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尔把杨杉、钱进来夫妇从北京站接回,京宁两股势力合流,汇合成前所未有的反动力量,小样在劫难逃。

“小样那点伤倒没什么,问题是她和从银川拐她来北京的男孩好上了,这回就是跟他一起打架斗殴受的伤。”

“当初不让她留下,就是担心她不走正道,怕什么来什么。”

“这几天我和大姐把她看起来了,不让俩人见面,你们两口子自己决定怎么处理。”

“我想好了,这次非把她带回去不可。”杨杉凌厉眼神扫荡钱进来,“你别看我,这回没什么可商量的,你必须跟我统一战线!”

小样以头顶纱布网的造型,迎接父母:“爸、妈,你们来了。”

杨杉又气又心疼:“看看你这副样子!”

钱进来一张嘴就往有利于闺女的方向打岔:“刀马旦嘛,受点伤没事,脑子没坏吧?”

杨杉:“她脑子早坏了!”

“谁脑子坏了呀?”

钱进来:“就是,我闺女脑子好着呢,就是有时候不太够用。”

本来挺严肃的问责,被钱氏爷儿俩两回合对话就把气氛全毁了,杨杉对郎心平、杨尔说:“看见了吧,爷儿俩没一个正经的,我有什么辙?”

杨尔:“没辙,都是你自己挑的。”

郎心平:“我早说过,咱家遗传基因输给他们钱家了。”

杨杉努力把气氛拉回正轨:“别嘻嘻哈哈,过两天带你回宁夏去。”

“怎么你一出场就这套啊?我又不是件行李,你们想带走就带走。爸,我不回去。”

“不是爸不想帮你,问题是你妈这回那啥吃那啥——铁了心,我也说服不了她。”

“我也那啥吃那啥,铁了心不回去。”

杨杉瞪钱进来:“我这儿说正事呢,你少贫几句,甭老给她递话茬儿。”

钱进来:“我被镇压了,小样你自救吧。”

“妈,我在这儿待着挺好的,别让我回去,求你了。”

“你挺好?怎么个好法?是找着工作了,还是长什么本事了?”

“人家不是刚开始嘛,还没上正轨呢。”

“还没上正轨脑袋就开瓢了,等上正轨还能有人模样吗?”

钱进来:“你妈现在越来越幽默了。”

“妈,你就让我留下吧。我虽然暂时没什么成绩,但正慢慢进步呢,要是现在回去就半途而废了。”

“你走的也不是什么正道,废就废了吧。”

“我怎么不走正道了?就是走得不太顺。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证明给你看,让我留在北京没错。”

“我给你不少时间了,没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能找个工作稳稳当当的,我就知足。结果怎么样?你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对你的判断完全正确,不但干啥啥不成,还在外面晃晃悠悠,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惹是生非,要这样还不如回银川呢。还是那句话,在我眼皮底下出不了大彩,至少犯不了大错。”

“怎么把我说的跟小流氓似的?谁不三不四了?”

“不承认?那跟我说说那方……给你开瓢那个。”

“不是他给我开的瓢,他自己也受伤了。”

“不是他开的,也是因为他开的,这你承认吧?”

钱进来:“闺女,这事我得说说你,你那点花拳绣腿跟好人掐架能管点用,真碰上坏人可不能硬上,下回记住,该跑就跑。”

杨怡:“本来没她什么事,她就为保护那方宇。”

“有人欺负我男朋友,我能见死不救吗?”

“怎么不能?他一个大男人用女的保护吗?”

“我没那么冷血。”

“还挺有理!男朋友?谁同意你跟他谈恋爱了?”

“我俩自己同意。”

“我告诉你钱小样,绝对不许和他好,你本来就不长进,再跟个混子在一块儿,能有好才怪?”

“谁说方宇是混子,他是有理想的人!你都没见过他,不能随便否定一个人。”

“我不用见,你大姨二姨帮我鉴定过了。你有两个选择:一打电话,二发短信,跟他分手,其他别想!”

“不了解情况就做决定,你太主观了!”

