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世界

沈安素回去找盛延熙的时候,男人正靠在车旁抽烟,懒散的姿态,像是没有根骨支撑。

他平日里的坐姿和靠姿,懒洋洋的,像只慵懒的大猫。总会让人觉得这人痞里痞气,很不靠谱。可他骨子里的狠劲儿却很少有人看得到。

一抹猩红的火星子燃烧在指尖,被夜风越吹越旺,清淡的烟草味儿被慢慢铺开,萦绕在四周。

依旧是苏烟,是她一直熟悉的味道。

路灯微弱的光映照在他身上,白色衬衫被晕染出暖调的黄,低柔朦胧。那张脸陷在阴影里,光影模糊。

听到轻柔的脚步声,他扭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旋即掐灭烟头,迈开两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谈完了?”再开口,嗓音清冽似一泓清泉。

一听到他的声音,沈安素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瞬间便平息下来了。

她扬手抱住他腰,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细细软软,略带撒娇,“延熙,我有点累,让我抱一会儿。”

男人身体一僵,垂在一侧的手顿住。

下一秒回抱她,搂住她后背。

盛延熙身上有清淡的烟草味儿,还有她一直熟悉的剃须水味儿。

在吃穿用度上他有他的偏执,近乎苛刻。抽一个牌子的烟,用一个牌子的剃须水,穿一个牌子的衣服,开一个牌子的车。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有严格界定。

温凉说这样的男人长情。

八月底,最是一年中炎热的时节。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两人的热度传递给对方。沈安素一点都没觉得热,反而出奇的安心。

反观她的平静,盛延熙却挠心挠肺。

女孩子夏天穿得少,温热柔软的身体就紧紧贴着他,不留一丝缝隙。衣料之下的触感清晰可感。若有似无的柠檬茶飘散出来,不断纠缠他的呼吸。

这种考验对于一个正值当年的男人来说简直是煎熬。

安静的抱了一会儿,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喧闹。

盛延熙出声唤她:“素素?”

“嗯?”

“回去?”他出声征询,再抱下去该出事了,补充一句:“回家给你抱。”

“好。”她松开他,直接打开车门上车。

此刻沈安素的心情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了。

盛延熙安静开车,也没开口问她兄妹俩到底谈了什么。

倒是睡前,她主动提及了,将大哥的顾虑原封不动地说给盛延熙听。

他听完安静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看待这些?”

他在意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她的想法。

“这确实是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但不会是我们分开的理由。延熙,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

大哥的一番话的的确确让她有了疑虑,有了不确定,产生了动摇。可就在刚刚,她抱住盛延熙的那刻,她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有安心。这个男人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有勇气也有信心和他一起面对接下去发生的一切。

那片泥潭的确深不可测,可它很美好,很吸引人,何况是她自己选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踏进去。

盛延熙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谢谢你素素。”

谢谢你在面临这么大压力时依然能够相信我,让我有机会向你证明我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好。

临睡前,沈安素给大哥发了条微信。

沈安素:「那片泥潭的确深不可测,可它很美好,很吸引人,我觉得我永远都绕不开了。」

沈渌净的忠告并没有给沈安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而因为大哥,更加坚定了她和盛延熙在一起的决心。

那条微信石沉大海,沈渌净没有回复她,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想大哥大概觉得她鬼迷心窍,不想再搭理她了。

既然没打算和盛延熙分开,父亲那关自然是要过的。不过父亲比大哥还暴脾气,她要是贸然把盛延熙带回去,依到父亲那急性子,估计会当场掀桌子,撵人走。所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有些时候她静下来细想,也会觉得自己狼心狗肺,不孝极了。明明知道家里人不认可盛延熙,也知道他们不会同意她和盛延熙在一起。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很清楚自己应该远离这个男人,相安无事。可她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被他打动,难以遏制地爱上了他,最后在一起了。到如今都要为了他和家里人闹翻了。

有天晚上她和温凉对视频,把自己的想法跟好闺蜜说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好白莲,不孝死了,保不齐哪天就把我爸气坏了。”

温凉却不认同她这个想法,“素素,人的心是没法控制的,致命的那个人你总是会忍不住被他吸引,难以自拔地爱上他。你知道那是不对的,可也没有办法,你阻止不了。命运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命里你该就碰到这么一个人,你躲都躲不掉。绕来绕去,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得和他在一起。这是命,你就得信命。”

“所以素素呐,你别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抛开盛家不说,盛延熙这个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时间长了,你爸和大哥准能接受他。”

温凉发表长篇大论,字里行间都在宽慰她。沈安素很受用,心情明显转好。

那晚睡前,她和沈安素一起看了部电影《最爱》,两个濒死的人互相救赎,是最后的爱,也是最爱。

她看到后面眼泪汪汪的,抱着纸巾一直在擦眼泪。

盛延熙一般都是在陪她看电影,他骨子里没有文艺女青年的感性,很多片子在他看来都是艺术的加工。大概从小一个人沉寂惯了,这些文艺片对他来说并不见得会引起内心深处强烈的共鸣。

沈安素哽咽地问:“你都不感动的吗?”

