓桌角。

她咬牙入肉入血,才堪堪不至失态。

一个有气场的长辈,若真要与人争锋相对时,谁都扛不住。

景安阳的话很凌厉,偏又有条不紊,显然是有备而来,拿着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挑破对手的承受底线。

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腥辣,沉默之中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温以宁渐渐低下了头,但她的眼睛却干涸的无比疼痛。

听懵了的江连雪最先回过血,但这样的疾言厉色也打压了她的情绪,平日的张扬泼辣都不见踪影,她看向景安阳,声音有些发抖,“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的儿子是宝贝,我女儿就低人一等啊?”

景安阳闻言一笑,“我从未这么想过任何人。

我只知道,尊严是自己挣的。

江女士,您当年未成年就怀孕生子,为了一个男人,您年纪轻轻就能与家里反目成仇,与父母断绝关系,这种魄力真不是谁都有的。”

江连雪怔然,嘴唇上下相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有情饮水饱,这个道理您体会的很透彻,不过从您身上,也证明了一个道理,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丈夫待你不好,打骂是家常便饭,你能一己之力拿菜刀剁了丈夫的一个手指,实在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您这样性格教育出的儿女,自然不会低人一等。”

景安阳微扬下巴,冷漠的像在说着最无关紧要的故事。

江连雪猛打了个寒颤,就被被瞬间封印了一样,灵魂都抽走了。

她骄傲一生,潦草一生,爱恨一生,她从小自恃清高,什么都要争个第一,就连选男人这件事上,都轰轰烈烈,潇洒自我。

却偏偏不如人意,温以宁的父亲空有皮囊,败絮其中,打闹一辈子,最后还落了个年轻寡妇的结局。

这场婚姻的失败,是江连雪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如今被另一个女人三言两语的挑破,那把剑笔直下坠,活生生的将她劈成了两半。

这是江连雪最隐秘,最难以言说,最极力掩藏的失败。

她丧失了活人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这一身用心的装扮,新做的发型,新做的指甲,都成了供人围观的笑话。

温以宁掌心冰凉,眼眶红透了。

她心痛又无力的望着江连雪,那种从肉体到灵魂的愧疚感,几乎将她击得粉碎。

景安阳表情平静,没有沾沾自喜的快感,也没有耀武扬威的得意。

她端起茶杯,揭开盖,从从容容的品了品。

茶香隐隐,热气缭绕,是上好的铁观音。

这时,唐其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对过去几分钟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您存了酒么?

托人找了好久。

他们不敢来问您,罢了,我挑了一瓶新的,伯母,您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换别的。”

说着,唐其琛刚坐下,温以宁就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她,“嗯?”

温以宁却不看他,眼神垂着,整个人虚浮的像是没有焦点。

她说:“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们了。”

一句话结束,然后伸手揽了把江连雪,把她从座位上扶起,顿了顿,声音极力克制着平缓,对景安阳说:“伯母,您慢吃。”

踏出包厢,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上贯入风,唐其琛的脚步匆忙跑近,拉了拉温以宁的胳膊,“怎么了?”

温以宁强打精神,冲他笑了下,“老家出了事儿,要赶回去。”

唐其琛皱眉,“念念。”

温以宁的眸子清清亮亮,跟他对视时也没有半分波澜。

一个不肯泄露情绪,一个不肯放开她的手,两人之间诡异盘踞,是暗暗较劲的对峙。

直到江连雪出声,“老板,放过她吧。”

一语双关,这话意味不明,但在这敏感的时刻,就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唐其琛的气门。

江连雪整个人都沉静了,淡声说:“真的有事情,要回家。”

唐其琛语气缓了些,“伯母。”

“我们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江连雪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谢谢你家里人的热情招待。”

让她们知道,人与人之间三六九等,贵在自知之明。

唐其琛能感受出某种东西在两人之间做着无声的分割,他眼下莫名其妙,但直觉不能撒开温以宁的手。

这种掌心交叠滋生出的力量和温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但这一次,温以宁没再回应他的坚持,冰冷柔软的手像鱼儿一样从中滑脱,然后挽着江连雪的手,背脊挺直的离开了。

之后的事,温以宁自然无从知晓。

但据这家餐厅的服务生说,她们离开没多久,那件包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

杯子跌落于地,破碎的声音刺耳怖人。

门再次从里打开,唐其琛喘着粗气,满目刺痛和悲凉。

而身后的景夫人亦声嘶力竭:“其琛,你当真为了那个女孩儿什么都不要了吗!”

唐其琛驻足片刻,背影像是暴雪初来的天色里,最锋利的那道光影,他的眉眼之间全是彻骨的冷,声音压抑痛苦的近乎哽咽,“呵,您都这样了,我还有的选择么,我还能选择么?

谁他妈还敢要你儿子啊!”

—— 

高铁到站H市,已是晚上七点。

深秋了,天色转眼就彻底黑下去。

杨正国开着出租车在站口接到母女俩,怎么来的又怎么将人送回了家。

他也看出了两人状态的不对劲,气氛有些丧,与早上真是天壤之别。

但杨师傅是个老实人,寡言少语,这种时候,更不会多问。

到了家,江连雪就进去卧室了,她没关门,在里面忙活着。

温以宁把电视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见调一个台。

“过去点,挪个位置给我。”

江连雪走出来,换了身睡衣,妆也卸了,才做的头发也给扎了上去。

她素面朝天,精气神似又恢复了大半。

温以宁看到她手里的一叠东西,第一个就是房本。

“呐,这个邮政的存折里,是你爸死的时候赔的保险费用,一共七万八,你上大学的时候用了两万交学费,里面还有五万八。

这一张工行的,是咱们的拆迁款,这套新房花了一百零五万,还剩六十三万搁里面,我存了个定期,两年的,利息高一点。”