“我很少主观,这回必须主观,你也知道我,我一主观谁也拦不住。”

钱进来:“这我能证明,要不我媳妇就不是你妈了。”

“谈恋爱不犯法吧?和谁谈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

“法不管你,我管!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

“姥姥当初也反对你跟我爸,你听她的了吗?”

“我……”

杨尔:“那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历史重演。”

“少跟我犟,你和我是两回事,你爸好歹是个文艺工作者,不是小混混。”

“你一点不了解方宇,凭什么认准他是小混混?”

“就凭我的经验。”

“什么经验?你这叫不讲理!”

钱进来劝杨杉:“硬来不是办法,咱得以理服人。我觉得闺女也有道理,要不咱先别急着给那小子判死刑,这两天我去接触他一下,再下结论?”

杨杉怀疑地审视丈夫:“你那眼光我能相信吗?”

“谁怀疑我眼光你也不能怀疑啊,要不你能嫁我吗?”

“爸,我陪你去。”

“你不许去!老实在家待着。”

“对,你别去,也不许事先通风报信,我准备微服私访,才能看出他真面目。”

方宇想不到在钱进来搅和下,自己的判决结果由死刑改为死缓,延期执行,更想不到预备役老丈人会来微服私访自己。

钱进来一进车行,就看见奥迪前脸戳着个小师傅,摆个鹤立鸡群的造型,倾听发动机转速,几个小工众星捧月烘托他。钱进来锁定他:这孩子要是方宇,我闺女眼光还不错。只见他全凭耳朵,发号施令:“把一缸喷油量降低,踩脚油;把四缸和五缸喷油量提高点,再踩脚油;把电子分电器调快一个牙,慢慢加油,行了!”电脑室操控员歌颂他:“帅呀方师傅,你耳朵比电脑还灵!”

真是方宇,钱进来一搭眼、没搭话,就丧失杨杉千叮万嘱的立场,满脸笑容走到潜在女婿面前。

“您找谁?”

“你是方宇?”

“我是,您哪位?”

“我姓钱,钱小样的爸爸。”

方宇阵脚大乱,顿失刚才的大将风度:“您好钱叔叔,您怎么来了?真没想到。”

“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我想和你聊聊,有空吗?”

“行,那我换身衣服,咱们出去找个地方。”

“不用,我看这就挺好。”

方宇吩咐小工拿来两把折叠椅,恭请钱进来落座。

钱进来被热情招呼得十分受用:“我看你半天了,活儿精,有大将风度。”

“咳,这东西就是熟练工种,干的年头多就有经验了。”

“没那么简单,还在天分,祖师爷要不赏这碗饭,唱一辈子还是龙套。哦,我是唱京剧的。”

“我听小样说过。”

“咱俩虽然隔行如隔山,可都是专业人士,我能从你挥斥方遒的动作里看出喜欢、陶醉、得意,还有成就感。”

“我喜欢干这行,别的给多少钱还不愿意干呢!”

“有钱难买我愿意,咱俩脾气一样。虽说现如今都拿钱衡量人的价值,可我就佩服那种术业有专攻、一手绝活、自得其乐、甭管别人高不高看、反正自己觉得最牛的主儿……”

方宇刚想谦虚:“谢谢叔叔……”

“我就是那样的人,你就说我这身京剧底子,从小生、武生到老生,再到花脸、大丑我全通,年轻时就是万金油,一专多能,艺多不压身,随便往哪个舞台上一戳,随便拎出哪段,从《甘露寺》、《铡美案》到《三岔口》,生、净、丑,没我不能唱的。”

“您这么全才呢?”

“不信?给你来两段。”方宇来不及表达欢迎或阻止,钱进来已经扯开嗓子,“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听出来了吗?马连良,正宗的马派!你注意这‘出’,不能唱‘出’,一定得唱‘吃’,‘说’不能唱‘说’,得唱‘师’。哎,你这有酒吗?我开开嗓子。”

“还真有。”方宇搜刮出半瓶二锅头,“这行吗?”

