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皆静,有人在看容瑕,也有人在看班婳。

容瑕眉头微微一挑,“我?”

石飞仙凄厉笑道:“若不是你,我又何必去那偏远的破庙?”

“可是石小姐,我从未给你写过任何字条,”容瑕坦然地看着石飞仙,“不知你能否把字条给在下一看?”

石飞仙冷笑:“如今出了事,你自然不会再承认写过字条给我。”她虽本性有些虚荣,但是这世间能让她自愿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也只有容瑕一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有李成开在场,石飞仙也不怕容瑕毁灭证据,把那张藏在怀中的字条拿了出来。

容瑕没有去接,刘半山看向李成开,李成开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这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他也见过容瑕的字迹,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字确实像是容瑕所写。

李成开不敢直说,只能把字条举到刘半山面前:“刘大人,您看这……”

刘半山只看了一眼,便笑着摇头道:“这字非容大人所写。”

“什么?”石飞仙猛地抬头看向刘半山,“不可能!”

她不可能不认识容瑕的字迹,这明明就是容瑕的字。

“石姑娘,下官也十分喜欢容大人的字迹,所以这些年来也收藏了几幅容大人的墨宝,但是……”刘半山转头看容瑕,“容大人的墨宝少有传出,外面很多容大人的字画都是别人临摹的。”

“这幅字虽然很像容大人所写,但是只要请鉴定字迹的老先生来看,就能证明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字体,”刘半山对石飞仙道,“石姑娘,大理寺有鉴定字迹的官员,他的眼力连陛下都曾称赞过,下官这就把人叫来鉴定一番。”

见刘半山态度如此肯定,石飞仙内心已经信了一半。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容瑕,脑子里渐渐清醒起来。容瑕平日里对她态度那般冷淡,又怎么会写字条约她见面?

她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很快能鉴定字迹的老者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容瑕写过的字,只看了几眼他便肯定地摇头:“这是两个人写的字,容伯爷的字苍劲有力,而且写到最后的时候,有微微带钩的习惯,给人游龙舞凤之惊艳感。这张纸条上的字,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而且下笔的时候有些虚浮,可见腕力不足。”

“写这种字的人,若不是较为文弱,便是一名女子,”老者放下字条,对三位大人拱手道,“这是老身的一家之言,不过为了公正而言,还请诸位大人多请几位先生看看。”

“有劳先生,”刘半山对老者行了一个礼,转身对石飞仙道,“石姑娘……”

“不用了,”石飞仙面无表情地抬头,“我相信你的话。”

刘半山笑道:“既然如此,请问石姑娘能否证明你只是恰好与人约在了破庙中见面?”

李成开见石飞仙哑口无言的模样,在心中暗暗摇头,石家姑娘这事只怕是说不清楚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石家二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或许这张纸条是她故意临摹出来当做借口也未可知。

京城不少人知道她对容大人有几分情谊,她完全可以拿这个借口来掩饰真正目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清楚?

“石小姐,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只能暂时委屈你在此处住上几日了。”刘半山转头看了眼容瑕与班婳,“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

石飞仙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应该期盼父兄来救她,可是想到她被人带走时,父亲背过去的身子,她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可笑。石家的姑娘,生来就是为家族牺牲的。

她唯一有过的奢望,也不过是想嫁给心仪的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她。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石飞仙揉了揉眼睛,“不需要摆出这副伪善的面孔。”

班婳站起身,对容瑕道:“我该回去了。”

“等等,”容瑕跟着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容君珀,”石飞仙叫住容瑕,对他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宁可与班婳成婚,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班婳停下脚步看着石飞仙,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世上总有一些人自认深情,即便别人不喜欢他,也要坚持为自己的感情得到一个答案,若是对方不回答,便是冷漠冷血般。哪怕这个人已经有恋人,或是有娘子,这些人也不会觉得自己的问题会有多难回答。

而世人也总是被一些莫名的付出与深沉感动,比如说现在,班婳就看到在场有些人的表情动容了。

是啊,一个漂亮的弱女子倾心于一个男人,这是何等美妙的事情,甚至值得人著书立传,来让人感慨一番她的爱情。若是男人不敢动一番,不就是冷情?