江连雪把两本存折“啪”的一声丢在了温以宁胸上。

“这个卡,你去上海待了三年,这三年给我寄的钱,微信上转的账,乱七八糟的,反正你给我的都在里面了,四万多,我一分没有动。”

温以宁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房本儿,户主写的是你的名字。

本来呢,我还想把这拆迁款给你,让你去上海买个房子,但估计也买不了一个厕所了。”

江连雪冷哼,“上海有什么好啊,每回都是惹了幺蛾子回来老家。

我服了,温以宁,你是瘟疫吧,自个儿受着就算了,还传染给了我。”

抱怨过后,安静半晌,江连雪深吸一口气,说:“我恨那个城市。”

温以宁心口发涩,却也无力解释和安慰。

“这些卡和存折的密码都是一个,你生日的年和月。

以后要用了,别慌,都是你的。”

江连雪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自嘲一笑,“东西也够多了啊,可惜啊,人家看不上这陪嫁。

也是,他那样的家庭,缺的哪是陪嫁。

哦不,他们什么都不缺,只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够相配的。”

江连雪叹了口气,垂下手,把东西都往茶几上一丢,负手环着胸,侧头看着她,“你昨天不是问我,觉得唐其琛好不好吗?”

温以宁鼻子有点堵,声音也极力绷着,像是感冒的那种沙哑,“你说他好,在你心里,有钱的就是大爷。”

江连雪笑得花枝乱颤,眼纹也深刻了几道,笑意收敛之后,她幽幽道:“他对你好,我看得出来。

男人是不是诚实靠谱,你们没有识人的慧眼。

只有经历过人渣和被生活折磨过的人,才有这个本事。”

她自嘲一笑,“妈的,再也没有比老娘更有本事的了。”

“但你要问我真实想法,我并不认为,他适合你。”

江连雪淡淡的说:“你们之间,差距太大。

他那个老巫婆的妈今天有句话是在理的,如果你相信有情饮水饱,那么未来,你会受苦的。”

温以宁眼睫微眨,垂在腿间的手指不停的揪着沙发垫上的流苏。

江连雪扫她一眼,又想抽烟了,但烟盒空了,她只得作罢。

“我呢,从小也没太管过你,现在大了,自然犯不着说什么‘不希望你受苦’的虚伪话。

我就是把我这一生走过来的路讲给你听,有时候吧,人就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窍,跟他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看,也许,你以为的那些浓情蜜意,其实并没什么了不起了。

当然了,你要觉得开心,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开心需要代价来交换,千金难买你愿意。”

江连雪忽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呀呀,不愧是我生的,都是情种呢。”

她叠着的腿又放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拨了拨微卷的头发,风情就这么勾了出来。

温以宁忽然说:“妈,对不起。”

江连雪背影一顿,侧过头,说:“我的确担得起这声对不起,我这一辈子,就活一张脸,但今天被人把脸撕的干干净净,还扔在地上用脚踩。”

她声音微颤,白天那一幕幕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我不需要你这声道歉,我白天忍着不发飚,就因为你是我女儿,我可以不要脸面,但我不能让别人戳你的脊梁。

以安没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客厅的顶灯炽热雪亮,从上至下的罩着江连雪。

这个四十多岁,命途多舛的女人,命运待她有失公允,却也让她一身傲骨重塑金身。

温以宁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双手掩住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江连雪又从卧室走了出来,伸过手,手机捏在掌心,平静道:“他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温以宁的手机在高铁站就没电关了机,回来后忘了这茬,搁在包里也没有充电。

唐其琛十多个电话打不通,便打给了江连雪。

他在电话里对江连雪致歉,那种心酸与无力从语气里便能听出是真心实意。

江连雪嬉皮笑脸,大度着没当回事,“没关系的,不提不提了啊,下回吃饭呐,你就上我们家来吧,吃的没那么贵,但一定让你吃饱。”

唐其琛说他就在H市。

他在她们家楼下。

温以宁接到电话后,披着外套坐电梯下楼,走在楼道口,就看见唐其琛形单影只的站在路灯下。

深秋风寒,连西天的月亮都盛满了冷情,细如镰刀的挂在夜空。

路灯的灯泡处,偶有飞蛾扑腾。

这么冷的天,唐其琛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打底衫。

黑色的那件,白色外套都不见了。

两人隔着楼梯口,就这么望着。

人在眼前,目光却遥远。

唐其琛手里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烟头星火点点,烟雾缕缕都被冻住一样,像是倒叙的镜头,竟恍然之间有了深冬的萧条之感。

温以宁心里一下子刺痛了,唐其琛这么多年都不曾抽过烟,现在却破了戒。

唐其琛把烟就放在指间碾熄,丝毫感觉不到灼痛。

温以宁眼睛微发酸,走向他,“怎么没有穿外套?”

唐其琛说:“走的太急,落下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秋风在中间穿堂而过。

唐其琛沉声打破僵局,说:“刚刚跟你母亲打电话,她让我下次来家里吃饭。”

温以宁抬起头,目光落向他。

这一停顿,再开口时,他声音都有些哑:“以宁,还有下次吗?”

温以宁鼻尖一酸,串联了眼底的暗涌,瞬间分崩离析,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唐其琛心疼得不行,把人搂进了怀里。

骤然合体的温度稍稍抬高,劈开了寒风。

唐其琛心里空虚踩不着底,他下意识的把她抱的更紧。

他不敢松手。

他怕生命之中好不容易捎来的春风,到此止歇,有去无回。

直到下一秒,温以宁的手轻轻的、主动的环上了他的腰,唐其琛冷汗湿透后背,一颗心重重砸地,虽疼。

他阖上眼睛。

但好歹是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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