“太行了,宁夏买不着正宗二锅头,馋的时候我做梦都能闻见这个味儿。”酌口酒,“听着,黑头花脸的快板。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一时间,车行变堂会。

方宇带预备役老丈人转台小饭馆,钱进来话题还牢固焊在京剧上:“本来我是郭建光,因为成分不好,愣让我演胡传魁,还给我绑一肚子,咱也不是那形象啊,上了台就运气,阿庆嫂给我点烟,没留神把烟头塞嘴里了,这下给我烫的。一回头,台下别人我没看着,杨杉,就是小样她妈,坐第一排正冲我乐呢,我眼光和她一碰,当时魂儿就没了,刁德一捅我好几下才回过神儿来。打那起,只要我唱戏,杨杉就来,后来我俩好上了,我一直想让她看我演回郭建光,到现在也没机会。”

方宇头如捣蒜、昏昏欲睡:“钱叔,你说一晚上京戏了,生把我从外行熏成半拉票友,可您今天过来到底要跟我聊什么事儿呀?”

钱进来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带任务来的:“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是来微服私访你的。”

“你要访我什么?”

“我问你:你喜欢我闺女什么呀?”

“我喜欢她——虽然活得乱七八糟,但特别认真、特别努力,还特别真诚。”

“准确!我闺女就这样,看来你真了解她。那她喜欢你什么?”

“虽然现在我还一穷二白,但我也特别认真、特别努力,特别真诚。”

“你俩还真合拍,怪不得你一煽惑,就把她从银川拐北京来了。甭解释,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我一直不反对小样来北京,就是她妈老不放心。这回一听说小样脑袋开瓢,就急了。”

“对不起,叔,那事纯属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不用保证,没以后了,这回她妈死活都要把她带走。”

“那我俩怎么办?”

“只好凉拌呗,小样她妈根本不同意你们俩好。”

“您来找我,就是为发最后通牒?”

“我说了,来考察你。”

“就是说,还没最后决定?还有希望?”

“我的政策一贯是给希望、给出路。”

“您对我的考察有什么结论?”

“有门好手艺,又能听我聊京剧、陪我喝酒,挺好!”

“那您还反对我和小样在一起吗?”

“我本来也没说反对啊。”

方宇刚燃起希望,兜头就下来一瓢冷水。

“不过我说话一向不作数,只能把意见反映上去,仅供领导参考。”

方宇灭火,预备役老丈人人微言轻,说了跟没说一样,爱情依然艰难险阻。

钱进来回家向上级领导老婆杨杉呈报考察结果:“我俩一块儿喝酒、聊戏,心情愉快,气氛融洽,其实我对未来女婿就这点要求。”

小样心花怒放:“你觉得方宇人怎么样?”

“别的不敢说,修车是把好手,干活时那叫一个帅,这人哪,就得在自己合适的地儿,他天生就该在车行,就像我天生就该上舞台,只要站对位置,甭管干什么,都放光。你们真该去看看,方宇在车行的时候,身上有一光环。”

“爸,这我都没看出来,你喜欢他?”

“不讨厌。”

“那你同意我和他好了?”

“这我可没说,你也知道我没有决定权,只负责调查研究,拍板下结论还得你妈。”

杨杉听出风向不对:“钱进来,我到底让你干吗去了?”

青楚帮小样使劲:“小姨,姨父好像对方宇挺满意。”

杨杉:“他没正形,只要陪他喝酒、聊京剧他都喜欢,忒不靠谱,我就当他没去过。”

“别呀妈!爸,你快说正经的,到底对方宇什么印象?”

钱进来一向不敢反抗杨杉,看风使舵:“小伙子人倒不错,不过你和他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咱这么说吧,从京剧行当来讲,你就是一花旦,花旦配什么?小生!这方宇我怎么都觉得他不是小生,是大丑,花旦和大丑,戏也不对路哇。”

“方宇才不是大丑呢,他将来准成小生。”

“将来不敢说,反正现在是一大丑。”

青楚:“小姨夫,你就是一两面派,哪头话都让你说了。”

杨杉呵斥:“钱进来你一边去,什么都拿京剧说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杨怡来了兴趣:“我倒觉得有道理,钱进来,我们青楚应该算青衣吧?”

