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徐潜,曹廷安重新回了正房。

江氏已经到了,神色不宁地守在女儿身边,看见丈夫,江氏第一次忘了害怕,急着问道:“侯爷,阿渔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闻闻酒气便醉倒?”

曹廷安本来是想审审江氏的,如今听了江氏的话,他也不用问了。

想想也是,江氏不喝酒,女儿小小年纪更没有饮酒的机会,别说江氏,便是女儿应该都不知道她是这种特殊体质。

屏退下人,曹廷安拉着江氏坐到女儿身边,低声转述了郎中的话。

江氏听愣了,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曹廷安看眼女儿熟睡的小脸,肃容对江氏道:“女子有这种体质,极易被人利用,有些话我不便对阿渔说,等阿渔醒了,你好好跟她解释其中的利弊,叮嘱阿渔万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他人,更不能在外饮酒或旁观他人对饮。”

江氏紧张地心都揪了起来。

她是女人,更加明白这种体质的危险,倘若哪个男子对女儿有非分之想,那对方连迷药都不用准备,直接用沾酒的帕子醉晕女儿便是。

“侯爷放心,我知晓厉害。”江氏目光坚定地道。她命苦,家中贫寒父母早逝,为了安葬父亲不得已出卖姿色,成了曹廷安的姨娘。但女儿不一样,女儿虽然是庶女,却是勋贵之家的庶女,以曹廷安护短的霸道脾气,女儿一定可以嫁位好儿郎为妻。所以,江氏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女儿陷入险境。

捧起女儿的小手,江氏轻轻地亲了亲。

她这样,曹廷安就又想到了女儿当年病重时的情形。

猜测女儿要睡上一阵,曹廷安不禁将江氏拉到了怀里。

江氏大惊,一边紧张地盯着女儿一边不安地挣扎:“侯爷,您别这样,阿渔随时可能会醒。”

怕惊醒女儿,江氏声音低低的,弄得好像曹廷安要在孩子床边与她偷情一样。

曹廷安失笑,搂紧她道:“你把我当什么?别动,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他就是突然很心疼她,才想抱一抱。

江氏没他的淡定,如果让女儿瞧见她与侯爷现在的样子,江氏便再也没脸见女儿了。

“您先松开我。”江氏低头坚持道。

曹廷安无奈,只好松开了她。

江氏立即起身,迅速转到了曹廷安背后,垂头道:“侯爷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曹廷安叹口气,转过身,看着忙不迭往后躲了两步的小妇人道:“阿渔的事暂且不要紧,但为你号脉的崔老郎中跟我说了些你的事。”

江氏意外地抬起头。

曹廷安瞄眼她的肚子,扯谎道:“你多年未孕,我随口问了他一句,崔老郎中医术高明,通过早上的望闻问切已然知道你的症结所在。”

江氏脸色大变,水眸里一片担忧,难道她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所以一直都怀不上?

曹廷安默默地观察她,意识到江氏很想再怀个孩子,也就是说她愿意再给他生个孩子,曹廷安心情大好,冷峻脸庞上却丝毫不显,十分严肃地道:“他说你身体安康,只是常年畏惧于我,致使心绪不宁,难以受孕。”

他还讲了崔老郎中说的两个例子。

江氏目瞪口呆。

曹廷安忽然皱眉,审问她道:“说,除了吴姨娘瞎编的那个,你还怕我什么?”

威猛的武将突然发难,江氏腿一软,本能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吓得才醒不久正打算听听父母私密话的阿渔浑身一抖,险些露馅儿。

所幸目前父母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

确定自己没被发现,阿渔轻轻咬唇,跟着又装睡偷听了。

她也好奇母亲畏惧父亲什么,她以前也怕父亲,但发现真相后短短两天就克服了那份入骨的恐惧。

与女儿的好奇比,跪在地上的江氏只觉得委屈。

她为何怕曹廷安,他真的一点都猜不到吗?

他冰冷凶悍的脸庞、雄壮威武的身躯就不说了,两人的第一晚,曹廷安差点将她折腾死,那时候江氏就怕死了他,怕到每次伺候他都紧张得浑身僵硬,所以吴姨娘说曾经有好几个通房、姨娘死在曹廷安的床上,甚至先夫人的死也与曹廷安的过度宠爱有关系,江氏一下子就信了。

她这么怕,他也知道,却从不会温柔些,更少有甜言蜜语哄她的时候。两人的夜晚一直都不太顺利,江氏是控制不了,曹廷安呢,他脾气暴躁,一旦不如意就黑着脸瞪她,仿佛那全是她的错,瞪完了,他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至于白日,曹廷安要么不过来,要么就是为了那事。女儿出生后,她与曹廷安中间总算多了点事情可以做。两岁前的女儿只知道吃喝玩乐,曹廷安抱着女儿哄,女儿笑得很开心,渐渐的女儿大了,从吴姨娘、二姑娘那儿听了些吓人的事,变得惧怕起父亲来,曹廷安虎着脸骂她当姨娘的怯懦,言传身教带坏了女儿。

那时候的曹廷安,三十出头,脾气比现在坏多了,吼一声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怕得跪到地上,就算现在的他随着年纪的增长脾气稍微好了点,他一来,桃院都没有哪个丫鬟敢抬头。

别人家的爷,可能会有丫鬟主动勾.引、爬床,但江氏相信,绝对没有哪个丫鬟敢主动去招惹曹廷安,他后院的那些通房、姨娘们,要么是曹家老太太在世时给他安排的,要么就是他自己突然兴起随便要了身边伺候的人。

他自己活阎王,现在竟来问她为何害怕?

