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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福泽于是越发愤怒, 一拍桌子,嗓门儿更加洪亮,“说!到底是谁拉的!别逼我把你们队长喊来, 等下一个一个严刑逼问!”

刘大强他娘张冬梅原本是今天广场舞的舞蹈演员,早上喝多了水,跳完舞之后尿意汹涌,趁人不注意, 偷偷在还没通水的大楼里上了一回厕所,此时出来, 猛地一耳朵听见钱福泽的声音, 心里立马咯噔一响。

她也是良民当惯了的人, 做点儿小事就心虚, 等钱福泽那一句“谁拉的”喊出来, 她双腿一软, 便只能举起手来,畏畏缩缩地承认,“我…是我拉的。”

钱福泽一见危险分子举手,年纪居然还挺大,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老姐姐, 您都这把年纪了, 怎么还能凑这个热闹!”

张冬梅站在原地满脸惭愧,心想, 我哪把年纪也做不到控制这个啊。于是,哭丧着脸,只能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一下没忍住。”

钱福泽更气了, “这有什么忍不住!?你就不知道等大家一起拉你再拉吗,硬要出这个风头!”

张冬梅心想,这玩意儿有什么风光可出呐。

钱福泽见她不说话,觉得她显然还没有受到组织的感化,冷哼一声,干脆来狠的,“好,你爱拉,那你就在这里拉个饱,我们看着你拉!”

张冬梅两眼一黑,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她要不是知道眼前这人是个领导,一准以为他是来耍流氓的!

沈倩这会儿从后头的保安室里出来,听见钱福泽的话,连忙把张冬梅往后一扯,也笑了起来:“大妈,刚才是我拉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冬梅眼睛睁得老大,心想,这事儿居然还有人抢呐?

此时,站在钱福泽旁边、那个吹唢呐的大爷也回忆起来,瞧着沈倩的脸,立马点头答是:“对!就是这丫头拉的,我记起来了,我刚才在后面看着她拉的!”

张冬梅一下没忍住,“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钱福泽这会儿知道自己怪错了人,望着沈倩的脸色一瞬间垮下来,往前迈开一步,刚起了教训人的架势,右手抬起来,没想外面县招商局的秦局长就又带着人进来了。

秦局长这会儿后面还跟着姚信和和陈大泉,脸上别提有多殷勤,见着钱福泽了,上来就握他的手,“钱主任,原来你在这儿呢,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北城华升科技的姚总,刚才看了我们的揭幕式,对我们县里准备搞的这个革命文化度假村特别感兴趣。”

钱主任站在原地一愣,想着,这位老总看着年轻,但身上气度不凡,身边带的是男秘书,也不像是陪小三出来旅游的,看过刚才的揭幕式还能有兴趣,想来也算真心实意,于是脸上一时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沈倩的事立马被撇到一边,迈步向前,张嘴就与那头姚信和陈大泉打起招呼来。

张冬梅这会儿从地上起来,看见姚信和了,眨巴眨巴眼睛,张嘴就喊,“山子?”

姚信和倒是没觉得不喜,听见这声喊,回头瞧见张冬梅,还特地走过去,点头问了一句好,“张婶,好久不见。”

刘大强过去虽然不是个玩意儿,但他爹刘支书和他娘张冬梅却是村里难得的好人。

以前姚信和吃不饱的时候,除了陆曼,也就他们两口子会给他送点吃的,甚至后来姚信和能去镇上上学,姚信和杀了陆向前被警察带走后的证词,都是刘支书到镇上给他办的。

招商局的秦局长一看姚信和跟张大强的娘认识,更加高兴了,大手一挥,开口就要喊大家一起上县里最好的三宝楼吃饭去。

沈倩迷迷糊糊的跟着走,这下也没人问她的责了,甚至一下从危险分子,变成了不远万里前来投资的大老板夫人。

刘支书原本在忙着家里的农活,听说姚信和回来,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锄头,骑上摩托车就往县里赶。

刘大强醒来之后倒也跟了过来,只是坐在那里,屁话不敢说,跟平时那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一点儿不一样。