“典型的大青衣。”

杨怡:“周晋绝对是小生型,俩人绝配。小样,你也趁早跟那大丑分了,赶紧寻摸个小生。要不,你冲高齐使使劲去?”

杨杉对那医生记忆犹新:“高齐倒是真不错。”

钱进来:“你们想点谁就点谁?这是要演《拉郎配》啊?高齐是你说那大夫吗?要不我再去会会他?”

杨杉:“一边待着去!别满世界给我现眼了。”

小样向同盟军郎心平求助:“姥,我爸非说方宇不是小生是大丑,你见过方宇,你觉得他是大丑吗?”

“方宇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你爸就是一大丑。”

钱进来:“我是舞台上的小生,生活中的大丑。”

“我妈嫁你是青衣配大丑,戏更不对路,你俩不也过得挺好,我怎么就不行?”

“我就说不合适,没说绝对不行啊,这还得问你妈。”

事件回归到问题本质,母女之战从未结束,“做主与反做主”的青春命题继往开来,贯彻到方方面面,钱进来的小插曲无碍大局,只是掀开母女新一轮PK的序幕。

母亲有母亲的道理,她是建筑在几十年人生经验基础上、夯得扎扎实实的醒世恒言。没有儿女能在青春期把妈的话听进耳朵,年轻人必须以身试法,但又无一不在青春期后蓦然醒觉:长辈的话是岁月沉淀的金玉良言。所有成长都如此轮回。

大会闹哄哄,小会定乾坤,钱进来在私下磋商里再次丧失立场,心悦诚服被杨杉统一了认识。

“其实一接触我真觉着方宇还不错,冲他年轻轻有把好手艺,就知道是个用心做事的人,将来未必不能成大器。”

“再大器也就是修车工!”

“人那叫汽车技师,有什么不好?我会唱戏是一技之长,人家会修车也是一技之长,凭什么瞧不上人家啊?媳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啊,跟你大姐似的。”

“不是我庸俗,我是替小样着想。”

“我明白了,你不庸俗,但你得替闺女庸俗。”

“我闺女我了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我能不清楚?不用见方宇我也知道他对小样脾气,俩人在一起肯定快乐,就像从前咱俩似的,所以我也不忍心硬拆开他们。”

“那你这是为什么呀?”

“现在社会不像从前那么单纯了,过去俩人相爱,只要在一起快乐就足够,就能幸福一辈子,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竞争那么激烈,生活压力又大,婚姻也变成一门综合学科,光靠互相喜欢、在一起快乐,恋爱婚姻未必能维系长久,还要糅合进知识结构、收入地位等很多因素,不然一碰到现实问题,脆弱的感情就不堪一击。孩子和咱们谈恋爱那会儿一样,眼里只有爱情,看不到复杂的现实,但咱是过来人,要比他们看得长远,对现实的认识要比他们深刻,咱得替她想在前头。你不希望闺女将来过着过着离婚了吧?”

“当然不希望。”

“你也不希望将来她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抱怨咱没给她提前指导吧?”

“那当然也不希望。”

“就是,我现在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我不是否定方宇,只是希望小样有更好的未来。”

“哎呀,媳妇儿,还是你思考得深刻,我太佩服你了。”

“不用佩服,你只要在这件事的态度上跟我保持高度统一就行了。”

“我哪件事到最后不都统一到你那去吗?哎,你刚才那番话总结的人生哲理,怎么好像透出点后悔跟我过的意思呢?”

“我没后悔跟你,咱俩这辈子过得挺幸福,不过要搁现在,我肯定不挑你。”

“幸亏早生三十年,要不我哪能落着这么好的媳妇儿啊。”

妈和女儿在青春时代的轨迹其实一样,杨杉希望自己身后的辙,是女儿前进的参照。钱小样北京发展之势必夭折,离京回宁进入倒计时,脑袋拆线那天,成为她和高齐的告别日。

对于小样的离去,高齐由衷发出惜别之情:“你真要回银川?”