“石姑娘,”容瑕停下脚步,“你在容某眼中,与京城其他姑娘一样,而福乐郡主却不一样。”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在下这种问题,更不要当着在下未婚妻的面问这种问题,这种问题只会让在下为难,更会让在下的未婚妻不高兴。”容瑕微抬下巴,“告辞。”

直到容瑕与班婳离开,众人才渐渐回神。

对啊,这位石姑娘明知道容大人与福乐郡主已经定亲,还当着人的面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些不妥当?福乐郡主与容大人感情好好的,被她这么一问,没问题都问出问题了。

李成开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都是什么事,他现在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走出大理寺,班婳抬头看天,天色仍旧有些阴沉,她对容瑕道:“你现在要回府吗?”

“我先送你回去,”容瑕爬山马背,“刚好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

“石二姑娘的事?”班婳挑眉,“不用了,我相信你跟她没什么。”

容瑕诧异地看着她。

班婳见他这副吃惊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跟女人看女人的目光不一样。但是你看石二姑娘的眼神,与看李侍郎的眼神一样。”

容瑕愣住,半晌后道:“是这样吗?”

班婳认真地点头。

容瑕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忍不住笑了。

相爷的女儿被带进大理寺大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连一些百姓都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整个案情。什么石小姐因为嫉妒福乐郡主的美貌,请杀手来刺杀福乐郡主,事情败露以后,成安伯冲冠一怒为红颜,就把石二姑娘告到了御前,冒着得罪石相爷的风险,把石二姑娘押进了大牢。

最后的结论是,石二小姐真是太坏了,成安伯对福乐郡主痴心一片。还有那可怜的福乐郡主,一定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被人嫉妒。

也有人说,石小姐才是大业第一美人,只是这种说法很快被人打脸。理由就是,艾颇国王子听说石小姐是第一美人,虽然没有见过人,就想着要求婚,哪知道在宴席上对着福乐郡主叫石小姐。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艾颇国王子眼里,真正的第一美人是福乐郡主,而不是石小姐。

又有人问,那为什么之前大家都默认石小姐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有机智的百姓表示,肯定是因为石小姐会吸引男人,据说连福乐郡主第二任未婚夫,就是被石小姐勾引的。

种种爱恨情仇,各种狗血恩怨,在京城百姓的嘴巴里,足以变成长达百万字的话本,情节都还不带重复的。据说一些茶楼,已经有说书人根据这件事进行改编,讲了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

石崇海气得到云庆帝面前去告了御状,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皇上这一次没有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为他们石家保住声誉,反而是当着群臣的面斥责了他。

说他教子不严,态度懒散松懈等等,虽然没有定他的罪,但是他的脸面却丢了个精光。

石崇海已经很久没有丢这么大的颜面,下朝的时候,双腿都在发抖,靠着两位同僚扶着才坐进轿子里。

谢宛谕听下人说着石家人的狼狈模样,笑着坐在铜镜前轻轻描着自己上扬的眉毛:“有什么好高兴的,左右陛下也更喜欢太子,就算一时间让石家难堪,也不会动他们的根本,我们最多也就看看热闹罢了。”

宫人见她言语虽然冷淡,但是脸上却犹带笑意,顿时那里便明白过来,继续道:“王妃您有所不知,外面说石二姑娘那些话,传得可难听了,若是奴婢听到这种话,早就羞愤而死了。”

“哦?”谢宛谕放下眉黛,转头看向宫人,“外面都说什么了?”

宫人挑拣了一些适合在宫里讲的流言,说完见谢宛谕心情似乎极好,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她还当着成安伯的面问,为什么对福乐郡主那么好,却不愿意多看她几眼呢。”

谢宛谕似笑非笑:“成安伯怎么回答的?”

