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某天下午,陈涛正懒洋洋的缩在军大衣里,木然的窝在游戏厅的一角。最近,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让天气急剧降温,没有暖气的游戏厅就跟冰窖似的。赌得热火朝天的客人们没感觉,可苦了陈涛。军大衣穿身上已经不管用了,得脱下来盖着,多少还能有点热乎气儿。陈涛现在的愿望就是别碰到不长眼闹事的客人,这样他就不用离开暖洋洋的临时被窝。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刻响的。鉴于鹿小雨持续不懈的抗争,陈涛已经把来电铃声转换成了在鹿小雨看来比较有品位的斯特劳斯圆舞曲。而此刻,优雅的管弦乐忽然飘进乌烟瘴气的空间,像把利剑将混沌的世界划出一片清明。

冥冥中,有些东西即将改变。

“喂,谁呀?”对于陌生的号码,陈涛的字典里就没有客气俩字儿。

电话那头先是一愣,接着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我说,你小子怎么还跟高中一样横冲直撞的,来句你好能累死啊!”

“累不死,但是浪费。”陈涛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白范,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

“哪里都不如家里好,我算明白了。”

“切,让你当初死活都要出去闯,摔疼了吧!”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告诉你,老子这也算小规模的衣锦还乡!”

“嗯哼,小规模的。”

“行了,不和你废话,等我安顿好了改天找你喝酒。”

“怎么的,好几年没见就拿这么两句话打发我?”

“那个……我这还是外地号漫游着呢……”

“靠,那你不早说!我这他妈的双向收费!”

挂上电话,陈涛觉得神清气爽,胳膊腿也跟刚拔完火罐似的热热乎乎。

白范是陈涛高中时候最铁的哥儿们,俩人也不知怎么的,打从认识那天起就特意气相投跟亲哥俩儿似的,然后就勾肩搭背的做尽了那个年龄能做的坏事。可以说,陈涛高中生活的几乎所有片段里都会有白范的身影。

呃……除了……

陈涛高中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可真正和别人耍却是毕业以后的事儿,所以,陈涛在白范那里也就只隐瞒了这么一件事儿。

白范学习比陈涛强不了多少,但志向比陈涛远大多了。高中毕业就南下去了祖国的窗口,改革的最前沿,美其名曰自我实现,一晃五六年。除了第二年春节回来俩人匆匆聚过一次,后来再没见过。他也从来不上网,所以陈涛基本上算是和他断了音信,只是偶尔在网上碰见其他高中同学,打听打听确认这小子还活蹦乱跳着,就行了。

如今,那家伙居然就这么回来了!陈涛挂上电话还是觉得没什么真实感。他最铁的兄弟,就要回来了么。

陈涛的不真实感,在三天后见到白范的瞬间,就像太阳下的肥皂泡,破得无影无踪。那人比以前壮了点,黑了点,还沧桑了点,可眉宇间的那股子劲儿,压根没变。陈涛特想上前使劲抱抱对方,不料被白范抢先一步,自己倒成了被占便宜的那个。

“差不多得了,想我也不至于抱起来没完哪!”陈涛笑着揶揄。

“你以为我稀罕抱你,哥们儿跟这里快等半个小时了,差点成冰棍。你不该贡献点热量啊。”白范说完放开陈涛,指着街边左一家右一家的店铺,“烧烤火锅东北菜,你想来哪个?”

“哪个下酒?”陈涛问。

“就咱俩,干喝就行。”白范大言不惭。

“哟呵,去外面几年出息了,敢跟我这儿叫板?”陈涛哼着,挑起了眉毛。

白范继续火上浇油:“你敢不敢吧?”

“那还说啥啊,走吧!我把话说前面,你倒了我可不负责抬啊!”

就这样,两个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非常幼稚的勾肩搭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一家东北菜馆儿。酒上的快,菜也很快追随而来。等啥啊,开喝呗。

话说的猛,酒也喝得快。可不是有那么句话来着,高兴的酒是怎么喝都没够。一打啤的下去了,俩人愣是半点醉意没有。倒是那嗑越唠越热乎。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陈涛随口问。

“嗯,在哪儿都是干,何必非外面漂着。”白范一仰头,又一杯下肚,“这几年我才琢磨过来,哪儿也不如家里舒坦。你就啥也不干,走大街上光听别人说话都舒坦。那就是乡音!”