“我当然不想,可拗不过我妈。她这人轻易不开弓,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我荣幸地赶上她拿我开弓,一点辙都没有。”

“既然拗不过,你就试着尽量理解她,你妈也是为你好。”

“怪不得中老年妇女都喜欢你,你一说话就像她们那伙儿的。”

“你自己都说没辙了,我还能说什么呀?”

“高齐,那天在我家碰见周晋青楚一起回来,你心里特不好受吧?”

“也没什么。”

“你越假装没事,我心里越不落忍,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个特好的女孩爱上你,你俩肯定能过得特别幸福。”

“谢谢小样,你真善良。”

“你不会觉得我虚伪吧?我真这么想的。”

“说实话,在我周围的女孩里,你心最热,最善解人意,最关心我,你走后我会怀念你的。”

“你是对我评价最高的人,我也会怀念你。”

离开医院,小样充满离愁别绪,滞留北京的日子越来越少,自己真就这样离开理想、离开爱情了吗?杨杉在女儿耳边赞不绝口地夸高齐:“看看人家高齐,多有正事,你要找这么个男朋友,我就放心让你留北京了。”

“我大姨二姨都看上他了,轮不着我。”

“青楚不是有周晋了吗?霹雳还小,高齐要跟你好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当点菜呢?你点谁就上谁。”

“唉,我也就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呢。”

“你太小瞧我魅力了,我是没想冲他使劲,不然肯定拿下。”忽然一转念,“哎妈,我要答应跟高齐好,你能让我留下吗?”

“少打歪主意!要好你早跟他好了,我不知道你?回头一让你留下,就奔方宇去了。”

小样无计可施,与杨杉智斗、武斗都归于徒劳,她该怎么办?

意志品质被否定的霹雳这段时间绝迹于雷蕾视线,天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不知道忙活什么。偶像决定出手干预一下粉丝人生,不能让自己的初级版本沦为迷途羔羊。

“霹雳你最近在干吗?”

“为实现我的宏伟理想四处奔忙。”

“嗬,不声不响就奔忙上了?你有具体行动计划吗?”

“当然有,目前我正在实施第一步——考察市场。”

“怎么考察?”

“吃啊!我要吃遍北京所有西餐厅!”

“这差事不错,怎么不叫上我?”

“你不是说我没毅力,不看好我吗?”

“我要给你机会、重新审视,这几天有空,我和你一起去,你考察市场,我考察你,看能不能得出新结论。”

霹雳迎来复活机会,求之不得。第二天,姐儿俩足迹遍布全北京西餐厅,上至一千平米、投资两千万的超规模,下至零店面的窗口外卖,越考察越心虚,理想与现实越看越远。

“霹雳,考察完市场,你有什么结论?”

“我算过了,开个基本规模的西餐厅也得八十万。”

“你有多少钱?”

“两万英镑,合三十万人民币,是我上剑桥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能用这钱吗?”

“没想好,不过我也只有这笔钱可用。”

“那也还差五十万呢。”

“所以我必须实施第二步计划,拉个股东。”

“上哪拉?”

“就这儿。”

雷蕾恍然大悟:“我呀?”

“你又有创业精神,又爱吃我做的菜,这个股东非你莫属,咱俩一起开餐厅,怎么样?餐厅名字都是现成的——霹雷西餐厅!你要想排我前面,叫‘雷霹’也成。”

“嚯!那还有人敢进去吃饭吗?”

“我没闹着玩,郑重邀请你做我合伙人,希望你认真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那我还得再考察考察你。”

霹雳偷偷摸摸开创事业的同时,还要兼顾制造谎言泡沫。应母亲殷殷请求,她将一张自己和老外泛舟剑桥河上、徜徉叹息桥下的PS照片发回杨家。杨尔冲印装裱,高悬伪照,供全家围观,共襄盛举。

杨尔为之神迷,浑然不觉:“多美!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青楚、小样火眼金睛,发现门道。

“霹雳去剑桥没几天,怎么体格见长?”

“她胸部有那么发达吗?”

