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这副样子,宁楚克哪敢回提督府?也只能等宫里的车驾来接人。

从清泉寺回宫很要些时候,这段时间,宁楚克一直在琢磨,琢磨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总得打听打听自家的动静,还得闹明白九阿哥本尊去哪儿了,在搞清楚之前,她须得做一全套的戏,不能被拆穿身份。毕竟甭管是夺舍还是借尸还魂……都不是能往外宣扬的。

饶她大胆,心里还是阵阵发虚,一来全然不了解九阿哥,二来男女之间无论言行谈吐差异都极大,学起来不容易。纵使宁楚克惯会装模作样,面对这样的挑战把握还是不大。幸她向来沉得住,遇事反而冷静,一路板着脸倒是没让胤誐瞧出什么来。

从寺里出来那会儿,宁楚克格外注意走姿,她尽量模仿了阿玛以及大哥福海走路的样子,胤誐神经粗,当时没瞧出什么,后来这一路她心里揣着事,在这上头就疏忽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随行的侍卫退到一旁,恭恭敬敬请两位阿哥下车,胤誐倒是爽利,到宁楚克这头,她不自觉就切换到平素的状态,才走了两步,险些瞎了一干人等的眼。

这步幅,这节奏,这韵致……

这走姿咋就那么娘呢?

宁楚克反应还算快,立刻觉察出不对,赶紧拉开步子,她还在琢磨要怎么解释,胤誐就帮忙补充了理由。先扫一眼小腹以下的位置,而后一脸同情的拍拍她的肩。

“九哥这回伤得不轻啊!”

“也不用怕!回头使太医院院判亲自来看,开两贴药喝了就好!”

这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就只有胤誐自己才知道,宁楚克其实没听明白,只知道十阿哥一片好心,就点头应说:“但愿如此。”

又道:“早知道会遇上这等事,今儿就不该出门。”

听了这话,胤誐叹道:“也是八哥孝顺。”要不是他说想去寺里为惠妃祈福,这大冬天的谁想出城?关上门烧个暖锅喝口小酒多舒坦!

宁楚克还是糊涂,只知道这一行人出宫是因为八阿哥,再想想要不是撞上他们能出那等祸事?宁楚克素来宽于律己,又很会找借口推脱,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责任推到尚未谋面的八阿哥身上。

哪天去寺里不好,偏今天去!

几时出宫不好,偏那么巧撞上提督府的车驾!

阿玛还说成年阿哥里头,五八两位气性最好,儒雅斯文。

至于其他的——

太子尊贵,大阿哥威严,三阿哥清高,四阿哥最是较真,严于律己且严于律人!

宁楚克还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这寥寥几句总结里面别的对不对她不清楚,八阿哥在她这儿是黑了,就是迁怒!

宁楚克跟着胤誐走了一段,看她走得如此艰难,胤誐很不忍心,遂吩咐底下奴才备上软轿,将人抬回阿哥所。这一路摇摇晃晃的还挺舒服,等到了地方,宫人小心翼翼落轿,请九阿哥下来。宁楚克刚下来,就迎上前两个颜色鲜艳的小美人,她眉峰微挑,正在猜测两人的身份,两人就娇娇柔柔行了礼,满是担心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门,怎么乘上软轿回来?”

“奴婢好担心您。”

就这场戏,九阿哥本尊看了是什么反应宁楚克猜不到,要她说,这哪是担心?明摆着勾人来的!她猜想这两人是上头指给九阿哥教他房事的,客气些能称一声格格,说难听点就是通房丫头。

宁楚克是提督府独一个的嫡小姐,她阿玛纳了四房妾,都挺能生,府上人丁多了,碍眼的也就多了,她平素只亲近长兄福海以及幼弟舒尔哈齐,至于她阿玛那些小妾通房庶子庶女,高兴时权当没看见,不高兴了想个折就能收拾他们。

哪怕交换来九阿哥这头,宁楚克也没打算收着性子,眼瞧这俩不顺眼,任她怎么做戏都不好使,摆手就让人退下去。

这两人的确是宜妃拨来给胤禟开荤的,着绿色旗服的是刘氏,着紫色旗服模样更出挑的则是郎氏,郎氏很会讨胤禟欢心,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人勾她房里去,不曾想今儿个竟然不好使了。她樱唇微启,还有话说,宁楚克见了更不耐烦,斥道:“叫你退下!”

老太医正好赶在这会儿过来,给胤禟号过脉,又看了胳膊上的伤,松口气说:“只是小伤而已,九阿哥宽心,老臣这就替您抓药去,喝上几副保准能好……”他还交代了几点注意事项,并且留下药膏一盒,让胤禟每晚入睡前揉散了擦上一遍,嫌味儿大晨间洗净也无妨。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胤誐使个眼色,将人领旁边去,问真的只有这点伤?只伤了胳膊?

老太医不明所以:“还请十阿哥明示。”

这该如何启齿?胤誐浑身不自在,可为了九哥,为了他的好兄弟,百般纠结之下他还是说出来了:“就是下面……下面没问题?”

老太医还是没听明白,又问:“哪下面?”

胤誐心一横,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就是子孙根,子孙根没伤着吧?”

得亏他们说得小声,宁楚克没听见,当然就算给她听见,也只能感慨一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阿哥!

