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同敬安纵马狂奔, 逃了片刻, 身后那雷霆般的声音越来越近,竟不曾甩开。敬安双眉紧蹙,情知不好。定然是群匪发现了祖帝庙里两条尸体一个人头, 故而特意报仇来的。

饶是敬安心思深沉,临危不惧, 此刻也有些慌,身后那群匪越来越逼近, 隐隐地听着那只言片语, 说道:“看明白,是那少年将军了,大伙加把劲, 并力捉住!”吼得凶猛, 宛如群狼追逐一只受伤猛虎。

敬安情知对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心中叫苦不迭。正在没理会处, 却听得身边月娥说道:“侯爷, 这帮马匪追的越来越紧,如何是好?”敬安本在无法,听了她问,却横眉说道:“本侯难道怕他们不成,若追上来, 便同他们拼了就是!”月娥说道:“侯爷果然英勇,不愧是安远将军!”敬安哼哼笑笑,说道:“还用你这乡野村妇说!”

月娥拉起披风掩口, 又说道:“只不过侯爷英勇是英勇了,却有点有勇无谋。”敬安听的真切,心头一腔欢喜变作恼怒,怒道:“你这村妇说甚么?”月娥说道:“群匪人多势众,侯爷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架不住,侯爷若是损了,这紫云六镇,又有何人护卫?却是连累百姓。”敬安恨得牙痒,说道:“你这村妇懂得什么……”心头却也承认她说的对。然而此时此刻,逃不出的话,不尽力拼了,难道坐以待毙?举手投降?却都不是他谢敬安的作风,倘若要死,亦要杀个痛快。

月娥说道:“侯爷莫恼,我记得前方有一条路,是可以抄近道回到镇上的,若是早些赶到,可以通知那些兵丁出来救援。”敬安闻言微微喜悦,说道:“此话当真?”月娥点头,说道:“村妇怎敢愚弄将军?”敬安啼笑皆非,说道:“你这村妇,倒真有几分意思,路在何处?”月娥说道:“那条路侯爷不认得,还让我去。”敬安说道:“你可以么?”月娥说道:“危急之时,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敬安说道:“你一个人去,可使得?”月娥说道:“我还担心侯爷你自马上摔下。”敬安又恼又气,大声说道:“你这村妇!本侯不会!”

两人向前奔了一会儿,后面追兵越急,敬安想道:“这帮马匪只是为了追我,倘若姚月娘另寻了路逃去,会逃出生天也未可知。倘若她真个早些回去,唤了救兵来,就算我战死此地,也有人替我报仇。”便说道:“那好,片刻到了,你就另寻路回镇子,回去之后,立刻传本侯命令,唤三军杀奔此地,将这帮匪徒剿灭一个不留!”

月娥说道:“民妇知道了。”敬安一探手臂,将手上的长刀倒转过来,刀锋对着自己便递过去,说道:“你一介村妇,无人相信,你就拿本侯的佩刀去,自会有人认得,才会信你的话。”

月娥并不伸手去接,目光闪烁片刻,敬安说道:“拿着!危难时候,也可防身。”月娥这才伸手接过,说道:“多谢侯爷!侯爷亦要努力向前,倘若侯爷比我先到镇上,便带兵回来,杀这帮人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敬安哼道:“本侯心底有数!”这片刻,身后那帮马匪的呼喝之声越发清晰,月娥眼望前方,说道:“侯爷,前方便是岔路。”敬安只看不清楚,说道:“你认得了方好,此地地势险要,莫要弄错了。”月娥说道:“我自认得……”敬安心头一阵紧张,忍不住转头看她。却见月娥正也看着自己,此即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保重!”

说完之后,一声清叱:“驾!”强行调转马头,直奔那茫茫黄沙地而去。敬安自仍向前去,一边眼望月娥,只见那大红的披风在风中摇曳招展,烈烈有声,人很快地遁入了茫茫黄沙之中。

敬安忍着困意,纵马向前,一气儿奔出了六七里,渐渐地只觉得耳畔风也小了,沙势也弱了许多,而身后那雷鸣般的声音也消失无踪。敬安大喜,心想定是那帮匪徒见他逃了出来,便不敢再追。

敬安打马,再过片刻,果然见黑松林就在眼前,隐隐地有几个兵丁身形出没,见了这边有人来,急急地都冲过来,有人叫道:“哪来的女子!”又有人喝道:“什么人?还不下马?!”

敬安一怔,将马定住了,喝道:“大胆,不认得本侯了么?”