表姐儿俩同时起了疑心,像对她们怀疑的呼应,雷蕾突然主动打来电话,约青楚和小样去自己驻唱的酒吧看演出,此前她们通过霹雳结识。姐儿俩如约前往,一进酒吧发现没人,只有雷蕾和乐队成员在调试音响。

青楚纳闷儿:“这也不像要演出的样呀?”

“不在这演,跟我走,带你们去个地方。”

小样:“你带我们去哪呀?”

“去了就知道了。”雷蕾滴水不漏,事情玄妙丛生。

雷蕾不作任何解释,径直把青楚、小样带回自己家。一进门,就见长条餐桌铺着雪白餐布,三份盘、刀叉,红、白酒杯,一字排开,虚位以待。

雷蕾:“两位请到餐台边就座。”

青楚云山雾罩:“不要请我们看演出吗怎么改吃西餐了?”

雷蕾:“今天这顿西餐本身就是场演出。”

小样稀里糊涂:“吃西餐来这干吗?肯德基多好。”

青楚:“那是西式快餐,相当于咱的大饼油条。”

小样:“我觉得还是汉堡鸡翅好吃,西餐闹半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最后还不顶饿。”

雷蕾:“行了,静场,演出开始。”手擎空中,啪啪击掌。

青楚、小样顺着她视线望向厨房门,对藏在门后的惊喜心有准备,然而当房门敞开,一身大厨扮相的霹雳施施然现身时,青楚、小样还是齐声尖叫:“啊——”雷蕾堵耳朵,霹雳淡定从容,等尖叫势减,从耳朵眼儿里拽出俩棉球:“就知道你俩是这动静。”

青楚张口结舌:“你不该在伦敦吗?”

小样目瞪口呆:“对呀,怎么大变活人到这了?玩魔术?”

霹雳:“理论是那样,但事实上我一直在这里。”

青楚、小样异口同声:“为什么?”

雷蕾:“因为她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用等飞机的时间决定放弃生活在别处,然后就从机场来这了。”

青楚:“你根本没去剑桥?”

霹雳:“我去了也得回来。”

青楚、小样又异口同声:“为什么?”

霹雳:“因为……我根本没考上,录取通知是假的,和叹息桥合影是假的,除了我在英国学过烹饪,其他全是假的。”

小样:“传说中的弥天大谎也就这样吧?”

青楚:“你把我们全骗了。”

霹雳:“我是迫不得已,想骗的其实就杨尔一个。”

青楚:“你撒这么大谎目的是什么呢?”

霹雳:“开始没目的,只想在我妈高压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后来为圆上一个谎,下一个、下下一个谎就层出不穷,我干脆把心一横,反正世界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不如在它来临前,从白色恐怖中杀出一条血路。”

小样:“怎么说得跟解放前似的。”

霹雳:“经过长时间探索,我确立了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就是开自己的西餐厅,做人类食欲的工程师。”

小样:“还是厨子,对吧?”

雷蕾:“她希望获得你们的声援和支持,还准备拉我入股,今天这局就是为测试她而设,咱们一起看看她值不值得我们投信任票,甚至支票。”

青楚:“你准备拿什么钱开餐厅?”

霹雳:“我妈给的学费。”

小样吓得直缩脖:“霹雳你胆可真大。”

青楚:“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太好。”

小样:“我也这么觉得。”

青楚:“小谎可以怡情,大谎就伤人了。”

小样:“就是,二姨要知道了……我都不敢往下想。”

霹雳:“我知道不好,但已经决心要坚定做下去,不为气我妈,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了,但现在,我要为自己的理想争取一个存活的机会。”

小样:“这么一说我又理解你了,我和霹雳处境类似,都还处在为理想与妈斗争的初级阶段,我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青楚谴责小样:“你这么快就改投赞成票了?”

霹雳:“我今天不是来拉票的,是要坚定走出第一步,不管你们支不支持,我只想让你们为我做个见证,即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不会回头!套用你们爱说的一句话:我的青春我做主!”

