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帷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终于体力不支,用手里的盘龙枪拄着,单膝跪倒在地上,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嘴角咳出血沫来。

小顾实在惨了点,他的功夫是宫里排名前三的羽林军将领亲自教的,他的身手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可惜遇到裴青临,美色上不如人不说,一向引以为傲的脸上还被揍出几块青紫,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裴青临瞧着也伤了几处,不过比顾星帷要强太多,至少现在还是稳稳站着。

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顾按察使就这点能耐,还惦着我的人?”

顾星帷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又咳出一口血沫。

他缓了缓,才嘶声道:“王爷若是想要宠姬玩物,什么样的娇娥弄不到手?你这般轻贱堂堂世家嫡女,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两人方才是单打独斗,手下人都没掺和进来。

顾星帷言辞颇是凌厉,一下子就把裴青临放到世家对立面了。裴青临面色一冷,往前踏出一步,顾星帷带来的死士表情警惕,齐齐上前。

卫令真怕裴青临一怒之下把顾星帷给搞死了,忙拦了一下,悄悄递上一封信笺:“这是顾尚书送来,让您给顾按察使看的信儿,王爷,三思啊。”

裴青临垂眸瞧了瞧他,这才伸手接过信笺,他大略扫了一眼,随手扔给顾星帷:“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我今日暂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之过,滚回去。”

顾星帷抬起眼,额角隐隐跳出青筋,毫不客气地予以回击:“以下犯上?我和语迟已有口头婚约,王爷而今无故扣押折辱我的未婚妻,我便是以下犯上又如何?!”他心里怒极,顾家在帝都盘踞数代,他的手段绝不止这么点,但为了沈语迟的名声,他偏偏不能用那诸多手段。

裴青临眯了眯眼,表情危险,这时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地跑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跑了?她居然就这么跑了?就因为顾星帷来了,她这般按捺不住吗?!

裴青临脸色一变,哪怕明知顾星帷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他也顾不得许多,命人在顾星帷面前‘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直接去了后面庭院。

顾星帷被几个死士慢慢扶起来,他面有不甘,当中有个死士拿着顾尚书的书信急急劝他,他面色阴沉,沉默看了眼王府牌匾,抿着唇翻身上马。

......

沈语迟憋着气顺水游了许久,既然这处小湖和外面通着,两边必有连通的地方,也是她运道好,稀里糊涂游了一阵,居然真的游出去了。

她不敢这么快就上岸,缩在水里打量了一时,确定自己是真的出了那所别院,这才慢腾腾地爬到了岸上。

众所周知,游泳是个体力活,更何况她大姨妈才来完,瘫在岸上躺了一时,终于顾得上打量周遭环境。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候,盛夏烈阳当空,哪怕她浑身湿透,也没觉着太冷,她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一处河边,这河流离别院并不算远,约莫三四里的距离,在这儿一眼能望见别院隐在层层叠翠中的轮廓。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别院,等身上衣裳被晒的三四成干了,她这才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往别院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沈语迟依稀听裴青临说过,他这所别院建在西山,只是不知道西山离京城有多远,她估摸着,若是走路的话,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回去。她一边动手给自己草草扎了了男子发髻,又在脸上抹了些黑灰,一边思量着路上该怎么办。

首先,肯定不能让裴青临抓住,否则她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其次,要是能回到沈府,必须得先了解沈家出了什么事,待事情解决,她再去江南好好避避风头,裴青临总不能从她家里把她直接逮出来吧?

她不禁想着,小顾既然过来了,要不要...向他求助?

这片山林甚是清净,一路上竟连根人毛也没瞧见,她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圈,居然在山林里迷了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后面也没人追上来,她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干脆咬牙一条道走到黑,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一对儿下山采药的老年夫妇。

她权衡了一下,觉着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她还是有把握制服的,也不怕两人起了歹心,她走过去道:“大爷大娘,你们这是要下山吗?”

两口子看她一身狼狈,齐齐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开口。她摘下手指上的素金戒指:“大娘,我不是坏人,我和家里人上山踏青,路上不留神跌进水里,跟家人分散了,你们要是能给我指一条明路,回去之后我还有重谢。”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她趁机问道:“咱们现在这是在山里哪处?”

老太太操着一口土话回答:“咱们在翠微山的半山腰,再往前山脚的地方有个歇脚的茶亭,你要是看到茶亭,就证明路走对了,顺着往下走就是。”

沈语迟惊了下:“不是在西山吗?怎么跑到翠微山上了?”

