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江畔涌上白雾,路灯在雾中晕开,远处一群人在交谈。

许星洲打量了一下那辆车,秦渡的那辆超跑实在是非常骚包,车身是个完美的流线型,碳纤维的车身流转着层层叠叠的流光,叶型的后视镜骚得要命——更不用提一开车门就掀开半辆车的竖开门。

许星洲并不认识秦渡的车牌子,他那辆超跑后头嵌着字,huayra——她连读都不会读,在路灯下辨认了半天,抬起头时恰好与秦渡目光相遇。

许星洲:“……”

秦渡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又别开了眼睛,回到了那群人里头,伸手在一个人肩上拍了拍,与他说了些什么。

许星洲小小地叹了口气。

肖然也不说话,一根烟抽了三分之二,直接把烟头摁在了秦渡的车上……

许星洲不晓得什么车技不车技,看着她在秦渡的超跑上摁烟头,不解地问:“然姐,直接摁在他车上吗?”

肖然又使劲摁了摁,平静道:“——不好意思,我仇富。”

许星洲有点纳闷这辆车到底多少钱……

肖然把烟头扔了,又对许星洲道:“——他们这帮人经常晚上来这儿,探头少,人也少,八车道。老秦高中没驾照的时候晚上就开着他家兰博来飙,撞过一次护栏——兰博毕竟跑弯道不行。也亏他命大,车撞得稀巴烂,也只胳膊上缝了八针。”

许星洲一怔:“诶?”

肖然点了点那辆车:“十七八的时候他没有没做过的,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烂事儿,秦渡都干过。”

然后她又自嘲道:“但是,我猜他不想让你知道。”

许星洲不理解地望向肖然。

“他为什么会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也会做很神奇的事情,”许星洲不解道:“——我高三毕业的暑假和朋友一起骑行去了四川,大一的冬天报了俄罗斯的冰川漂流,会在街头卖艺,拉着我朋友在街边乞讨。我的座右铭就是人生永远自由,一定要尝试完了所有的东西再去死。”

“所以,在这种层面上……”许星洲小声说:“我和他是一样的呀。”

肖然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许星洲。

——这个女孩脊背挺直,夜风中红裙如火飞扬,犹如正在燃烧的、不屈的火焰。

许星洲看起来命如琴弦,犹如明天就会死去,却会全身心地过好每一个当下。

“老秦和你不一样,也不可能想让你知道。”

肖然微微一顿,漫不经心道:

“——他不敢。”

秦渡在那群人的簇拥里头,明显是个说什么话都有人捧的主心骨,许星洲看着他熟悉的、头发卷茸茸的背影,只觉他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肖然与许星洲靠在一处,许星洲心里难受,酸酸涨涨的,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捏了一般。

她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来着?

——他对自己也有好感。

横竖不过是喜欢,而喜欢都是可以被培养的。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好像不是只有喜欢是需要被弥补的——他们之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天堑般的鸿沟,许星洲看到了一杆天平,那天平上放着这个坏蛋师兄的一切优点和缺点,而他们无论怎样都达不到平衡。

许星洲攥紧了自己的裙角,低下了头去。

夜风骤然而起,阡陌间萤火虫吹向天际,犹如叶芝诗中被吹得四散的繁星。

肖然问:“星洲,你想让他回来?”

许星洲几不可查地、不太自信地点了点头。

肖然嗤地一笑,高声喊道:“老秦!你师妹快被冻死了!还他妈聊天呢?”

“我……”许星洲难堪地拽了拽肖然的袖子道:“我其实也没这么冷……”

然而许星洲话都还没说完,秦渡就把自己外套脱了,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肖然故意俯下身,在许星洲耳边吹了口气,轻佻道:“——下次。”

那个行为由踩了高跟一米八的御姐来做简直是犯规,许星洲感受到那气息喷在自己耳旁时就红透了脸。她简直觉得肖然是故意的,秦渡还在拿着外套朝这里走过来呢。

秦渡眯起眼睛,看向她们的方向。

“——我只帮你这一次,下次你想让老秦回来,”她咬耳朵般地对许星洲说:”你就自己叫他。”

许星洲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秦渡就无情道:“——肖然,滚蛋。”

然后秦渡把外套朝许星洲一扔,开了车门,示意许星洲上车。

许星洲脸还红着呢,心里也有点小别扭,道:“不用管我,你去和他们说话就行……”

然而秦渡打断了许星洲,不爽道:“不是说你冷么?”

许星洲一愣,秦渡直接摁住了许星洲的头,将她摁进了车里。

许星洲挣扎不已:“你——”

秦渡直接把车门砰地关上,许星洲像是被摁进笼子的小狗,挣扎着拍了拍门……

秦渡单手撑在车上,狠狠地瞪了肖然一眼,许星洲只能看到他挽起的袖子下若隐若现的一截纹身。

——他纹过身?