饭局上,秦局长钱主任喝得面红耳赤,陈大泉被灌了一肚子酒,脚步也有点虚。

姚信和倒是滴酒未沾,面冷话少,最后,甚至还能十分沉稳地签下来一两千多万的度假村项目。

沈倩坐在旁边,惊讶得眼睛直眨。

她想着,沈家虽然也算北城大家族,但家里人大多从政从军,最讲究低调清廉,像这样一掷千金的机会可还真是不多。

秦局长饭后本来还准备给姚信和他们安排政府宾馆,被刘支书拒绝,说是和孩子多年未见,硬是要带他们到自己家里住一晚去。

刘支书前两年已经升职到了镇上,自己攒钱也修了新房子,离县政府不远,开个摩托也就二十分钟的路。

沈倩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绵延的蔬菜大棚,眼里还挺新奇,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姚哥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姚信和原本想着事,此时抬起头来,摇头回答:“不,我那地方还要更远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从车上下来后,周围不少村民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南平这地方不大。

戈山村这些年开展高新农业,不少果园土地被承包出去,大多村民都住到了镇上来。

姚信和那个养父陆向前年轻时也算有名——臭名昭著的毒虫,独眼干瘦,络腮胡子带个疤,无恶不作,据说十几岁去城里打工,跟会计偷情被人老公断了子孙根子,人到中年,前路无望,他老子陆爱国实在看不过去,就在县里火车站,花两百块钱买了个病得快没气儿的小孩回去给他当便宜儿子。

那孩子当然就是姚信和。

但陆向前这人坏的连亲爹都打,对这个没点血缘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姚信和小的时候,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姚信和长大了一点儿,五官日渐变得漂亮,他就开始对着自己的养子心怀龌龊心思。

七八岁的少年,本来就有点雌雄莫辨,陆爱国还活着的时候,姚信和还能被维护一二,但等陆爱国死了,陆向前立马开始动手动脚,行为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姚信和小一点的时候还知道哭,懂事之后,连哭也不哭了,脸上一天天阴沉,眼神一天天危险。直到上了中学,他因为成绩好,被刘支书安排去了镇上一中读书,平时住在学校里,陆向前见到他的时间才渐渐少了起来。

可学校周末不让住人,姚信和去不了学校,又不愿意回戈山村,于是揣着几个馒头,只能在镇上满大街游荡。

镇上那会儿有个从沿海大城市回来的花姐,据说以前是开发廊的,瞧见姚信和那张俊俏阴柔的脸,立马起了歪心思。

花姐手里养了不少姚信和这样无家可归或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儿,听话的给口饭吃,长大了让他们给自己卖命,不听话的,就直接往人身体里注射毒/品,把人毁个彻底,再让他们给自己卖命。

姚信和那时长得好,性格又沉稳,花姐难得找到这样的好苗子,特地拿了两千块钱,成天上陆家游说,就是想把他从陆向前手里买过来。

只是姚信和显然比陆向前还要狠心,还没等陆向前签字同意,他就直接把人给弄死了。

姚信和砍死陆向前的那一天,镇上一中刚开学,他握着菜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望着地上成片的红色,却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姚家老太太第二个月在少年看守所里找着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孙,抱着他因为戒/毒变得削瘦孱弱的身体哭得不成样子,六十多岁的人了,鼻涕眼泪一股脑流到嘴巴里,一个劲念叨着对不起。

但姚信和没能生出多少感同身受的情绪来。

他生来缺少了一些少年人的天真,被现实磨得,又只剩下一副不讨人喜的阴狠。

在他看来,该死的人死去,该活着的人,即便苟延残喘,也能继续活着,那么这就是好事。

所以,姚信和从没有想过跟自己的妻子隐瞒这些事情。

他不光要告诉她这些,他还想带她去陆爱国的坟上看一看,这个在他记忆里只活了七八年的老人,毕竟给予了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段不算阴暗的童年时光。

沈倩坐在刘支书后院的老藤椅里,眼带水光,醉意醺醺。

她晚上在刘支书家里喝了不少酒,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聚会比中午三宝楼的饭局要亲切许多,甚至姚信和也在她的劝说下顺势喝了两杯。

