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妈妈听见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疑惑地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溪溪,在吗?”

宿溪慌不择路地将椅子往左边挪了挪:“在。”

宿妈妈一把推开房门,就见房间里只有宿溪一个人,宿溪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可能是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太低了,还在膝盖上盖了件外套,这丫头倒是知道在空调房里不要穿短裤了,一到夏天就在空调房里穿短裤,等老了铁定老寒腿。

宿妈妈觉得很是欣慰,走过去看了眼宿溪正在写的卷子。

宿溪心惊肉跳,暗搓搓用余光瞟了桌下一眼,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她的书桌靠窗,两侧都有柜子,站在门口和侧边是看不见桌子下蹲着的少年的,但是如果走到她身后,肯定能看见。

万一当着老妈的面,被发现房间里突然多了个俊俏的男孩子,那早恋+往家里带人的帽子肯定要扣下来,她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好在宿妈妈懒得多走几步,就只是随意看了眼她的作业,问:“我看到玄关处有男生的鞋子,还以为小霍来了,怎么他不在?”

宿溪在草稿纸上乱画,装作在演算,道:“哦,他下午是来玩过,已经走了。”

“走了?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宿妈妈转身出门,随即又觉得不对:“他走了,那怎么鞋子还在我们家?”

宿溪心里捏了一把汗,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可能忘了吧,他应该是不小心穿着我们家拖鞋走了。”

宿妈妈:“……”

“现在的孩子整天打游戏,精神都恍惚了,小霍怎么也这样粗心大意的……”宿妈妈没多想,嘀咕着给宿溪关上门,去厨房做饭去了。

房间里这才恢复安静。

宿溪砰砰直跳的心脏宛如经历了一次过山车,她拿掉膝盖上的外套,胆战心惊地溜到门边,朝门外看了眼,见老爸老妈并没有怀疑,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房门反锁上,回到桌旁。

她蹲下来,小声道:“陆唤,好了,我妈妈走了。”

却见,桌子底下,陆唤抱着膝盖,头靠着抽屉柜,漆黑的眼睫阖着,睡着了。

宿溪蹲在他面前,不由得停止了叫他。

虽然陆唤对于承州洪水一事只是一笔带过,但宿溪知道,他为了尽快达到两百点,应该又是许多天不眠不休,疲惫不堪,来到这里之后又是完全换了个陌生的环境,昨晚在霍泾川家也未必能睡着,所以才这么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宿溪心中心疼,想让他再眯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将手机关了静音。

她席地而坐,手肘撑着膝盖,托腮瞧着他。

桌子上的台灯照不到下面来,只在陆唤的下巴处有些许的光亮。

他的五官是隐在阴影之中的,俊俏的眉宇,挺拔的鼻梁,是个冷漠的艳丽长相。

他阖着眼的时候安安静静的,让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怕打扰到他。

他浓如鸦羽的长睫不自觉轻颤,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也扫得人心中发痒。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宿溪认真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崽崽长得真是好看啊……

和学校里主要运动就只是打篮球的男孩子不同,他胳膊上的肌肤有着一些浅浅的疤痕,因为是穿着短袖,于是这些便全都露了出来,右边胳膊上疤痕较深,是一道不起眼的箭伤。

他抱膝坐在那里,都像是静谧的覆盖了皑皑白雪的松柏,若不是桌子略微矮了一些,他即便不小心睡着了,脊背也是挺直的。

可能是太安静了,宿溪只听见自己竭力放轻的呼吸声,于是心跳慢慢地快起来。

……

她忍不住腰身向前轻,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右手胳膊上的那块浅浅的疤痕。

当时在军营里包扎的时候,这块伤口是血肉模糊的,宿溪就十分心疼,但好在商城里的金创药效果很好,两个月的时间就恢复了。只是,在少年过于白皙的肌肤上,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冰凉的手指触及他的胳膊,宿溪抚摸到了一些略微凹凸不平的伤痕。

宿溪轻轻地吸气,有些犯愁他是不是疤痕体质,这些陈年旧伤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呢。

……

宿溪感受着指尖传递过来的触感,听着近在咫尺的陆唤落下的细微呼吸声,看着他被空调的风轻轻拂动的额前的几根发丝,再一次深深地感知到,他在她面前,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血肉。

可以拥抱,可以牵手,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喜欢吗?

喜欢上一个纸片人,或者说另一个世界见不到面的人,宿溪是不敢想象的,但是现在,他就这样真实地睡在自己面前,有着真实的呼吸,真实的血液的流淌,真实的温度……

那么,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毕竟,抱着膝盖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长得这样好看。

宿溪都能想象得出他睁开眼,看向自己时的样子,神情必定宛如初雪消融。

事实上,宿溪与他互相陪伴了那么久,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任何时候的样子……

还没开原画还是个团子的时候的警惕模样,看向别人时眼眸微带几分漠然的样子,仰头通过屏幕注视自己时满腹心绪的样子……

开了原画后穿着铠甲浑身血迹的样子,处理军务行事冷厉的模样……见自己来眸子里压不住的璀璨模样……

崽崽很温柔。无论对待别人如何,漠然阴郁,还是冷若冰霜……也无论他情绪如何,高兴还是发怒,对待自己却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仿佛可以拧出水。