陈涛没出去过,所以也没办法理解此刻白范眼里闪烁的如此深沉的光。但起码有一点他听明白了,以后见天儿的都能看到这家伙了:“对了,回来以后准备干点啥啊?”

“还没想好,不过我打算做点小本生意,”白范比划个拍拍腰包的动作,“咱现在是小规模的衣锦还乡,将来就得大规模的光宗耀祖。”

“你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邀请我打劫你。”陈涛翻了个白眼。

“别总说我呀,你最近干嘛呢?”白范忽然好奇起来,“这几年就没听你有啥动静。”

“我?混着呗。”陈涛吊儿郎当的扯扯嘴角。

砰的一声,白范的酒杯也不知道怎么被碰到了地上,白范没管,而是继续冲着陈涛乐:“混也得混出了模样,混不出还混个屁呀。”

陈涛看着白范,不知不觉就把眉毛挤成了小山。也不知道是白范说到了点儿上,还是自己情绪正好到位了,陈涛啪的一下就把酒杯摔到了地上,然后冲着白范咬牙切齿:“老子打今儿起就以你为榜样了!老子要奋斗!”

“以我为榜样?”白范瞪大眼睛愣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点着了炸弹,“大哥,我那杯子是不小心掉的,您这可是硬摔的。”

“啥玩意儿?我说的是奋斗!”陈涛继续怒目圆睁。

好在饭馆儿嘈杂的很,没人注意角落里已经损坏了两个饭店物品。要不是了解陈涛,白范还真以为他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呢。好家伙,喝红牛了吧。

调侃归调侃,白范多少看出了点门道,他瞅着陈涛,笑着问:“你这是跟谁治气呢?”

“……”陈涛没回答。杯子报销了,他直接拿过啤酒对瓶吹。咕咚咕咚的,跟不要钱似的往嗓子眼里灌。

打死陈涛他也不会承认,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前两天抬杠时候鹿小雨说的话――你就混吧,要是能这样混到八十也算你能耐。

陈涛什么都不怕,却他妈的一点都不想让鹿小雨看不起。再延伸一点,他想对鹿小雨好,实心实意的。精神层面的好咱就不分析了,反正陈涛就差把鹿小雨搁心里头烧香供着了。但是物质层面呢,实实在在能看得到的东西呢?车子,房子,票子,陈涛一概没有。别说给别人遮风挡雨了,他到现在还蹭人家鹿小雨的房子住呢。

高兴的酒喝起来没够,可这郁闷的酒,几下就给陈涛喝高了。喝高了也不嫌丢人了,陈涛拉着白范的手就开始诉衷肠:“我以前看文章里都说人得有追求,得有理想,起码得有个奋斗目标,我觉得那都是胡扯,你目标达不到,还不是一样继续混着……可我现在才明白,这有了目标真不一样,达不到你真是抓心挠肝的憋屈啊……”

白范艰难的把自己的小嫩手从陈涛手里抽出来,然后颇为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哥们:“我说,你小子别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怎么着,大户人家,看不上你,嫌你穷?”

白范没听清陈涛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当他默认了,继续苦口婆心:“别怪哥们说话不好听,她给了你动力是好的,但这样的人咱可不能要。你想啊,她没钱的时候嫌你,那有钱了你说她是为了跟你啊还是为了跟你的钱啊……”

陈涛抬起迷蒙的眼睛冲白范皱眉,好半晌,才大声嚷嚷:“啥大户人家啊,小破孩儿一个……”

“啊?”白范愣了。

陈涛不理他,望着无穷远处,眼里开始闪烁幸福的光:“呃……虽然是个小白眼狼,但是呢,就跟北极星似的……北极星知道不?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一个,看一下都晃眼睛的。呵呵……你说这么一宝贝怎么落我手了呢,我上辈子应该也没做啥好事儿啊……嗯,肯定是我家祖坟上多了几根儿草……”

白范张着嘴,喘了半天气儿愣是不知道说什么,谁来告诉他,眼前这彻底陷入花痴状态的人真是自己那一起胡同口堵低年级同学的哥们儿么?

那一晚,陈涛喝得烂醉,白范打包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后来把陈涛扔进沙发的时候不知道磕到了哪里,一直睡得跟猪似的男人忽然猛地眼睛,紧接着就冲着天花板出了一记直拳,大声重复了那句酒桌上说了无数次的话:“要――奋――斗――”十秒以后,醉鬼继续鼾声如雷。

白范靠在洗手间门框那儿,边刷牙边欣赏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羡慕。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该很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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