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挺美, 想讨好李举又想巴结长公主。”

王进走了之后灵璧从屋内出来, 拿了碗凉茶依在木台上,半坐半躺着,冷笑一声抿了一口。

这竹编的蒲团又硬又爱夹人, 十分不舒服,四下无人, 甄文君便和灵璧一块儿躺在木台上。

凉风吹过,心旷神怡, 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悠闲过。

甄文君看着在手指中转动的小碗, 想了一会儿道:

“如今长公主找上门,除了向其效忠外他们王家也没别的路好走,否则等不到这争权之世有个了断, 王家就已经被捏死了。这世道就是这般, 无论皇权还是柴米油盐,都是待价而沽。你当他们这些士族支持的是天子或是长公主?他们支持的是赢面儿罢了。王家向天子献粮也不说是献给天子, 他们说的可是捐赠赈灾。这样一来天子既得了实惠, 王家也不必明面上去站队,再好不过。只是如今长公主亲自来收粮,形势所迫王家没办法继续观望,只能孤注一掷了。”

灵璧侧过脸来看她,小声道:“依你看, 天子与长公主之间谁的赢面儿更大一些?”

甄文君没想到灵璧竟会如此问她,看来是对她全无防备了。她哼笑一声道:“谁赢谁输都不重要,输赢只是一时, 重要的是谁能走到最后,能够登庸纳揆掌握天下。更何况这些事嘛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庭煦姐姐站在谁那边我们就帮谁开路,如今自然是希望长公主能压天子一头。”

甄文君的话让灵璧愣神了半晌,茶都忘了喝,不知道在想什么。

甄文君一骨碌爬起来道:“灵璧姐姐先别想这些劳什子的事儿,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城里逛逛。我看那马市热闹全都是没见过的好马,而且灵璧姐姐不是也说了么,姑戗族的姑娘生得极美,皮肤虽不如咱们平苍的姑娘雪白细嫩但胜在高鼻深眼长得水灵,不妨去转转看看?还有那甘蕉,听说色若牛乳味甜脆嫩,你不想尝尝吗?”

灵璧耷拉着眼皮道:“你是馋了吧。这回二十万两还剩下好几万,够你挥霍的了。”

“不不不,肯定不够。”甄文君道,“给灵璧姐姐买东西区区几万两怎么能够。”

这小院儿临近凤溪城最繁华的金市,其中望京街乃是凤溪城中央要道。经由望京街能够直通银市和马市,十分方便。甄文君和灵璧没有乘坐马车,只带了两个随从便步行出门。

凤溪城不设宵禁,商贩们可通宵摆摊,越是临近夜市越是热闹。甄文君迎着鼎沸的人声拉着灵璧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左右穿梭。玳瑁壳做的腰饰,象牙做的项链,还有各种各样见都没见过的食物让甄文君兴致勃勃。

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完全不心疼。这回不仅将卫庭煦的任务圆满完成,更是买了田收了人,还余下了几万两,甄文君从不知道挥金如土竟有这般快感。想到当初欠了灵璧许多银两还没还,现下正是报答她的时候。但凡灵璧多看一眼多问一嘴的物件甄文君统统都给她买下来,灵璧拉都拉不住她。甄文君还挑了几件精巧的稀罕的挂坠和饰物打算送给卫庭煦,买给卫庭煦的礼物必定是极其昂贵的,千两之下的物件她都不考虑。

甄文君拿了块猫眼宝石步摇和琥珀戒指,问灵璧哪个卫庭煦会喜欢。灵璧考虑半天说都挺好的,甄文君便两个都买下。

一条长长的街逛了一半,两个随从双手拎满双肩挂满,就差要用脑袋顶着了,已经拿不下任何东西,只得先回小院儿里去送一趟再回来寻她们。灵璧也好不到哪儿去,怀里抱着一挂甘蕉,左手一串儿烤的焦香油亮的田鸡腿,右手一包蜜霜吉祥果,都不知道是该先吃还是该先逛。

甄文君瞧见前面人声盈沸热闹非凡,要拉着灵璧过去看看。

灵璧往后一躲,把吉祥果的核吐了出去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是挤不动腿都要断了。我在这儿吃着等你,可别乱跑,这集市上人多回头我找不到你。”

甄文君看了眼闹哄哄的人群,又看了看灵璧,甩了甩手:“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陪你。”

灵璧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到吧,当我不知道你?要是真不让你去瞧个明白,今晚我是别想睡安稳了。去去去,别烦我。”

甄文君甜甜地“哎”了一声:“灵璧姐姐果然疼我。”

瞧见甄文君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后,灵璧突然把已经放到嘴边的田鸡放了下来。

就这样让她独自一个人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甄文君如此放心了?