“没太多感觉。”

“冷血。”

他有些无奈,难得发表自己的想法,“素素,生活不是电影,没那么多生离死别,苦大仇深,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都在日复一日繁琐的活着,疲于奔命。”

“那我可能是那小部分的人。”她歪着脑袋看他,眼里泪光闪烁,亮晶晶的,像是有流萤扑闪,“认识你以后我觉得生活无比美好,每一天都像是在演偶像剧。”

临近中午下班时间,沈渌净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年轻的女秘书来敲门,“沈总,外面有位先生找您。”

“有预约吗?”

“他没有预约。”

“没有预约让他先预约去。”沈渌净忙得要命,每天来找他的阿猫阿狗又一大堆,他没那闲工夫见这些人。

秘书小姐轻声说:“那位先生说他姓盛。”

沈渌净收拾文件的手微微顿住,朗声道:“让他进来。”

“是。”

白衬衫,黑衣裤,装束简约。

盛延熙从容不迫地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气场强大,步伐不疾不徐,甚至有几分考究和老派的意味。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皆是上层人士的涵养和矜贵。

一个人走路的步伐能看出很多东西。这点沈渌净深信不疑。

眼前的这个男人自信,睿智,出身良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沈渌净也是一样的打扮,衬衫西裤是男人的标配。

沈渌净坐在办公桌后面,转动椅子,却没起身。

怠慢的意味显而易见。

“什么风把中峻的盛总给吹来了,蓬荜生辉啊!”

他虽面露笑容,可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嘲讽。

盛延熙笑着说:“我觉得有必要正式拜访一下大哥,所以我就来了。”

“大哥?”沈渌净挑眉,面色一沉,“盛总快别折煞沈某,我可担不起您这称呼。”

“大哥给素素留了口信,不就是希望我来见您一面,咱们俩好好聊聊么?”

“我什么时候给素素留了口信了?”

“那晚您把素素叫去车里谈话,结束后却没送她回家。照理说身为兄长,难道不该亲自送妹妹回家么?”

所以放沈安素回去,让她告诉他兄妹两人的谈话内容,这些都是沈渌净授意的。盛延熙猜到了他的用意,所以才花了一些时间准备,今天来见沈渌净。

以他对沈渌净的了解,这个男人疼爱妹妹,绝对不可能逼沈安素做两难的选择。他这是在给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果然聪明!”不过沈渌净并没有因为他猜到自己的用意而态度转好,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冷声道:“那晚距今已经快半个月了,你现在才来找我,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盛延熙说:“律师公证财产需要一点时间。”

“公证财产?”沈渌净有些不解。

只见盛延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头厚厚的一叠纸张,还有各种证件,密密麻麻全是文字。

他把这些东西逐一拿出来,摊在沈渌净的办公桌上,“这些就是我今天来的全部诚意。”

沈渌净低头瞟了两眼,有房产证,股权证明,个人财产证明,公司资产证明,还有各色收藏品的价值折算证明,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大堆。

他没有拿起来看,过了两眼,抬头看对面的男人,音色沉凉,“盛总是向我来炫富了?”

盛延熙站在他面前,表情平静,声音沉稳有力,逐字逐句,“盛家确实复杂,连我都不知道它华丽显赫的表象后面究竟隐藏的是什么,但我已经足够独立,我这几年积累的财富足够让我和素素毫无压力地过完余下的人生。一个足够强大和独立的男人他不需要家族的荫蔽,必然不会受到家族的钳制,只要他不想,他便可以置身事外,不会卷进家族的任何争斗。当年我和大哥达成一致,他娶大嫂,他就要继承盛家所有的生意,好的坏的,他都会担着,不用我操心。外人如今看到的只是表象,我大哥私下已经有了很多动作,他这人向来不会受制于人。卧薪尝胆的故事您想必也听过,前期他必然会身不由已。或许不需要我的参与,他便可以独自处理好一切。何况如今家父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有几年饭吃,您大可不必太过杞人忧天。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那天,我需要和我大哥站到统一战线,我也势必会将素素保护得很好,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点我拿性命担保!”

“至于沈家,它原来是什么样儿,今后也一定会是什么样儿,和沈家打交道的从始至终只会是我盛延熙,而不是盛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血缘亲情我更改不了。除却这点,我是个独立的人,不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经济上我都是个完全独立的男人,独立于盛家,独立于所有人之外。若是哪天真的牵扯到原则问题,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他们做了什么,就该知道有怎样的结果,法律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而公正的,它适用于任何人,没有人会成为例外。这点大哥您大可放心,我不会让沈家为难。”

“至于您所说的我的手段和魄力。我承认我能走到今天,手段和魄力自然必不可少。这个社会无比复杂,人心险恶,若是没有一些手段和魄力,我难以立足,更走不到今天。但这仅仅只是针对外人。素素,她是我的软肋。您见过有谁对付自己软肋的吗?别说我不会,我更舍不得,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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