演出开始,霹雳依次上汤:“第一道,奶油蘑菇汤,意式蔬菜汤,鸡茸菠菜汤。”三人各品各汤,青楚、雷蕾只看自己碗,小样则喝自己、盯别人:“我瞅你们的挺好喝。”

第二道上沙拉:“田园沙拉,土豆沙拉,海鲜沙拉。”小样越发垂涎别人碗里的:“我怎么都觉得你们的比我好吃。”青楚鄙视她:“典型的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

第三道重头戏,上主菜:“照烧鳕鱼,菲力牛排,鹅肝配虾。”小样干脆截留青楚盘子:“我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最后上甜点:“不给每人搞特殊化了,一视同仁,我代表作:大理石芝士蛋糕。”小样免去选择艰难,如释重负:“从第一道这样,就不用我忙活了嘛。”又产生新困惑,“可大理石在哪儿?怎么没见?”

演出结束,霹雳紧张等待判决:“各位觉得怎么样?”

小样历来先放头炮:“挺好,还有吗?我还是没吃饱。”

青楚:“意犹未尽是种境界。”

小样:“就是成心吃个半饱?”

霹雳:“青楚你真是懂吃的人,我到了你说的那种境界吗?”

青楚:“应该讲,你是个——烹饪的小天才。”

雷蕾:“从食客角度,我被你征服了,但从潜在投资者角度,我还要充分听取大家意见,谨慎决策。”

霹雳:“那么,你们支持我在这条道上走到黑吗?”

青楚:“我立场有点混乱,吃前我不支持你,但吃过后,我觉得你的理想不是空想,你有可能去实现它,但我又不该支持你撒谎。”

小样:“霹雳,青楚不是反对你,她是在跟自己的原则交战,经常这样。”

霹雳:“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可以被忽略,我这么做也是想争取在我妈知情前,把理想弄出个样儿来,到时候她看到结果,受完打击之余还有安慰,对她的伤害不但有个缓冲,没准儿还能引起反思:认真思考一下,孩子的人生到底应该谁做主?是父母?还是孩子自己?自我实现应该怎样面对?是鼓励?还是打击?”

小样:“到时候她一看你餐厅生意兴隆,没准儿从投资角度转念一想,没赔,就饶了你,你就自我实现啦。”

青楚:“你还算为她着想,如果真能那样,确实是所有坏结果里最好的一种。”

霹雳:“那么,全票通过?”

没原则的小样第一个举手,坚持原则的青楚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举手。

霹雳:“众望所归,大股东,你投资吗?”

雷蕾:“我回国两年半,出唱片、出书还有演出,一共赚了六十万,照这速度,要想在第五年还清我爸贷款的200万有一定难度,所以我决定——用50万投资你的西餐厅,加快赚钱速度,争取三年内一次性把钱还给我爸。”

霹雳欢呼雀跃:“这想法超正确,有投资眼光。从现在起,我要翻开人生新篇章——《永别康桥、我爱厨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们必须成为我同伙,帮我一起瞒我妈。”

青楚:“唉,想想以后每次面对二姨,真有点于心不忍。”

小样:“我也不落忍,不过霹雳你如果答应一个条件,也许我能克服这种感觉。”

霹雳抄起一把餐刀,不成功、则成仁:“你有什么条件?”

小样给吓回去了:“还没想好,要不你先欠着……”话音未落,餐刀横亘在她脖子下。

霹雳:“你要敢跟我妈说,就杀你灭口!”

小样:“投降投降,我保证不说还不行吗?”

霹雳软硬兼施,一举将理想落到实处、变为现实,得到亲友团对自己做主青春的声援。相比之下,小样越发觉得无力把握自己命运,悲从中来:“你们不是已经实现理想,就是走在实现理想的路上;就我,连自由都快失去了,命运多舛,一生都在跟我妈战斗。”

青楚:“才哪到哪儿你就一生了?”

小样:“不管我干什么,我妈就一个目的,拼命把我拖回宁夏,捆她身上。”

霹雳:“其实天下的妈都这样,你要自主就得像我一样抗争。”

青楚:“你打算怎么着?是跟你妈走哇?还是跟你妈走哇?”

