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头一片吵嚷之声, 渐渐传来, 伴着小哈的急促叫声。屋里月娥急撇开敬安的手,起身向外,敬安站在原地嘿然无声, 就也跟着出外看发生何事。

且说月娥出外,犬吠声里, 正有几个人也向内似寻人状,见了月娥便叫道:“大郎在此, 快快出来说话。”上前就要握月娥的手腕。

却没想到月娥身后一人闪身上前, 手轻轻一搭,便将那人的手拍了开去,那人连同周围众人都是一怔, 眼看着面前之人玉一般的模样, 个个呆若木鸡。

敬安翻手,自顾自将月娥的手腕握了, 双眉微蹙, 目光冷冽,说道:“平素里的人都是这样待你的?”月娥用力一甩,说道:“休要胡闹!有正事。”

敬安说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

月娥还要发怒,却见旁边那几个人都看着两人,眼睛都直了, 月娥忍了忍,只好低声说:“你暂放开,还不知出了何事。”

敬安冷哼一声, 说道:“怕什么,有本侯在此,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无妨。”

他说这话,自有一番气势,周围众人都不敢言语,只望月娥,有人壮胆,说道:“大郎……这……这是……”

月娥才要说话,忽地听到外面有人叫道:“你们是何人?要做什么?”

又有人喝道:“都别动!你们又是何人,来此作甚?”

此地众人一片莫名,先前那些人便匆匆出外去看究竟,月娥听后来之人声音很是熟悉,似是……却见敬安笑道:“我的人来了。”低头在月娥脸上亲一下,说道:“有夫君在此,怕个什么?不管是什么,不须你烦恼,我为你出头做主。”

月娥本恼他屡屡轻薄,然见他笑吟吟地,听了他的话,心蓦地抽了抽,有些隐隐作痛。

敬安握着月娥手腕不放,两人出了里面,到厅里放眼一瞧,却猛地一惊,竟然是本县知县老爷,如今一身便装,气愤愤地被人押着,那人却是跟周大同行的,旁边几个仆人同样被敬安的人用刀逼着,躲在一处发抖,有人见了月娥出来,都叫道:“大郎快逃去叫人来,这伙强盗要杀人。”

县老爷虽然镇定,却也变了面色,说道:“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强人,敢如此无礼,我是本县县老爷,你们还不快快把刀放下?”

月娥望着周大,急忙说道:“周大爷……”

刚一开口,那县老爷一听,立刻怒道:“姚大郎,早知道你跟姚小郎两个来历不尴尬,原来跟这些强人是一伙儿的,好歹毒的心肠哇,竟然设下这圈套,想要同本官不利,你们把我儿弄到哪里去了?”

他夹杂不清的,月娥一时哭笑不得,敬安只望着她,微微含笑。

周大怒道:“闭嘴!”便走到敬安身边行礼,说道:“属下等来迟,惊扰侯爷。”

敬安说道:“怕是误会。”又问月娥:“那人真是本县知县?”

月娥点头,说道:“你快叫人把他们放了。别误伤到人,就不好了。”

敬安便点头,说道:“放人。”周大见状,手一挥,侍卫们钢刀回鞘,县老爷跟一干随从惊魂未定,有人便去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僵硬一片,一时说不出话。

月娥抖了抖手腕,又瞪敬安,敬安才不情不愿放开,月娥便上前,行礼说道:“不知老爷来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敬安在旁皱眉看着,见月娥冲那半老不老的老头子行礼,他便不悦。

那县老爷受了惊吓,幸喜还挺得住,哆嗦了一会站住脚,才说道:“姚大郎,本官问你,这、这一行可疑人等……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月娥还要回禀,敬安冷哼一声。周大会意,立刻上前,说道:“你就是县老爷,多有冒犯,咱们公子是皇上钦点的九城指挥使,云天谢府二公子,我们不知县太爷身份,以为是有人来犯,故而多有得罪!”

那县太爷本正在说着,就想坐下歇一歇定定神,听了周大这番话,反而一下子又从椅子上弹起,说道:“九城指挥使……谢府二公子?”惶恐地看着敬安。

敬安扫了他一眼,说道:“本侯的官印也随身带着,怎么,大人是不信么?”

这县太爷倒是吃惊多过于怀疑,见了敬安这样,更是哪里敢多说话。周大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向前一亮,说道:“这是九城指挥使麾下行走的龙虎令,看清楚了!倘若你要圣上亲批的行文,也在此。”旁边侍卫从包袱之中将那皇批文书拿出来,这县太爷战战兢兢看了,双手捧着交回。

事已至此,这县太爷将袖子一抖,慌忙向前两步,急忙便低头行礼,战栗说道:“下官青庭县知县何浩然,不知谢大人来到,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如此一来,形势便逆转过来,敬安上前,上位就坐。县太爷连坐亦不敢,只拱手低头,面如土色。

敬安坐定了,便看月娥,冲她一眨眼,月娥只当未见,扭头看向别处。

敬安便收回目光,说道:“何知县,你来此作甚?”何浩然闻言,面有难色,说道:“这……”就看月娥。

月娥正在转头看小郎,却不见他踪影,只以为小郎自去了衙门。见何知县看自己,便问道:“对了,知县大人先前来,不知为何?”