“成安伯说,石小姐在他眼里,与京城其他女子一样,”宫人皱了皱眉,“这话大概是说石小姐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谢宛谕轻笑出声,“这话是在说,他眼里从头到尾就没有她。”

成安伯此人,对女子十分疏离,从未见他与哪个女子特别亲近过,她唯一见到的一次,就是陛下万寿礼的雪地里,那两人并肩走着的模样,让她有种若是破坏这两人的气氛,就是犯了天大错处般的感觉。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庆幸,那天她选择了沉默,而不是把事情告诉石飞仙。

石飞仙不是自认魅力非常,天下男人都会为她折腰吗?她就要看看,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有多少男人真正愿意为她折腰。她从细瓷瓶中取出一支娇艳欲滴的花朵,伸手掐去花冠上的花瓣,咯咯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蒋洛走进屋子,见谢宛谕坐在梳妆台前,便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再过几日是成国公的寿诞,你记得准备好寿礼。”

谢宛谕松开手,仍由花瓣落了一地。用手帕擦着掌心的花汁,她垂下眼睑道,“殿下,既然是您外功的寿诞,你要亲自前去才有诚意。”

“我知道,不用你来教,”蒋洛有些不太耐烦,“你只管准备好寿礼,到时候跟我一块出门就行。”

他喜好美色,娶了谢宛谕以后,总觉得她长得不够美,所以两人成婚以后同房的次数也不多,但是现在见到谢宛谕长发披肩的模样,又觉得有了几分兴致,便走到她身边道:“宛谕今日甚美。”

“是吗?”谢宛谕抬头看蒋洛,笑着道,“可能是我心情好的缘故。”

“那你平日可要多笑一笑。”蒋洛走上前,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伺候的宫人们见状,低头沉默地退了出去。

三日后,刺杀静亭公的四个刺客判了斩首,石飞仙仍旧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哭了几日,连眼睛都哭肿了,她一再强调这事不是自家妹妹做的,石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与惠王旧部有牵扯,更不可能安排这种小混混去刺杀静亭公,这一定是别人陷害的。

太子被她哭得心软,于是去了大月宫到云庆帝面前给石家求情。

“太子,”云庆帝看着太子,语气有些不太好,“你是我们大业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不是石家的女婿。”

太子即便是性格有些温吞,也知道云庆帝这话不太好,他连忙请罪道:“父皇,儿臣并无他意,只是此案疑点重重,请父皇三思。”

“你又怎么确定,这种疏漏不是石家有意为之?”云庆帝面无表情道,“他们故意请混混动手,若是事情败露,也能让人以为这是有心人陷害,相府怎么可能连杀手都请不起,要找几个小混混动手?”

“但是你不要忘了,就算这只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若不是静亭公恰巧回头,那么现在他们就得手了,”云庆帝把手里的朱笔一扔,气怒道,“大长公主为了救驾,连性命都没了,如今这些人还想把姑母唯一的儿子给暗算了,简直没把朕放眼里。”

见云庆帝如此大怒,太子一撩衣袍跪了下去:“请父皇息怒。”

“息怒?”云庆帝看着太子的头顶,只觉得怒气更重,“你让朕怎么息怒?那是你姑祖母唯一的儿子,你放着他们不管,反而要替石家人求情,你说这话的时候,对不对得起你姑祖母?”

“父皇,”太子以头扣地,惶恐道,“儿臣对不静亭公并没有半分不满,请父皇明察。”

“身为储君,竟听信后宅女人的话,你让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云庆帝颓然地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好好想想,今天问石家求情,究竟应不应该。”

太子告罪后惶然而退,不敢再提石家一事。

见太子如此,云庆帝心里更加难受。若是太子为石家据理力争,他反而会高看太子几眼。可是太子被他训斥几句后,就打了退堂鼓,这般没有魄力,又怎么成为一国帝王?

可是想到鲁莽的二儿子,云庆帝更加心烦,太子最多也就优柔寡断,老二就纯粹是没脑子,这个江山若是交到老二手里,迟早会出乱子。

早年因为父皇偏宠庶子,所以他登基以后,就绝了庶子们的念想,谁知道这两个嫡子竟如此不争气。

云庆帝晃了晃身体,眼前有些发黑,勉强扶住御案,才没让人看出异样来。

近来他时不时出现晕眩的症状,即便让太医来把脉,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他是耗费心力过度,需要静养。

静养?