回想跟了曹廷安的这么多年,江氏只庆幸两件事,一是曹廷安言出必行厚葬了她的父亲,二是在惧怕导致难孕的情况下,送子观音早早送了女儿给她,让她在侯府后院的生活有了慰藉。

“我在问你,到底怕我什么?”

见她始终跪在那儿不肯开口,曹廷安烦躁地问。

他想对她好,她说出来,他才能改,才能让她开开心心地怀上孩子。

江氏不敢说,她怕说了又挨骂。

与曹廷安的怒火比,他在女儿面前对她的那些嘲讽都不算什么。

“我只怕吴姨娘说的那些,现在误会已经澄清,我已经不怕侯爷了。”

攥着手,江氏终于找到了安抚他的理由。

可曹廷安又不傻,她看都不敢看他,还敢撒谎?

一生气,曹廷安的呼吸都重了。

他坐在床边,躺在他身后的阿渔隐隐好像听见了男人大手紧攥床板的声音。

阿渔突然担心,再这样下去,父亲会不会又发脾气?

这世上,阿渔最心疼的是她的母亲啊。上辈子两人都是惨死的下场,但父亲有官职有荣耀有儿女有一后院的姨娘,母亲却只有她,整天困在这小小的桃院,阿渔都难以想象她出嫁后母亲是怎么熬日子的。

心中一酸,阿渔没忍住,抽搭了一声。

江氏猛地抬头。

曹廷安也第一时间转向床内,结果就见女儿不知何时醒了,清澈的杏眼里全是泪水。

“阿渔,是不是哪里难受?”曹廷安俯身下来,急切地问。

阿渔扁扁嘴,看看紧随而至的母亲,她边哭边对头顶的男人道:“爹爹,你别凶姨娘,我害怕。”

曹廷安万万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当即愣在了那里。

被女儿保护的江氏则捂住嘴,匆匆朝次间走去,才走出门口,她便无力地靠到旁边的墙上,狠狠咬住袖子来压抑那忍不住的哭声。

大的哭,小的也哭,如果说江氏的眼泪让曹廷安如淋细雨,现在娘俩一起哭,那泪疙瘩就像变成了冰雹,砸得曹廷安只想顶起锅盖仓皇逃窜。

但他不能逃。

大的躲了,曹廷安先哄女儿,一边用帕子帮女儿擦泪一边解释:“阿渔误会了,爹爹没有凶姨娘。”

阿渔控诉地望着他:“刚刚我都听见了!”

什么大英雄,明明欺负了人却不敢承认!

面对女儿看大骗子的眼神,曹廷安有点委屈:“我真的没凶她,你姨娘总是怕我,爹爹才问她怕什么,她磨磨蹭蹭不说,爹爹一着急,语气就重了点。”

还撒谎!

阿渔索性继续拆穿他:“您胡说,您第一次问姨娘的时候就像审犯人了!”

曹廷安:……

他有吗?

仔细想想,曹廷安尴尬地移开视线,好像是凶了点,可江氏那性子,他好言好语的,她极有可能敷衍过去,他吓唬吓唬她,江氏一害怕,也许就说了真话,就像他审问过的那些属下,直接摆出大刑伺候的样子,一群孙子立即……

曹廷安突然念头一顿,等等,这么分析,他刚刚可不就是在凶江氏?

他无意识地摸了下脑袋。

阿渔就知道父亲心虚了。

父亲心虚,她胆子就大了,抹着眼睛抽搭道:“您还问姨娘怕什么,您整天凶巴巴的,姨娘如何不怕?”

曹廷安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现在被女儿批评,还是一个不好糊弄的女儿,曹廷安只好老老实实地认错:“嗯,是爹爹不对,爹爹以后再也不凶了。”

阿渔泪汪汪地看着他:“爹爹此话当真?”

曹廷安点头,见女儿眼中还有怀疑,他干脆举起右手,低声道:“爹爹发誓,如果……”

他才开口,阿渔便扑过来,一把拉下了父亲的大手。

誓言太毒,她不敢让父亲轻易发誓,重活一世,她要父亲母亲都好好的。

“爹爹,姨娘不容易,您对她好点。”埋在父亲怀里,阿渔哽咽地道。

曹廷安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就是要对她好啊,只是用错了办法。

拍拍女儿瘦弱的肩膀,曹廷安刚想说话,无意间瞥见女儿才躺过的枕头,曹廷安忽然皱眉,看向怀中的小丫头:“阿渔,你何时醒的?”

该不会他强抱江氏的时候女儿已经醒了吧?

阿渔暗道糟糕,心念急转,终于在被父亲扶正的时候想到了办法,委屈哒哒地道:“爹爹第一次问姨娘的声音太大,我当时就惊醒了,看到姨娘下跪,我太害怕,没敢出声。”

曹廷安:……

得,还是他的错!

幸好,女儿没看见不该看的,也没听见不该听的。

“没事没事,爹爹马上去找姨娘认错,阿渔别怕了。”重新将女儿搂到怀里,曹廷安笨拙的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阿渔头发都乱了,但她心情很好。

“那爹爹小点声,别再吓到姨娘。”父亲临走之前,阿渔不放心地提醒道。

她那样子,倒像父女俩换了身份,她才是老持稳重的长辈。

曹廷安好笑地摇摇头。

可女人是他带回来的,女儿也是他生的,摊上这么一对儿娇花,只好收敛脾气当宝贝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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