众兵丁大惊,面面相觑,敬安伸手摸了摸脸,一脸的黄沙,微微一恼,抬袖子擦了擦,众人先前不曾看清楚敬安服饰,又因他长发披散,只以为是女子,见他脸容清晰起来,衣裳虽有些残破,却果然是戎装,才纷纷翻身跪倒,大叫:“将军饶命,属下等一时没看清楚。”

敬安翻身下马,说道:“无妨,都给本侯滚起来,马上传本侯的命令,叫三军集结,准备迎战!”自有传令官去了。敬安心想起一事,便说道:“再派个人去镇上,告知姚娘子,让她安顿下来勿忧。”麾下校尉问道:“侯爷,姚娘子回了镇上?”敬安说道:“她抄近路而行,此刻应该到了。”这校尉略一迟疑,问道:“侯爷所说的近路,是哪一条?”敬安正接了侍从递过来的披风抖了上身,闻言一怔,说道:“黄沙地中不是有一条近路通往镇上么,你难道不知?”校尉低头说道:“侯爷容禀,属下着实不知竟有这样一条路,自来出那黄沙地,只一条路而起,其他处处不过死路。”

敬安听了这话,手中一松,那披风颓然落地。校尉不知何事,茫然看着。却见敬安面色陡然而变,狰狞如鬼,上前一步将那校尉的胸前衣裳揪起来,颤声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那校尉听敬安的声音有异,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说道:“侯爷,这黄沙地自古来的确一条出路而已!属下从未听闻有什么近路。”

敬安狠狠松手,校尉跌在地上,不知何故,急忙跪地。敬安不屑一顾,喝道:“一派胡言,她明明说……”

风吹的紧,敬安见自己长发向前飘出,刹那间心念一动,猛地顿住。只觉得一股冷气自脚心里嗖嗖向上攀爬,双腿冷的似僵住,敬安咽一口气,向前勉强走了步,竟站不住脚,身子一晃,手想要捉住什么,却未曾到手,胡乱一划,便向后狼狈倒去。

旁边的几名近身闻讯赶来,急忙向前将敬安扶住,敬安双眸圆睁,直直盯着虚空,耳畔似乎听到那一声“侯爷,保重”!只觉胸口一阵猛烈翻涌,敬安伸手捂住胸口,身子向前一挺,“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出,绽放一团血雾,近身众人皆是慌了,急急唤道:“侯爷,侯爷!”又叫:“传军医!”敬安摇摇头,吐了这口血,心头才觉得轻快了些,狠狠推开众人,双脚用力,径自站了起来,咬牙切齿说道:“姚月娘,你好!”

他双眼圆睁,嘴角残血明艳,面色凄厉的很。众近身跟士兵都惊得呆了,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敬安闭了闭眼睛,眼前闪过她嫣然一笑,转身拨马离去一幕,那红色披风在黄沙之中烈烈有声,她还将头发尽数挽起梳成一个独发髻,自己当时心中还笑她无状。他竟然还借了自己的刀给她……如今,的确是配备齐全。那帮马匪,远远地怎看的清,只见了他的披风,他的长刀,自然是追着她而去了!她那一声“保重”,岂非正如诀别?!这个村妇!

怎会没有想到!

敬安将事情滚滚想通,一时毛骨悚然,浑身冰冷,如刀插入心。又似被人狠狠耍弄了一番又扔弃了。他自小心高气傲,要什么都顺风顺水,顺利得手,在黄沙地内,狠辣斩杀赵三,虽然说不会中他的计策,到底还是不信邪,一来是为了月娥不曾到手,二来却因他是个极自负的。所以才去。

他在祖帝庙中关键时刻,刻意引那老五动火,却也并非是完全为了月娥,只因他是个极聪明的性子,知道就算月娥被糟蹋,自己也是逃不出的,所以索性反客为主,故意引那老五意乱情迷,在他不防备的时候杀之,也是因他生性狡猾且狠,只想就算死亦要杀一个是一个。

他做事从来都只先为自己,倘若是对自己无用的,绝不会去沾手。又是个自负过度的性子,只当世人都被掌握在他的手心,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一人,屡屡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他这条命,亦是拜她所赐才活着逃出。

他是堂堂将军,堂堂侯爷,名满京城,人人敬畏爱慕的谢敬安谢小侯,却用她拼了自己的命来救?一次她断了拇指,二次她拼了一身……这个村妇,何德何能!