何知县听月娥开口问,才略带气愤之色,说道:“本官是来寻小郎的,本官小女弄佩,今早晨离家,不知所踪,有人说,曾见弄佩在你家周围出现过!”

月娥一惊,说道:“知县大人,何小姐怎会来此,不会弄错了罢?”

何知县面色尴尬,悻悻说道:“谁不知弄佩她看好……咳……总之,速找小郎出来问明白才是。”

两人一对一答,上面敬安说道:“又无确凿证据,就如此带人登堂入室?”

何知县这才回味,这上头还蹲着一头老虎哪!当下急忙又规规矩矩回过头来,行礼说道:“侯爷,不敢,委实是下官急了,下官只有一女,爱若拱璧,如今她出了事,下官忧心如焚……”

还要长篇大论,敬安说道:“够了!”

何知县慌忙住嘴,敬安说道:“本侯……同小郎大郎,都是好友,是深知他们品性的,听何知县的意思,莫非是以为他们两个藏匿了贵千金?”

何知县听他语气不善,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低头说道:“请大人恕罪,只因……只因小女先前说过,……她十分……那个,咳……姚小郎,今日又被人见到小女在此出现,是以下官只好冒昧而来,并不是恃强凌弱,山闯民宅,只因下官爱女心切……”

敬安听他吞吞吐吐,却也明白大概,原来那何小姐喜欢小郎?然而听他说的合情合理,不似那些强横霸道之徒,敬安便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这番心思是没错的,只是你就该派人四处去找才对,姚家兄弟,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之事的。本侯可以担保。”

敬安正替月娥跟姚良开脱,正在此时,却见周大上前,微微低头,手挡着嘴边,在敬安耳畔说了几句话。

敬安面色一变,看了周大一眼,周大略点头,躬身后退。

此刻月娥正转头看周围,却见少了小哈,大门敞开,不由地心头微微担忧,只以为小哈跑了出去。

那上头,敬安忽地笑了笑,说道:“何知县,既然本侯在此,想必你也该到别的地方去寻找贵小姐了罢。”

那何知县虽然有些不愿,但到底不敢忤逆敬安言语,只好低头,说道:“是……”

何知县一干人等,正转身要走,忽地却见面前跑出一条雪白的狗来,嘴里却叼着某物,到了厅门口。

月娥见正是小哈,心头一喜便唤了两声,小哈跑到她跟前,摇头摆尾,将嘴中之物放在月娥跟前,月娥一眼看到,心头大震,急忙伸手将那鞋子拢住,然而却仍晚了一步,何知县目光一动,失声叫道:“那不是我儿的绣花鞋?!”

何知县冲上来,便想从月娥手中夺过去,月娥心头惊慌,何知县一把握住月娥的手腕,说道:“大郎,你藏什么?”

月娥一时未曾来得及反应,身后敬安用力一拍桌子,整个人起身,快步过来,厉声喝道:“放手!”

何知县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松手,敬安将月娥向着身边一拉,说道:“有话就说,拉拉扯扯做什么?”

何知县怔怔地,半晌才说道:“大人……那个……她手中……”

敬安自是看到了的,便说道:“狗儿不知从何处叼来的,有什么稀奇?”

何知县面色煞白,只为爱女关心,便说道:“大人,这分明是从他家院子里得来的,何况小郎人也不在,莫非……”

月娥亦觉得心跳,敬安说道:“你怎知就是院子里的,大门敞开,这狗儿许是从外头叼进来的!”

他一力要护着人,何知县自是明白的,然而到底是自家女儿,何知县略微镇定,说道:“侯爷,就算是民女无故不见,下官也要四处搜寻,如今是下官的女儿不见了,这姚家又有诸多嫌疑,今日下官,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姚家搜上一搜。”

敬安喝道:“放肆!”冷冷一笑,便要发作。

月娥见他发怒,知道这位小爷是不能惹的,急忙便说道:“侯爷……请息怒!”敬安听了月娥出声,才回头看她。

月娥又看何知县,说道:“大人,我相信我家小郎是绝对不会做出毫无担当之事的,他素日里是个什么样的品格,大人也知晓。假如知道了何小姐在此,他定然不会藏匿……”

正说着,却听到有人叫道:“我不要去!”听声音却是从后院而来。

何知县听了这声音,便说道:“是弄佩!”正要往那边去,却见从后院处,小郎手中握着那何小姐弄佩的手腕,半是拉半是拖,将人拽了出来。

这边何知县同月娥见了,双双就抢过去,一个叫道:“佩儿!”一个叫道:“小良!”分左右握住了两人的手。

原先姚良隔着衣裳握着何小姐的腕子,这一刻才放开,说道:“姐……哥哥!”月娥问道:“这竟是怎么回事?”