想起卫庭煦那夜惩罚小花时说的话,女郎已经将甄文君当成心腹,想要小花完全接纳她,看来女郎当真相信她了,实在不易。灵璧知道卫庭煦多疑,甄文君到她身边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经让她卸下防备,也亏得甄文君精明强干。

最初之时女郎还让我盯紧她,回报她的一举一动呢。幸好这孩子经受住了考验,没让人失望。灵璧看着甄文君消失的方向,欣慰地笑了笑,尽情地啃起田鸡来。

甄文君时不时地往后看,一脱离灵璧的视线便沉下兴奋的神情,默默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寻觅着邮驿。此地商贸繁荣邮驿肯定也不难找。果然,在金银两市交界之处便见着了一面绣着“邮”字的幡旗。邮驿搭了个遮阴的小棚子,棚里棚外堆满了各种待运送的货物。她去小棚子里借了笔墨和木片,写下古诗。写好之后她在一筐刻着各个州郡的牌子中摸到了“洞春”,再写上坊名和“居安先生”的名字,将木片和牌子系在一块儿,连同银子一起交给了信使。

“请问多少日能够送抵洞春?”交钱的时候甄文君问那信使。

“最快也要十日。”

“十日……好的,那麻烦了。”

这“居安先生”乃是当初晏业留给她的通信名号,想必是个假名。自上回与晏业见面之后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与其联系,此次长公主来到南崖收粮乃是天大的秘密,估计现在除了王家之外也只有她知道。谢扶宸得了此消息必定立即验证其真伪,只怕十日之后他收到消息时长公主已经不在南崖了。无所谓,谢扶宸错过了是他愚钝,日后他总是会知道的,后知后觉威胁不到长公主也好,甄文君要的就是谢扶宸错失良机却明白她这枚棋子的重要,能够说到做到善待她阿母。就算谢扶宸及时赶到想要刺杀长公主或者有其他行动的话甄文君也不担忧,甚至她更期待谢扶宸能够迅速赶来,双方大战。战争乃是名将之福,天子与长公主之争却是甄文君之利,她急需在其中周旋建功,以提升自身价值。

来吧谢扶宸。

甄文君回头看了眼那被风吹得来回翻腾的旌旗――我会让你们谢家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到了马市,为了给小雪买个好看的当卢甄文君几乎挑花了眼。起初她去寻价,商贩见她一个穿着普通的小娘子都对她不冷不热,问十句回半句地敷衍她。甄文君拿出一叠银票握在手里,眼尖的商贩立即热情为她推荐,最后她挑了一副鎏金红宝石价值五百两的当卢,想象着小雪佩戴起来肯定非常威风。

拿了当卢在马市逛着,几位马贩子跟在她身后问贵人想要什么样的马,各自举荐差点儿打起来。甄文君觉得好笑,正要都拒绝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本公子要这匹霜纨马!卖家在何处!”

一直跟在甄文君身后的一马贩立即响亮地应了一声往回跑。

甄文君听到这声音脖子发僵,没有回头,放缓了脚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等待着那男声再度响起。

“公子真是慧眼,这匹霜纨宝马乃是唐成公宝驾之后,整个大聿就此一匹!”

“哦?价格如何?”

果然是他!这声音她如何能忘!

甄文君加快脚步跑到一处凉亭的木柱之后偷偷往回瞧,只见方才说话之人身穿一件旧袍子,头戴高冠腰配白玉,扬起下巴对着马贩,正在讨价还价。

甄文君极为纳闷,谢随山怎么会在这儿?他难道不是和谢太行一块儿投奔洞春谢扶宸去了么?忆起晏业所言,谢扶宸对谢太行所作所为非常不满,将他一家驱逐也极有可能。想来也是,谢扶宸比谢太行更为虚伪狡诈,或许早就布好了局想要从卫家入手一举扫除长公主一派,而谢太行派人刺杀卫庭煦这等愚蠢的行为无异于打草惊蛇,和他翻脸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从绥川逃跑的谢太守还有何处可去?只好舔着脸跟随妻子姚氏回到南崖了。

怎么会忘了谢家主母乃是出自南崖姚氏?甄文君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笨脑袋,以为不去绥川便能躲过昔日故人之眼,谁知来到南崖更是自投罗网!若是被谢随山认出,以他的蠢脑子根本讲不明白利害,更不晓得谢太行是否有将乔装成甄文君一事告诉给谢随山,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其缠上甚至败露身份。

最好的打算便是立即离开南崖,躲姓谢的远远的。

甄文君迅速低头抱着当卢往回走,路过一家卖胡服的摊子有套裙子配有面纱,她丢了银子抱起裙子就跑。回到金市找到灵璧时见随从已经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甄文君大老远看见灵璧对她笑得很诡异。

“你总算回来了,快跟我回去。”灵璧开心地拉着她,神秘道,“回去,有惊喜。”

惊喜?甄文君心中狂跳,别惊喜没有,一屋子的惊吓就完了。

一行人回到小院,远远地看见小花伟岸的身躯矗立在小小的院落中,堪比一座假山。而她身边四轮车上不是卫庭煦是谁。

完了,走不了了。

甄文君两眼一黑差点气晕,内心无比焦灼,脸上却绽放灿烂笑容,一边喊着“姐姐”一边飞扑到卫庭煦的腿前,跪下伏在她的大腿上:

“姐姐怎么来了!姐姐可知文君有多思念姐姐!”成功挤出眼泪的时候甄文君都嫌自己虚情假意实在恶心。

卫庭煦慈祥地摸着她的脑袋笑道:“我也思念妹妹啊,这不,就来看妹妹了。”

甄文君努力做喜极而泣状,心中却是抱着脑袋上天入地地哀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和谢随山凑热闹一起来。谁能知道这只老狐狸是不是故意的,这回又有什么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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