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亚迦:“虽然我的确存着神战开始后,也许你就会回来的想法……”

赫辛:“所以这就是你故意放纵他们冲突变大的理由?”

亚迦:“应称之为顺其自然。”

赫辛:“……”

赫辛随手翻开一份帝国呈送上来需要新皇过目的文件,在上面勾画了几笔。亚迦在旁边试图触碰他的耳饰,却被他偏头躲过。

意识到不太妙的亚迦伸手按住赫辛手里的笔,微微压低了声音,“理理我?”

赫辛终于抬头看向他,仰靠到身后的椅背上,双手环胸挑了挑眉,“你现在就像一只企图引起主人注意的猫。”

亚迦咧了咧嘴,“听起来不错?”

他的双眸流露出一股子野性,与其说是猫,不如说是猎豹,然而此刻却稍稍低下头,露出了所有兽类都不会轻易展露的致命脖颈。长长的白发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比世界上任何生物的都要来的晶莹美丽。

阳光顺着落地窗从外面照射进来,亚迦的神色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与餍足,他轻嗅着空气中半身的气息,幽蓝的眼瞳微微加深了色泽,有些危险。

然而,见惯了对方这幅样子的赫辛完全不为所动,抬手将文件按在了对方脸上,同时抢回了自己的笔。

“神战一旦开启非同小可,我也不计较你之前蓄意划水了。但既然我回来了,你总应该认真些了吧。”

亚迦笑而不语。

赫辛想了想不久前在瀚雪星球外见到的景象,若有所思,“根据你调查的结果,他们是因为回应了不同阵营的人类的希望,而人类的矛盾直接造成了神的矛盾……也就是说归根结底,还是瀚雪帝国的事情。”

“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点都不管。”亚迦把文件拿下来,整理好放回赫辛手边,在提起别的事情时神情一下子变得颇为冷淡,语气淡淡道,“那群神翻不起什么大浪花,等他们闹腾完了自己就会结束。”

神战的规模有大有小,这次撑死了就属于“中等”,远远达不到过去能够终结一个文明的程度,还用不着他们亲身上阵。

赫辛有时候觉得这衍化之神就如同为一群熊孩子操碎了心的大家长,实在是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

而他一叹气,旁边的亚迦顿时心里也不好受,在心里把那群惹事的神来回问候了一遍。他面上皱起了眉,向赫辛伸出了手。

可他的手并没有来得及碰到赫辛的衣角——

守在门外的约厦猝不及防地通报:“殿下,亲王阁下求见。”

紧跟着的是休伯特的深情呼唤,“是的,我亲爱的侄子,你的叔父来看你了!……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抱歉,要等到殿下同意才行。”约厦一手拦住对方,跟个木头似的目不斜视,一字一句道。

休伯特心里冒出火气,又顾忌着什么没有闹起来,只恨恨地瞪了这个不识相的护卫一眼,磨了磨牙,又对着大门里的侄子热切地喊了几句。

赫辛立即给了亚迦一个眼神,对方嘴角一抽,还是心领神会地隐去了身形,随后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大门。

“进来吧。”确定普通人看不看亚迦后,赫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抬了抬下颚。

就在他话音落下后,休伯特立马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

“明日的即位大典之后,你就是瀚雪正式的新皇了。”休伯特放下托盘,满脸感慨,“真想不到我亲自看大的孩子转眼就要成为一个偌大帝国的掌权人,这可真是……我左想右想,我们叔侄两个好些时候不曾好好聚一聚了,我一定要亲自恭喜你。”

赫辛点了点头,“叔父客气了。”

休伯特早就已经习惯他的侄子这趟回来以后的冷淡,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侄子,而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这样的想法往往不长久,很快就被会理智否定,毕竟就算面容能够模仿,但那些需要皇储虹膜和dna才能开启的大门和机器可不会骗人。

……所以,应该只是错觉吧。

休伯特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拿起带来的酒盏道:“叔父可不会跟你客气,叔父今天带来了全帝国最好的酒,保证你喜欢,今天我们一起喝个痛快,聊聊心里话!”

皇储不好甜食,喜欢珍禽和美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以前这位叔父没少那这些东西来讨好他,所以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然而,赫辛将目光落到酒盏上,唇角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确实是好酒。”

隐身在他旁边的亚迦已经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呲了呲牙,随即目光异常核善地转向了休伯特。即使看不见亚迦,然而一位神明的炽热注目还是惊动了休伯特的第六感,他惊疑地飞快扫过四周,心脏莫名飞快跳动起来,不由窒息似的攥了攥手。

最终解救他的还是赫辛忽而扬起的一抹笑,“叔父不给我满上一杯吗?”

“……啊,哦,满上满上!”休伯特愣愣地反应过来,倒酒的手还抖了一下,多亏赫辛及时扶住酒杯才没有洒出去。

感觉到亚迦落在他身上的沉沉目光,赫辛忽而道:“少量饮酒有助于身体健康。”他望向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莫名的休伯特,“叔父说是吗?”