姚良刚要开口说话,那边何弄佩叫道:“你若想叫我嫁给那林大胖子,我不如去死!方才、方才你们都看到了,他碰了我,嗯……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月娥大惊,姚良面带苦色,何知县面色难看,后面的敬安却看着这幕,笑得春风荡漾。

何知县胡子乱抖,顿足,叫道:“休要胡说八道的,给我丢人!速速回家!”何弄佩不从,嚷道:“我不去,爹你要逼死我才甘心么?”一边说着,一边反手一握,竟将姚良的手给死死握住了。

姚良吓了一跳,想要甩开,何弄佩瞪向他,说道:“你想我死,就甩开罢了!”姚良一惊,竟然不敢再动。

何知县白眼乱翻,胡子颤动不休。月娥将姚良拉了拉,说道:“究竟是怎回事?”姚良低声说道:“姐姐,我……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是何小姐……此事说来话长……”

这厅外面,何知县扯着何小姐,何小姐扯着姚良,月娥扯着姚良……四个人凑做一团儿,敬安看的快活,说道:“各位何不进来细细地说,瞧这样儿,一时半会儿怕也弄不完的。”

何知县听了,才狠狠跺一跺脚,撒手进厅,月娥也放开姚良,独何小姐仍旧牢牢握着姚良的手,四个人进了厅内来。

敬安在上,何知县在下,敬安拉了月娥在自己身边。那边姚良便同何小姐站着,在何知县的催促下,姚良便细说端详。

原来,前一个月,姚良在外巡逻之时,遇到有人呼救,姚良匆匆赶到,却见是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一问,却是她被野狗吓到,扭了脚脖子,姚良便问明她家在何处,就要送她回去,路上雪大,姚良便只得背了她,走了半道,这女子又饿,姚良见她可怜兮兮,便去找月娥取了几个烧梅回来给她吃,等她吃完了,才又送她。

当时这女子也未说自己是谁,那家也不是县衙,姚良只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不料此后几日,姚良巡逻,又见到这女子,拿了个小包,包了些点心果子,说请他吃,姚良还以为偶遇,便不以为意,只谢了吃了,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说得来,姚良在此地,除了月娥,并无其他认识的女性友人,因此这女娃儿却是第一个,两人相谈甚欢,却是个两小无猜之意……

此后便彼此见了几次,姚良心头逐渐觉得不妥,正想断了……然而那女子却再无出现,只换了县衙内何小姐叫丫鬟让姚良买烧梅……姚良却没想到,那女子正是何小姐。

此后之事,众人皆知。

何知县听了这番话,便看何弄佩,弄佩说道:“就是如此的。”就偷偷看姚良,脸上绯红。姚良转头,看她有些楚楚可怜,便只叹一声。

何知县半晌无语,最后对敬安行礼说道:“下官教女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敬安摇头,戏谑说道:“贵小姐敢作敢为,落落大方,实在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啊。”何知县面红耳赤。

何弄佩看了看敬安,也出了一会神,却又看姚良,心想虽则那个极美,但身边这个却才是最爱的……便说道:“爹,我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休得再叫我嫁给那林大胖子。”

何知县几乎昏厥过去,说道:“你说什么?”又怒视姚良,骂道:“可有此事?你这畜生,做了什么!”

月娥也大惊,姚良急忙摆手,说道:“我实未曾做过那些唐突之事。”

何弄佩说道:“你握了我的手腕,我握了你的手,可不是肌肤相亲了么,还想怎样唐突?”

何知县闻言瞪大眼睛,却又慢松了口气,敬安却笑道:“好一个肌肤之亲啊。”却含笑去看月娥,月娥皱了皱眉,低头看自己的脚。

顷刻,何知县说道:“大人,下官这就带她回去。”便起了身来,何弄佩牢牢握着姚良手臂,说道:“爹,倘若带我回去,只有一死!”

何知县怒道:“闭嘴,何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是何等身份,怎可随意同一个区区差人私定终身?你当父母为何,媒妁之言又为何?”

何弄佩哭道:“爹,前几日女儿不吃不喝,你答应我什么,只说倘若我不执拗,便遂了我心,如今却想要偷偷将我嫁给那林家,——他家也不过只是个乡绅而已,爹你至于如此势利么?”

何知县怒道:“住口!我只是为了你好,难道要眼睁睁看你嫁给这穷小子,挨饿吃苦?到时候你后悔也便晚了!”

姚良低头,月娥皱眉,敬安沉吟看向月娥,又看看姚良。

何弄佩转头看姚良,眼中含泪,说道:“他人好,我自有眼睛,也看得出来,他是个能依靠终身的,当初他第一次见我,一片好心只想救我,背着我走了许久都毫无怨言,亦从不多看我几眼,分外守礼,是个君子!那林胖子呢?爹你可知道,他只见我一次,就要摸我的手,眼睛只在我身上打转,一副轻薄相,将来我过了门,少不得被他欺负,他那个纨绔性子,日后再另外三妻四妾娶了,叫女儿怎么活?我宁肯就守着小郎一个,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算吃糠咽菜我也无话!”

这一番话说出来,将厅内这些人都给惊得鸦雀无声。敬安本正在笑这县老爷的小姐很是任性无状,听到最后却心头一动,便抬头看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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