老太太摆手解释:“可不敢乱说咧,西山是朝廷赐给王爷的地方,咱们老百姓进去是要杀头的咧。”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西山和翠微山有一条河是连着的。”

沈语迟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留神被河水冲到了另一座山上,难怪现在裴青临还没追过来。

她又取下一只葡萄金耳坠递给老太太:“老人家,我能不能拿这个跟你换件衣裳?”

老太太又给吓了一跳,但金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吞了口吐沫,取出竹筐里的备用衣裳给沈语迟,又接过她的耳坠,生怕晚一刻她就不换了似的,搀着老伴儿健步如飞地跑了。

沈语迟躲在密林里把衣服换好,又重新给脸上手上涂了一遍煤黑,确定亲妈站在自己跟前都认不出来了,她才敢甩开步子飞速往山下走。

大步走了许久,她累的腿都快断了,脚底估计也磨出了泡,下个山已经耗费这许久功夫,真不知回京的路上她又该怎么走?

她咬牙硬撑着继续往下,这才看见了老太太说的茶亭,茶亭里坐了不少客人,不过茶亭后面的马厩里居然养着一匹枣红色的老马,她眼睛一亮,摸了摸身上揣好的首饰,看能不能想法把这匹马换过来。

她才走进茶亭,就听见掌柜的和小二议论八卦:“...刚下来的小伙子俊俏得紧,衣裳也华贵漂亮,不知道是哪个衙门里出来的大官,我看他好像是来办什么公差的。”

小二附和:“是啊,就是形容不大好,脸上还带了伤,好像被谁打了似的。”

面容俊俏?衣裳华贵?被人打了?这说的是小顾?顾星帷方才路过这儿了?

沈语迟心里一动,走过去开口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的那人...他往哪走了?”

掌柜的随手点了个位置,沈语迟还要追问,茶亭大门被砰的一脚踹开。

卫令直接带人闯了进来,裴青临面沉如水地在后面跟着,卫令抬了抬下巴,伸手比划了一下:“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姑娘?”

沈语迟脸色微变,在他进来的一瞬就缩在角落里了。

掌柜的也是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地道:“没,没有,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啊官爷,可不敢窝藏逃犯...”

卫令看了眼裴青临,裴青临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茶亭里坐着的每一个人,在沈语迟身上停顿了片刻。

她想低头,但又怕引他怀疑,只好做了个含肩缩颈的猥琐姿势,以求他别认出自己。

他轻声道:“你是做什么的?”

沈语迟不敢张嘴,也不敢正脸看他,缩着膀子指了指自己嘴巴,又胡乱比划了几个手势。

他淡淡挑眉:“你是哑巴?”

沈语迟忙不迭点了点头。

他又问:“会手语吗?今年多大了?”

沈语迟乱七八糟地做了几个手势。

裴青临默了片刻,在她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他终于收回目光,轻轻冲卫令摇了摇头。

卫令点头:“都滚出去,我们主上要搜查这间茶亭。”

茶亭里的人见他这般威势,早就没人敢继续喝茶,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出跑,沈语迟在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人流挤挤挨挨地出去了。

裴青临就站在正门处,茶亭就这么一个出口,她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听他叹息般的喃喃自语:“她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要生气了。”

沈语迟心里被火燎了一下似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她没敢多想,更不敢再惦记那匹马了,走出茶亭之后,立刻选了条无人走的隐蔽小道,撒丫子跑开了。

这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她喉咙火烧火燎的,却半步都不敢停下。

忽然,一轮清透皎月被斜吹而来的云朵遮住,挡住了地上的清辉,让世间万物都朦胧下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环胸站在野花丛里的高挑身影。

她身子一抖,长睫微微颤动,她艰难地道:“先生...”

裴青临踏出那片花丛,慢慢向她走过来,手势温柔地帮她理了理一头乱发:“又淘气了?”

沈语迟艰难道:“你...”

“你喜欢玩,我就陪你多玩了会儿。”他徐徐地问:“好玩吗?”

沈语迟闷头,硬是没敢回答。他两指捻住她的黑发,轻轻道:“知道你就这么走了,我心中十分难过。”

沈语迟脑子处于当机状态,嘴唇颤了颤,表情悲怆苍凉:“难过你就...多喝点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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