又幸好胤禟不知道这茬,否则胤誐得去掉半条命。

那一瞬间,老太医是懵的,回过神来他瞪大一双眼:“九阿哥不仅伤了胳膊还伤了鸟?怎么号脉没号出来?”

哪怕对自己的医术再自信,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不放心,老太医转身往回走,准备再请九阿哥配合一回。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胤誐一把拽住:“你方才就没号出来,再来一遍行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

“……那万一你没号出来不说还把动机暴露了,岂不是要本阿哥跟你一块儿倒霉?”

胤誐这么说老太医就不同意了,当即反驳说:“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

看老太医这么坚决,胤誐只想反手扇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早知道先同皇阿玛说!让皇阿玛出头!这会儿晚了。

胤誐判断他九哥伤了蛋的根据是走路迈不开步子,看得出已经很努力了,走姿还是不对。假如九阿哥被没掉包,这么想还有点道理,可他被掉包了,走姿不对那完全是宁楚克不习惯来着!所以说,伤着鸟伤着蛋都是子虚乌有,就算老太医再怎么高明依然无功而返。

老太医满心纠结,想直接问,他没胤誐那么厚的脸皮。

难道说:“九贝勒您这大兄弟可好?”

或者说:“劳您脱个裤子,老臣检查检查?”

真这么说,那就不是帮着看病,是赶着送命!

九贝勒那臭脾气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同十阿哥打小都是混世魔王,惹毛了谁来也不给面子。对比十阿哥憨厚率直,九阿哥那性子怪阴沉的,平素喜怒不定。

老太医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只是让胤誐多注意他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劲要趁早说。

宫也回了,伤也看了,宁楚克想独处冷静冷静,遂吩咐贴身太监送老太医出去,又轰走胤誐让宫女前方带路他要回房休息。

胤禟那屋比宁楚克预想的还要贵气雅致,从器物到摆件样样都是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外间摆了一方榻,榻上铺着软垫,又铺上整张虎皮,上头还搁了本没看完的书,旁边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了个青花瓶,插寒梅三枝。嗅着是有一股冷梅香,挺舒心的,这摆设也很合她心意,宁楚克踢了鞋躺到榻上,她闭上眼回想今日种种,还在递消息回提督府和暗自观察之间犹豫,就感觉身上一暖,小太监送走太医之后听闻主子回房躺了,赶紧抱了床薄被来。

房里炭盆原就没熄过,再加上男儿身不太怕冷,她也只是往身上搭了个被角,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阖目躺着。

宁楚克平素不爱着急,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她有多慌张,还在想从谁那儿打听九阿哥的喜好,怎么应付他皇阿玛他额娘,还有那么大一票兄弟。

也不知道这位爷还用不用去上书房报道,或者已经在为皇帝分忧?

甭管哪种,对她而言都是挑战,别看宁楚克是女儿身,她点亮了纨绔子弟需要的所有技能,舌头比谁都刁,会吃,会喝,会摇骰子。甭管是蛐蛐儿、斗鸡、八哥、甚至提督府那条养来防贼凶悍无匹的大狼狗都亲近她……她爹是武官,她跟着学了一身武艺,上马能挽弓,下马能甩鞭,觉罗氏老说这闺女是投错了胎,可惜她没生成男儿。

同九阿哥这么一换,她可能要些时间习惯,等习惯之后笃定是龙遨深海凤翔九天,惬意得很。

只怕皇帝想不开想考校她功课,或者想磨炼她让她为朝廷分忧。

宁楚克虽然阖着眼,其实压根没睡着,她仔细合计了一番,越想越躺不住,就翻身坐起,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尽数轰出屋去,关上门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练起坐姿走姿。练到一半,就听见小太监在房门口通报,说郎格格煲了补汤送来,求见爷。宁楚克有些饿了,就开门让他们把汤端来,方才揭开盅盖,那点食欲就去了个彻底。

这汤不够鲜不够香,闻着就是一股子药味儿,真是糟蹋东西。

郎氏捧了碗来想替她盛汤,宁楚克眉心皱起:“汤放着,你退下。”

听得这话,郎氏脸色泛白,泫然欲泣说:“爷心里再不痛快也用些,您这样奴婢担心得很。”

宁楚克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冷眼一瞥,郎氏一个腿软噗通就跪下。宁楚克没再搭理她,直接吩咐小太监将汤盅撤掉,又吩咐他燃上熏香:“往后别脏的臭的都往爷房里送,坏了一屋梅香。”

阿哥所这头,伺候九阿哥的奴才都满心惴惴,不安得很。

另一边,胤誐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寻他皇阿玛,他要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皇阿玛听!虽然老太医说没事,但胤誐坚信,九哥那不自然的走姿背后一定有故事。

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亲眼见过的都说九阿哥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扯了蛋。

晚些时候,八阿哥胤禩过来瞧她,一开口就是抱歉,那话却不大中听,他说什么:“是做哥哥的不好,若早知道九弟近来运势不佳,笃定不会邀你出门。”

就这话还能是道歉?这听在宁楚克耳中就是奚落人来的!就这套她都玩烂了!

眼下宁楚克却没那闲功夫同胤禩计较,她遇到了新的难题,她突然有了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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