“是、是这样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休伯特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他讪讪一笑,手心里冷汗涔涔。

被稍稍安抚了一下的亚迦顺从了半身表达出的意思,没有轻举妄动,然而嘴角已然勾起了冰冷残酷的弧度,眸底浮上了森森凉意。

——这是一杯毒酒。

亚迦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只一个念头,便轻易分析出了这种毒物的含量和成分。他成为过数不清的物种,里面有数不清的饱含剧毒的毒物。不会有比他更了解世间万象的人,连神也不例外,说他是玩毒的祖宗都不为过。

他给了赫辛一个眼神,赫辛瞬间懂了:会致死的毒吗……这个叔父不像是会敢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的人啊,别的不说,皇储在跟他独处的时候被毒死了,喝的还是他送来的酒,这不是根本摘不干净,要同归于尽吗?

赫辛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抬头一杯干了下去。完了还回味了一下,对旁边紧盯着他的亚迦眨了眨眼: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亚迦锁着眉头打量着他,攥紧的手反复握起又松开。

这种毒当然是不可能对神有影响的,但有没有跟做没做是两回事。究极护短的神明心中奔涌起勃发的怒意,赫辛的安抚则是维系他理智的最后一根丝线。

不久前才与深海人鱼种同调过的亚迦动了动嘴唇,露出尖尖的利齿,伴随着胸腔中的血气一起上涌的,是口腔内开始疯狂分泌的毒液。

深海人鱼跟普通人鱼完全是两种生物,后者是故事里美丽又会唱歌的绮丽梦幻,而前者则是海洋的霸主,会用利爪、长尾、毒牙撕碎猎物,咬碎喉管的顶级猎食者。

“我想要你诚实地告诉我,你真的遇见了衍化之神吗?”就在这时,休伯特突然出声。

这声音中提及的“衍化之神”四字让亚迦目光一滞,同时吸引了赫辛的注意力,让休伯特在无意中争得了短暂的时间。

赫辛若有所思,但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休伯特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声。他看起来很紧张,也很迫不及待,连额发都被流下的冷汗浸湿。他整个人都在哆嗦,并很快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想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也能有资格见到衍化之神吗?”

休伯特的语速已经飞快起来,一如他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一句接一句半点不带歇地——

“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怎样才能够见到那位神明?”

“怎样才能够得到对方赐福的资格?”

“怎样才能够像你一样得到那位神明的青睐?”

“献上供奉,送出财宝,为他建起最壮观的神庙,为他筑起最宏伟的神像,为他举行最盛大的祭祀……他怎样才会回应我,就像回应你一样!?”

赫辛:“……”

谢邀,你刚刚给我送了一杯毒酒。

不过,赫辛觉得这人的问话有点意思,不由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休伯特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但他没办法!瀚雪帝国千百年来虔诚地信奉着数位神明,像代表黄金与权杖的蒙图便是其一。而衍化之神还远位列于他们的信仰之上,是他们的祖先根本不敢希冀得到回应的存在!

可是,他的侄子,他那位在他看来很快就会被拉下马的侄子竟然——偏偏!得到了一位至高神的垂青!只这一点,他就注定再也无法动摇对方的正统地位。除非那位至高神也能够给他一点点眷顾,哪怕是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也是异想天开,如果不是有他的侄子作为活生生的成功的例子,休伯特以前根本想到不敢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却是首相带着一群人破门而入,士兵们架着武器,银色的枪口反射出锐利的光。

赫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给了同样闯进来的、面色仓皇的约厦一个眼神,“怎么了?”

约厦上下看了看他似乎猛地松了口气,“首相说休伯特亲王意图毒杀您!”

“什么?!”休伯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惊讶,他下意识惊恐焦急地看向赫辛,“您别听他们胡说,我根本没……”

“你在送上的酒里下了毒。”首相打断了休伯特,随后看了眼平安无事的赫辛,低眉行了一礼,“看来我成功赶上了,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有侍从看见休伯特亲王做下了这件事,人证已经收押,至于物证……只要检查那盏酒壶就可以了。”

他似乎以为赫辛还没有喝下那杯酒。

自然,喝下了那杯酒,人不可能没事,那可是能够叫一头牛都立即死去的剧毒。

休伯特矢口否认,只是很快又霍然看向首相,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你?!”他的神色变得怨毒,“你竟然敢算计我!?”

首相垂眸,淡淡道:“不敢,请亲王阁下不要血口喷人,殿下可都看在眼里。”

赫辛与亚迦隔空对视了一眼,亚迦冰冷的神色变得玩味起来。而时刻注意着赫辛的首相顺着望去,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角落。

明明是很平常的、什么都没有的角落,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首相竟生出了一种被某种极其危险的生物盯上的战栗感,这让他不由心头一跳,几乎暴露出不同寻常的神色。

“我想,这个物证还有待商榷。”在一片窒息般的安静里,赫辛缓缓开口。

首相按捺下心头的不安,低头一敛衣袖,言辞恳切道:“我知道您与亲王的关系亲厚,他又是您的亲叔父。可他竟敢以下犯上,做下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实在不可饶恕,殿下可不要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了一匹狼!”