所以,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原本在他还没来到自己这边之前,宿溪心中还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情绪为之牵动,那是怎样一种感情,或许更偏向于陪伴两年的感情?但是顾沁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友情是没有占有欲的。

只是,她仍然下意思地想要逃避,毕竟跨越时空对宿溪而言,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陆唤在那边努力学习现代文明,想要尽早融入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可以真的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但现在,他的确就在她眼前,她的手指,正触碰着他的肌肤,他的肌肤下是流动着的滚烫的血液……他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一下,落在宿溪飞快跳动的心脏上。

他已经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了。

而她……

宿溪看着他好看的脸,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浆糊。

……

而就在这时,陆唤似乎是感觉到肩膀上冰凉的指尖的触觉,眼珠转了转,倏然睁开眼来。

宿溪还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这坐姿就像是什么痴汉一样。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

就好像,彼此的呼吸一下子落到了彼此的脸上一样。

……

宿溪吓了一跳,同时陡然面红耳赤起来。

她慌忙想要站起来。

慌乱之下,完全忘了头顶是桌子,脑袋猛然撞了上去,但好在她头顶即将“砰”地撞上桌板之前,陆唤眼疾手快地用手挡了一下,于是宿溪只将他的掌心撞出一声闷响。

宿溪一屁股坐在地上,紧张地去握住陆唤的手:“你没事吧?疼不疼?”

“无碍。”陆唤眸子里隐隐藏着一些璀璨之意,瞧着她,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陆唤的嘴猛然被宿溪捂住。两人顿时双双住嘴,屏住呼吸。

房门被宿妈妈敲了两下:“吃饭了溪溪。”

宿妈妈奇怪地看了眼门把手,道:“好端端的锁门干什么?”

宿溪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也不知道是被门外的老妈给吓的,还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属于朝气蓬勃的少年的呼吸,有些热,落在了她掌心。

两人实在挨得太近了,只听见“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的心脏声,但却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的。

“我马上就来!马上!”宿溪赶紧扬声道。

宿妈妈这才走开:“快点,等下饭菜冷了哦。”

等宿妈妈走后,宿溪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坐在地上,慢慢松开捂住陆唤嘴巴的手,脸颊有些发烫。

陆唤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根也有些红。

片刻后,他站起来,将地上的宿溪扶起来,他压低声音道:“抱歉,我刚刚是不是打盹了。”

“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宿溪生怕外面的爸妈听见,用气声说话:“我先出去吃饭,不然待会儿我妈又要来叫了。”

“好。”陆唤给她关了空调,笑了笑:“去吧。”

本来是想让陆唤沐浴完,换上来时的衣服再回去的,但没想到宿爸爸宿妈妈提前回来,现在陆唤显然没办法出房门去卫生间。而且他还没吃晚饭。

宿溪心里一面很忐忑,怕被爸妈发现,宛如做贼,一面又很心疼陆唤没吃好也没睡好。

她走到房门口,不放心地回过头。

陆唤立在房间里,望着她,眉目宛如干净的初雪。

宿溪听见外面父母在说话,心惊胆战,定了定神,拉开房门。

……

可出去之前,她却又再一次定住了脚步。

她再一次回过头。

……

陆唤仍然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眼眸里有些不舍,似乎是想等着她出房门后,再去动手机,再离开。

但没想到她一步三回头。

不由得扬了扬眉,示意她:怎么了。

宿溪望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让他很失望的那一幕幕。

京城城外兵营那一次。

兵部院子里那一次。

御花园那一次。

……

每一次,他都是目送自己离开,就像是现在这样,等自己先下线。缓缓淡出的屏幕上,他竭力不让失落的神色显露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以前就知道他等自己上线等得很辛苦。但现在,却因此而隐隐有了些心疼的感觉……

喜欢是心疼么?

不想让他不开心,也不想让他等太久。

那么,喜欢应该也是勇气才对。

总不可能,他做了那么多,自己却什么也不做,无动于衷看着他宛如奔月,不顾一切地来到自己的世界。

宿溪忽然又轻轻关上了门,快步走回陆唤身边。

陆唤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宿溪拽住他短袖衣角,低声道:“你来之前,皇后那边不是要给你选妃吗?你是怎么解决的?”

此前宿溪从不在意这个,从不在意他身边是否有别的女子,甚至,陆唤以为,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娶妻生子,她只怕会拍手称快,比自己还兴高采烈。

因此,此时听到宿溪问这个,陆唤下意识以为,她要劝他回去之后不要抗旨。

他手脚冰凉,心头无边的失落齐齐涌来,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抽痛,但定了定神,努力压抑住,只哑声道:“为何问这个?即便你……”

即便如她那日所言,她只把他当朋友、当崽,可他眼里,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容下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她居然还要劝他娶别人吗?

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无论何时于陆唤而言都不亚于一场凌迟。

他想让她不要再这么说。可即便再怎么恼怒,重话也对她说不出口。

然而,陆唤话还没说话,却听宿溪小声道:“不准选。”

陆唤愕然,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垂下眸仓促地盯着她,有些茫然。

宿溪微微仰着头,看着他,有些紧张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回去以后不许选妃,不准。”

……

陆唤宛如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她。

等到脑子慢慢运转,将她说的这话理解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他窒住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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