许星洲眯起眼睛要去看,可是还没等她看清,秦渡就把胳膊移开了。

车窗外是连绵的江水与海面,马路在上面延伸。

秦渡一开始开得并不快,许星洲看了仪表盘,不过就开了个一百多而已。

跑车底盘低,在路上跑时有种难言的晕眩感,什么速度都觉得脊背发麻,尤其这个跑车还被秦渡改了,风往里灌,简直格外的刺激。

秦渡望着前方的目光仿佛散着。

许星洲只觉得哪里不同寻常,好像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秦渡。

“怎么?”秦渡似乎感受到了许星洲的焦虑,漫不经心地问:“不放心么?”

许星洲说:“有、有点……”

秦渡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散漫道:“放心就是。师兄玩车好几年了,今晚带着你也不会开太快。车技不差。”

不是这个,许星洲在心里说。

——我觉得不安的原因不是这个,她想。

这辆车很好,许星洲几乎爱上了这种令人脊背发麻的速度,轰鸣的引擎,公路上连绵又坚实的起伏,以及席卷天地的狂风。

生命仿佛在火焰中燃烧,在天际狂舞。

秦渡问:“喜欢?”

许星洲被灌了满嘴的风,刺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抖着点了点头。

秦渡看了一眼许星洲,玩味道:“师兄还没开快呢,这才八十。”

许星洲哆嗦着道:“别、别开太快了……”

“嗯?许星洲?”秦渡握着方向盘,坏坏地问:“开快了你会不会在我车上哭出来?”

许星洲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渡就一脚踩下了油门。

那跑车的0-100加速估计连四秒都不到,那一瞬间世界猛地拉长,路灯呼地掠过,许星洲几乎觉得命悬一线,有种在崖边蹦极的刺激。

许星洲手指都在发抖,接着意识到——

——秦渡就是在享受这种在死亡边缘的、新鲜刺激的感觉。

天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细雨如织,远处海岸被路灯温暖照亮。

许星洲坐在副驾上,死死地拽住秦渡的衣袖,把他的衣服都给拉变形了。秦渡不爽地问:“你还扯个没完了?”

许星洲抹着眼泪道:“我不扯你就开的特别快!”

秦渡:“……”

“真纳闷了,”秦渡伸手一戳许星洲额头,道:“我觉得你很爽啊?”

许星洲怒道:“爽是一回事!你都开上二百三了!撞车绝对就是车毁人亡!我明天还要交作业!后天还有pre!你做个人吧!!”

秦渡:“……”

秦渡不以为意:“二百三怎么了,我还能开到三百呢——我最多允许你再扯我十分钟,再多我就要找你算账。”

许星洲不依不饶地讨价还价道:“十五分钟。”

秦渡:“七分钟。”

许星洲正要争辩,秦渡就威胁道:“否则把你丢在路边。”

许星洲一怔,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他的袖子,抱住了自己的小包。

秦渡:“……”

秦渡说:“生气了?”

路灯迭忽远去,橙红灯光落在女孩的眉眼上,许星洲摇了摇头。

……今晚似乎有点逗不得,随便一逗就生气了。

“……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秦渡叹了口气。

“二十也行。拉手不可以。开车,怕出事。”

许星洲闷闷地嗯了一声。

接着许星洲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爪子伸了回去,拽住了秦渡原本被她拉皱的袖口。

太他妈甜了,真好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吗?秦渡简直忍不住地想笑。

秦渡把车开回了原本集合的高架。他烟瘾犯了,不便在许星洲面前抽烟,怕熏到她——正好许星洲想下车去随便走走,吹个风。

路面上零零星星停着几辆车,秦渡微微眯着眼睛,在烟雾缭绕中,望向了许星洲撑着伞的,火红的裙角,还有纤细柔嫩的小腿,那女孩身上还披着秦渡的外套。

小混蛋。

秦渡眼睛惬意地眯起。

许星洲并不愿意在车上闷着,便下车去呼吸外头的空气。

海边的高架桥上风还是颇为可怕,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下头犹如万丈深渊,风雨如针,漆黑树叶被风撕扯。

——许星洲相当喜欢雨夜。

确切来说,她什么天都喜欢——晴天喜欢阳光,阴天喜欢阵风,雨天喜欢色彩斑斓的雨伞和小腿上沾的雨水,大风的天气她甚至喜欢呼在她脸上的头发。

许星洲笑眯眯地摸摸自己刚刚拽过秦渡的手指,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拨了拨,踮脚往桥下看去。

然后她听见了细碎的、被风切割破碎的声音。

“老秦……”那声音在呼呼的大风里说:“……秦渡……今天那个……女孩……”

许星洲头上冒出个问号,拽了拽身上秦渡的外套,忍不住走近了。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是吧,”一个人说:“我也觉得老秦带来的那妞蛮漂亮。”

另一个人意味深长地道:“——不知砸了多少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哇其实饼饼今天过生日哦!!!

感谢我噶小啾啾的深水鱼雷和地雷~

感谢二言、江湖第一大柴犬、幺幺零的地雷和活得可爱的手榴弹!

深水应该是有加更的,我多肝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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