“首相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我已经喝了,可我并没有事。”赫辛道,“这是真话。”

这话落下,在场所有人都不由面面相觑。

见众人迟疑,赫辛干脆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然后在亚迦的黑脸下畅饮了下去。别说,这毒酒越喝越上头,赫辛居然觉得有点带劲起来了。亚迦在后面磨了磨牙,呼吸有些沉重,仿佛就要喘不过气了。

首相的瞳孔缩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死心,有些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了赫辛一番,可赫辛居然真的没事。

休伯特不说话了,因为他现在也有点懵逼。

他送上来的那杯酒的确是加了料的,可那不是毒药,对人体也没什么伤害,不然就像赫辛之前推测的那样,皇储喝了他的酒死了,那他自己不是也洗不干净要跟着完蛋?所以,当首相出现以后,休伯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雀在后——首相掉包了他的酒,换上了毒酒,想借他的手杀死皇储,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估计跟他一样,也是被之前群钟嗡鸣的宣言刺激到了,眼睁睁看着机会越来越小,万事即将尘埃落定,只好在今天最后放手一搏了。

但现在赫辛的反应却是让他看不懂了。

“好酒。”赫辛拿出一个新杯子,倒上后晃了晃,清晰的酒液摇晃出圈圈涟漪,映照出一双湛蓝的眼瞳。他抬了抬手,“首相要不要喝一杯?难得叔父的一片心意。”

没有人敢吱声,但所有人的余光已经暗中看向了首相。他们也不是傻的,自然从赫辛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首相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一拂袖,在赫辛的注视下躬身接过酒杯,“盛情难却,多谢殿下了。”

话落,竟是一口饮下,半点不带犹豫。众人见此,眼中的怀疑不由缓缓消散,只道首相这幅坦荡荡的样子,估计是他们想多了。

唯独休伯特在一旁冷笑,这该死的老狐狸,要真是这老狐狸准备的毒,他能没有解药吗,他当然不怕!!

随着首相喝下了酒,现场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轻松下来了许多。有人已经暗地里盘算着这件事之后的调查流程,想到里面牵扯的人物,不由一阵头痛,无奈地只想叹气。

当真是上面人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有的磨了。

而就在这时,赫辛突然转头望向休伯特道:“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很神奇的圣水,据说,由执掌真实与谎言的神明赐下福祉,拥有能够让饮下圣水的人说真话的力量,事后又会让对方对自己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

仿佛没有注意到休伯特霍然僵硬的身体,赫辛自顾自道:“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真实与谎言的神明是演化之神的从神。”

一旁的亚迦微抬嘴角,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看见的视野里,桌上的酒盏不知何时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上面流溢着名为“真实”的力量。

赫辛两手交叉,撑在下巴上,转头看向休伯特,“要让圣水生效,在问话前还需要加上一句咒语,叔父知道是什么吗?”

休伯特此刻已是冷汗涔涔,双眸涣散,失了魂一样动了动艰涩的喉头,一字一句挤出,“是……请你诚实地告诉我……”

赫辛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另一人,“首相阁下,刚才的酒好喝吗?”

首相:“……好喝。”

他自然不蠢,或者说,能够坐到这个位置还培养出了不该有的野心的人,都有一个足够激灵的脑子。所以他已经从赫辛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此时早就面如土色。

——正如休伯特不知道他准备的酒被偷换了一样。首相也不知道休伯特原来的酒有什么用。他们两个人互相算计,却不知道有一个比他们都看得更清楚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是他们谁都没有放在眼里的皇储!

谁能想到?谁敢想到?!

这时,赫辛已经笑了起来。

这个小皇子的皮相笑起来颇有天真无邪的味道,翘起来的嘴角纯稚动人,然而在此刻的众人眼中却犹如在仰望一个深不可测的高大身影,让人从喉头无意识地挤出了“嗬嗬”的嘶气声。

“那么,请你诚实地告诉我——”

首相听见了一个恶魔般的声音,说这话的人动了动唇,慢条斯理——

“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首相仿佛从那副皮囊下看见了一个不属于小皇子的幻影。一个他只能仰望的、不可触及的存在,正从高处审视着他。那个存在的面容模糊不清,唯独一双湛蓝的眼瞳,惊心动魄。

这种强烈的冲击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他产生了一个不该有的,甚至恐怖的想法。但真实之水的力量让此刻的他无法言说,只能乖顺地回答对方所说的“一切”。

这、这个人,眼前的这个“存在”……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赫辛:你们以为我在第一层,其实我在第五层。

顺便最后赫辛是故意的,要拜拜了吓一吓他。

首相:谢谢,吓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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