两人就着零星恍惚的醉意,坐在后院的小阳台上,对着天空里的一片璀璨数星星。

沈倩抬起手来,孩子似的张牙舞爪,又哭又笑,等抓住身旁姚信和的胳膊,她才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忽的将这个体格比自己大了许多的男人拥进怀里,一边亲吻他的额头,一边气鼓鼓地说到:“要是我们小时候认识就好了,谁欺负你,我就去把他们打趴下,真的,我打架可厉害了,你长得这么好,我一定会特别特别用力的保护你。”

姚信和一时沉默,难得没有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他伸出手,捏了捏沈倩脸上的软肉,觉得新奇,闻见她身上那一股糖果沐浴露的味道,又有些难言的畅快,即便他脸上神情此刻依旧平淡,意识却有一些醉了,醉的清醒而明净,垂着脑袋,喃喃自语,“小骗子,谁说我们小时候不认识的。”

可是小骗子睡着了,她听不见爱人的话。

所以小骗子永远只是一个快乐的小骗子,她大概不会想要知道,自己那些年偷偷惦记过的人,是不是也同样记得自己。

沈倩一边下床,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歉:“没忘没忘,韩科,我昨天跟朋友喝大发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事我等会儿一定好好反省,现在我赶去高铁站,大概四十分钟到,咱们在那儿会和,您看成吗。”

韩文波“哼”了一声没说话,愤而挂上电话,看着是气还没消的样子。

韩文波这人脾气一向不大好。

他作为歌舞团里的业务科科长,以前就是拍拍领导马屁,没什么实权,可两年前,北城成功举办了奥运会之后,市里一群大大小小的娱乐表演公司拔地而起,网络文化也日渐成为主流,歌舞团夹在其中,高不成低不就,领导班子开了大半个月的会,就决定也走起了市场经济的路子。

韩文波于是被委以重任,立马抖落了起来。

他平时干正事不行,抽烟喝酒却是难有匹敌,人野路子多,团里不少商演都是他找来的,三十五岁的人了,成天找着年轻漂亮的姑娘“聊”艺术,白天开一红色小跑走街串巷,裤子一提,见谁都说自己是妇女之友。

沈倩刚进歌舞团就被他给瞧上过。

这事不难理解,沈倩的长相虽然一般,但到底年轻水嫩,丰腴的身材在那些“阅尽千帆”的男人眼里,也很具有吸引力。

但沈倩压根不想跟一三十五岁的男人聊艺术。

她觉得自己就是艺术,在得知了韩文波的意思之后,连象征性地拒绝也没有,直接把情况告到肖副书记那里,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韩文波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彪子,一时气都不知道该往哪撒去。

陈大泉无从得知这些沈倩单位上的事。

他被姚信和喊过来送沈倩去高铁站,看着自家老板娘苍白可怜的小脸,心里还挺同情,张嘴就问:“嫂子你们歌舞团是不是经常要这样出去表演啊?我还以为事业单位都很清闲呢。”

沈倩嘴里咬了一口包子,沉声叹气:“可不是呢么。这次是秦南歌舞团五十周年,下次又是交响合唱团交流汇演,这一个接一个的,简直没完没了。”

陈大泉一听她提起秦南,便看了一眼过去,“嫂子你这次是去秦南啊?”

沈倩“嗯”了一声问:“对,你是秦南人啊?”

陈大泉连忙否认:“哪儿啊。是老大,老大小时候不是被拐过么,那地方就在秦南下面一个小县城,叫什么,南平吧,从秦南市区开车过去,估计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路程。”

沈倩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来了兴趣。气喘吁吁地赶到高铁,等坐下来,危机过去,望着手机里姚信和黑色头像的微信,咧嘴一乐,立马又使起坏来,发过去一句——“亲爱的老公,人家这次去秦南出差,顺便也准备到南平看一看,你有什么想要我带的土特产吗,人家随时都可以给你带回去的哟,想我了没呀,羞羞,使劲么么么么么。”

那头一直没有回复。

沈倩想着姚信和有可能在忙,也有可能是单纯不想回复自己,毕竟她那话留的,自己都嫌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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