然而为何竟没察觉她的用意?只是因为……太小看她了!他曾对赵三说:“错就错在你没有本侯聪明,亦没有本侯绝情。”如今,竟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加绝情更加聪明的人!是否是冥冥之中,赵三也在嘲笑他?想到那人容貌笑语……敬安只觉心寒至深,恨得眼中湿润。

敬安眯了眯眼,昂头厉声说道:“再传令,留一千人马囤积防范,其余三军即刻赶来此地,人马多配水囊准备出发,再传三十名带路之人跟从,随本侯直入黄沙地,剿灭黑风堡!”

传令官再去。敬安转身,望着地上的披风,红艳如血,敬安缓缓弯腰低头,将披风捡起来,用力一撕,撕下一块长条,将披风扔了,抬起双臂,将自己的长发攥起来,紧紧地绑了,两只已然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黄沙纷扬、宛如妖兽出没之地,心头想道:“倘若……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让这黑风堡的所有人为你陪葬。”伸手捂向胸口,此处微微酸痛,难以形容,幸亏风吹的大,一点泪沁出即刻被席卷而去。

敬安怔怔站在原地,眼望着黄沙滚滚之处,“汪汪,汪汪!”身后有叫声传来,敬安回头,却见到那黑色的狗儿虎头,不知何时跑来,此刻正在身后跳来跳去,望着那黄沙地疯狂大叫,敬安心头一痛,慢慢走过去,那虎头却不理会他,只是冲着那边叫个不停,敬安慢慢蹲下,说道:“怎么,你也知道她在那里?”虎头大叫两声,两只爪子刨着地面。敬安伸手,将他抱入怀中,说道:“你放心,她若有事,本侯也没面目苟活,这条命就也还给她便是了……”

虎头仍旧汪汪叫了几声,听了敬安的话,竟不再叫,最后只高高地仰起头来,小小的狗儿,在敬安怀中“嗷”地叫了起来,竟如同受伤的狼只发声。

安远将军率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穿越黄沙之地,直奔黄沙漠中的黑风堡而去。途径祖帝庙,敬安特意进去看了一番,心头惊跳,生恐见到什么不该看的,幸而里头什么也没有,连赵三的头,也已不见。敬安提着心出来,望着天上日头,竟有点感激。

三军向前又行了足足半个时辰,哨探兵回来,说道:“将军,前方已经见了黑风堡!”敬安点了点头,一马当先向前奔去,果然眼前黄沙消退,前方一座绵延如村庄般的城堡出现眼前。

三军加快步子排列整齐,此刻黑风堡中众人也惊动,城头无数人影窜动。敬安眼望着那边,丝毫不停,策马向前疾驰出百米,长发伴着红色丝带,空中烈烈飞舞,敬安回身将弓握住,张弓搭箭,一连三支,箭无虚发,铁箭破空而去,那城头上矗立的人躲闪不及,三人几乎是同时倒下气绝,其余众人大声惊呼,敬安见状,伸手将长刀拔-出来,当空一挥,厉声叫道:“击鼓!儿郎们随我攻城!”说罢,身后众兵丁大喝一声,手持武器,如群狼一样向着黑风堡冲过去。

这黑风堡矗立黄沙地外几年,一直屹立不倒,一来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去进犯紫云六镇,二来却是因为黄沙地如天然屏障,寻常的紫云守将,谁也不肯费这种功夫,闯那险要之地,如今他们受了挑唆,不合作出这等事,终于惹怒了敬安,才招来这番无妄之灾。

敬安带兵穿越黄沙地,虽然有本地几十人领路,仍旧折损了近百名将士,然而敬安此刻双眼血红,哪里会在乎那些,长刀一挥,手下的兵丁得令,个个奋勇向前,那黑风堡中的人惊慌失措,有那些匪徒便冲上来守城,然而他们从来不曾经历过如此大阵仗,何况敬安所带的士兵,比黑风堡中所有人都多出几倍,因此这黑风堡中众人只负隅顽抗了一会儿,大门便被众士兵攻破,敬安挥刀纵马而入。

敬安攻破了黑风堡,直上聚义堂,一边派人去搜寻姚月娘,一边传令将几名匪贼头目擒了上来,敬安亲自审问。说道:“你们自外掳来的姚月娘人在何处?”其中一名匪贼头目,甚是强悍,说道:“倘若不是那贱人,你这粉团儿将军又怎么能跑的出去?”敬安心头怒极,面上却反而笑出来,只问道:“如今人在何处?说出来,便饶你性命。”那人咬牙说道:“那贱人果然是你的相好,哈哈……她早就被我们兄弟奸死!”敬安闻言,笑得越艳,说道:“果然如此么?”那人说道:“果然如此,那贱人的滋味我也尝过,委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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