小样:“听听你的话,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霹雳:“不对呀,离家出走、自己做主都是你在咱家开的先河,你是先驱呀,怎么落我后头去了?”

小样:“对呀,不行!我不能任我妈摆布。”青楚:“你不是又要离家出走吧?”

小样:“我马上就要这么决定了,举手表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同意吗?”

青楚、霹雳、雷蕾异口同声:“同意!”

小样:“一致通过,拍板!”一掌给自己定了乾坤!

倒行逆施邂逅狼狈为奸就如鱼得水,青楚扭转不了与两个表妹关系的基调,在助纣为虐的路上渐行渐远,打着外出散步的旗号,从杨杉眼皮子底下,把小样带出封锁线。

杨杉:“青楚,我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允许她出门的,别让我失望。”

青楚:“小姨,我保证怎么出去、怎么带她回来,一定完璧归赵。”走出家门,内心的谴责让她濒临崩溃,“我无法面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再这样下去,很快就没脸见人了。”

小样勉励表姐:“克服克服,霹雳说得好,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

青楚护送小样到接头地点,方宇如约而至。

“长话短说,给你俩10分钟。”青楚闪人。

小别几日,犹如生离死别,小样、方宇像正负两极磁铁,吸上就再也无法分开。

“方宇你想我了吗?”

“想。”

“怎么想的?”

“不停想,想了又想。”

“我也这样。”

“小样你爸那天回去怎么评价我?”

“他说你帅,放光,我能看出他喜欢你,你对他呢?”

“你爸太没溜儿了,我看见他就知道你随谁,这么强大的遗传基因,估计你没法抗拒。”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夸他夸他,未来老丈人这样,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差还差到哪儿去?”

“去!你们都没发现我爸的价值,全世界都抑郁了,剩他一个还自己找乐呢,他悟到了人生的真谛。”

时不我待,“别说你爸了,咱俩还剩8分20秒,赶紧说你计划。”

“你要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要!”

“无论什么都不会分开我们俩,对吗?”

“对。”

“那我要跟你私奔!”

“我觉得可以!”

离京的日子到了,钱小样以后回首往事的时候,觉得这一天就是自己的人生分界线,一边懵懂轻快,一边伤痛沉重,两个自我从此楚河汉界天各一方。

小样先冲郎心平鞠一躬:“姥,谢谢这么长时间以来您给我的慈爱。”

郎心平:“唉,回去我也慈爱不着了。我虽然是你妈的妈,但在对待你的问题上,我不能越权。”

“理解,从她年轻跟我爸好,你就没PK过她。”转向杨怡,二鞠躬,“谢谢大姨对我的宽容。”

杨怡:“唉,你不是我闺女,我不能像要求青楚那样要求你。”

“就是要求不高我也没达到,对吗?”转向杨尔,三鞠躬,“谢谢二姨对我的忍耐。”

杨尔:“也谈不上忍耐,我就是经常替你妈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急我烂泥扶不上墙,是吗?”最后转向青楚,四手紧握,“最后感谢你经常和我狼狈为奸。”

青楚:“样儿,我送你一句话: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小样双手摇撼,回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青楚送我情。”

俩人眼神一碰,心照不宣,就此别过。

一家三口在候车室等待检票时,小样还不时频频回首。

杨杉敲打闺女:“看什么?别打歪主意,你没有任何机会。”

“我是最后回首一下这块热土。”

“咱家那也挺热的。”

“妈,我还要最后上一次北京的厕所。”

就是这趟厕所之旅,小样一去不回。杨杉及时醒悟,拽着钱进来、提拉行李冲回站前,父母在这里成功狙击到刚会师的小样、方宇。被追捕者加速逃窜,杨杉、钱进来分兵两路,实行包抄,前后夹击。父母包围圈收缩,小样负隅顽抗,催促方宇加油。迅雷不及掩耳,人与挎子错肩而过的一秒,钱进来手抓女儿背包带,带子、人、摩托形成受力链条,被挎子带倒,失去重心,身体与马路牙子惨烈冲撞!

小样冲到父亲身边。

“小样你别动!”

“怎么了爸?”

“我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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