身为帝王,又怎么做到静养?

想到早年那些事,又想到为自己而死的姑母,云庆帝叹了口气,难不成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太子受了皇帝训斥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开,但是东宫的气氛却不太好。太子妃心情不佳,太子也整日待在书房,不去太子妃房里,也不去妾室房里,这让他们做下人的,心里怎么能安?

太子妃没有想到她让太子帮着求情,太子去了大月宫以后,就不爱理会她了。冷淡地丈夫,陷入麻烦中的娘家,这让她心中十分煎熬,每夜都枕眼泪睡着。

若此事只是单纯的争风吃醋便罢了,可偏偏还牵扯到惠王旧部。宫外的人不知道,她心里却很清楚,刺死大长公主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他们家若是洗不清罪名,在陛下眼里,就等于与惠王有染。

他们家与一个想要造反却不成功的王爷牵扯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太子昨夜还是宿在书房吗?”太子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小心地揉着眼角,觉得自己似乎憔悴了。

“回太子妃……太子昨夜并没有去其他妾室处。”

太子妃闻言苦笑,他若是去妾室那里反而好了,偏偏却睡在书房。他这是在怪她,还是在表明他对石家的态度?

“来人,备下厚礼送到静亭公府上。”太子妃站起身,看着窗外一点点冒出新芽的树木,班家若是愿意松口,石家尚有余地。班家人行事张狂,恐怕连惠王府试图谋反一事都不知道,若是班家人松了口,陛下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明着为难石家。

这样石家至少尚有喘息的余地。

很快东宫备下的厚礼,以太子的名义送到了班家。

班家人看着珠宝首饰,药材字画等物,都有些莫名其妙,东宫这是准备把库房搬到他们家吗?本来他们想要多问几句,哪知道东宫的人放下东西就走,连他们送的荷包都不敢收,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班家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洪水猛兽吗?

“这东西恐怕不是太子送的。”阴氏翻看着礼单,“太子虽然细心,但也细心不到这个地步。”有些东西,是后宅女人才会注意到的,太子又怎么会准备这些。

“是太子妃?”班婳顿时反应过来,“太子妃这是想跟我们家示好?”

“她跟我们家示好有什么用?”阴氏放下礼单,“现如今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石家与我们家的恩怨,而是朝廷党派之争。太子妃以为我们家是傻子还是没见过好东西,拿了东西就会给石家求情?”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班恒道,“难道给她送回去?”

“既然这是太子送给你父亲的压惊礼,那我们就好好收着,”阴氏轻笑一声,“这跟石家有什么关系么?”

东西照收,至于其他的?

对不起,他们家的人脑子不太好,想不明白。

“明日你进宫去给太子谢恩,就说谢谢他送来的压惊礼,”阴氏对班恒道,“懂么?”

班恒恍然大悟:“是,儿子明白了。”

班婳犹豫地看着阴氏:“母亲,这事……真的是石家干的吗?”

“是不是石家已经不重要了,”阴氏叹口气,轻轻摸着班婳的头顶,“重要的是,陛下觉得这是石家做的。”

班婳沉默下来,片刻后道:“可是,我不想放过幕后主使之人。”想到父亲差一点点就会出事,她的心里便无名火起。

阴氏冷笑:“谁说要放过呢?”

这些人都把班家当傻子,可是谁又真正能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伯爷,”一个穿着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书房,来到容瑕面前,“查出来了!”

“谁?”

“谢家大郎,谢重锦!”

“他?”容瑕眉梢动了动,“谢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属下发现,陛下另一支密探似乎在此事中查了手。”

“是在静亭公遇袭之前,还是之后?”

“遇袭之后。”

容瑕闻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看来他的心还没有狠到极点。”

“伯爷,需要属下把疑点弄到明面上么?”

容瑕静立在窗前,良久以后道:“不用。”

他素白的手放到窗棂上,窗外一只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安排好密探护住福乐郡主,不可让她有半点意外。不要让班家人,牵扯到这些事情中。”

“左右……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

“是!”中年男人面上露出异色,但是很快便低下了头。

班家人身后的那些武将旧部,怎么可能帮不上忙?

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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