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走出火车站的那一瞬间,很有物是人非的感慨。离开这里大概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了,在广西的偏僻县城里过了那么久,他却依然没有忘记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时候,他和荆楚都是泽山县的刑警,泽山县位于南城西南方,是个经济挺发达的县城,后来政府出于种种考虑,将泽山县并入了南城,成为了泽山区。

但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泽山区还是泽山县,那时他已经是副队长,再进一步就能成为副局长,前途无量。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那件事,没有人。

一共9名年轻女性被杀害在家中,无一例外都身着红衣,一时间整个县城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就没有女性敢上街。

最后一名受害者的妹妹自告奋勇,愿意以身作饵帮助警方抓捕凶手,可惜功亏一篑,不但凶手没有抓到,连那个女孩都赔了进去。

黄旭心灰意冷,上头也对他的表现不满,最后把他调去了广西的县城,一晃就是那么多年。

但荆楚知道,黄旭之所以会如此受打击,不仅是因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凶手给跑了,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当时已经和他在秘密交往了。

失职和失去挚爱的双重打击曾经让他一蹶不振,但他更发誓一定要抓住凶手,手刃仇人。

可是那个凶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在杀害了十名女性后消声灭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回忆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过,黄旭抬头看了看南城罕见的蓝天白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打车到警局附近的旅馆,开了房间住下,荆楚很快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约他去一家饭馆吃饭。

但黄旭并没有什么心情吃饭,荆楚一来他就说:“我不是来吃饭的。”他紧紧盯着荆楚的眼睛,“你叫我来,肯定也不是为了吃饭。”

“但饭还是要吃的,你那么久都等了,还怕一顿饭吗?”荆楚翻开菜单点菜,依旧记得给他点一道红烧大肠,“这里是我们以前常吃的那家饭馆,搬到这里了。”

这句话勾起了黄旭曾经的回忆,查案子的时候通常日夜不分,非常辛苦,有空吃饭的时候也许已经是深夜,又也许是凌晨,他会带着后辈们去一家饭馆吃饭,总会点一道红烧大肠。

菜端上来,香气扑鼻,黄旭尝了一筷子就笑了:“的确是原来那家。”他一直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倦意浮现上来,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荆楚问了问他的近况,得知他始终没有结婚,还是一个人过,今年他都要四十岁了,男人四十一枝花,他却老得像是五十多岁。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荆楚现在在上班途中,不好喝酒,拿了茶和他碰了碰致意。

黄旭想起来也觉得可笑:“你怎么会找了个年纪那么小的女朋友?”

对于这个问题,荆楚只能笑笑,回答:“缘分。”

黄旭也不是对别人私生活感兴趣的人,问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他把话题转向了自己最关心的地方:“你找我来,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这件事要先从去年的案子开始说起。”荆楚和他说了雨夜屠夫案,黄旭点了一支烟,侧头仔细听着。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荆楚要先和他说这个案子:“虽然都是对红衣女人下手,但作案手法完全不同,这不是同一个人犯的案。”

“我知道。”荆楚并不否认这一点,他也相信周大志就是杀害王露等几名女性的凶手,但是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来,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前两天在南城大学的湖里捞起了一具女尸,被勒死的,穿红衣服。”

黄旭也是老刑警了,自然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冲着死者都是穿着红衣服的年轻女性,你就觉得这三个案子有瓜葛?证据呢。”

“直觉。”

直觉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而警察的直觉又更像是某种经验和观察力相结合的东西,说不上来,但十有八九都很准。

荆楚相信自己的直觉,黄旭也是。

“现在还不能马上下结论,我要看看之前的卷宗和这次的尸体。”

“可以。”

停尸间里,卫寒斜靠着柜子和他们解释:“机械性窒息,死前曾被性侵,凶手作案手法很老道,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说完,挑眉看着荆楚,示意他介绍一下这个一脸苦大仇深的男人是谁。

“一会儿开会和你们说。”

办公室里,黄旭又看了周大志一案的卷宗,看完以后他一语不发,好半天才揉着太阳下说:“你有把握吗?”

“没有。”他承认得也干脆,“但我觉得这三起案件之间有联系。”

黄旭狠狠抽了口烟,半天才慢慢点头:“周大志在哪儿,我要先见见他。”

“我给你安排。”荆楚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直觉再一次告诉他,如果要再查周大志的案子,那么不可避免地会牵扯到杨绵绵,可周大志是三起案件中唯一一个被逮捕的凶手,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他。

甚至极有可能还是要从周大志身上寻找突破口。

下午,局里开会商讨新案子,黄旭则去监狱里探视周大志,一天一晃眼就过去了,等荆楚接到黄旭电话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也来不及和他详细说:“你先来局里,我们一会儿说,我急着出去一趟。”

“有什么线索了?”黄旭精神一震。

荆楚咳嗽一声:“我去接女朋友,那么晚了我不能放她一个人回家。”

“那等会儿见。”黄旭能理解,当初他和庞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泽山县到了晚上就没女人敢上街,庞倩那天有急事要出门,可什么人都找不到,身上有他的电话号码,就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他,两个人也就是这样接送之间就有了感情。

现在庞倩死了那么多年,他一闭眼还能想起她当时抿着嘴对他笑的样子。

警察不好讨老婆,尤其是刑警这样的岗位,他以前谈的女朋友受不了他天天加班的日子,分了,他也就一直没什么时间找,一拖再拖,年纪就大了。

庞倩是个收银员,收入不高,但才二十五岁,他都三十四了,没有想过她会义无反顾跟着他。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哥,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就结婚吧,家里有我,你甭担心。”

他连结婚戒指都准备好了,也曾劝过她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但庞倩很坚持,说不抓到凶手对不起姐姐不能结婚。

只是……所有美好的祈愿都在她死去的刹那化为了泡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黄旭回想从前旧梦的同时,杨绵绵和荆楚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

事情的起因是荆楚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杨绵绵不在实验室楼下等他,打了电话也不接,幸好过了两分钟她就自动出现了,刚欢欢喜喜拉住他的手,杨绵绵就觉得哪里不对。

手机默默在裤袋里提醒她:“荆楚生气了啊……”

杨绵绵抬头偷偷看他,发现他面色微沉,不是平时见到她温柔的笑容,她心里有点打鼓,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甚至,她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居然有几分害怕。

害怕他生气不理她了。

走了一段路,荆楚一声也不吭,杨绵绵真的怵了:“你生气了啊?”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不说话啊。”

荆楚看着她,语气特别平淡:“说什么?”

他从来没和她那么冷淡得说过话,杨绵绵一下子就急了:“你别这样!”

“我让你待在那里等我不要乱走,你听过了?”荆楚停下脚步问她。

杨绵绵想说是因为有小伙伴想起来之前那个案子的线索,所以她才跑出去的,她和他解释:“我不是无缘无故乱走的。”

荆楚当然不至于因为这样的小事就真的和杨绵绵翻脸,但他也不想再一次经历在沙漠里失去她的痛苦,尤其是看到黄旭,想起他之前是如何和庞倩天人永隔的,他心里头就止不住害怕。

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杀人犯会因为你不是无缘无故就不杀你吗?”

不会,当然不会。杨绵绵知道是自己理亏,可她心里也觉得委屈透了,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呢,她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再那么不分轻重随便惹事。

他怎么可以给她冷脸呢?←这是重点。

她知道是自己先不对,但就是委屈,十二万分的委屈,越来越委屈之后,原本没理也变得有理了:“你是要对我发脾气吗,不理我是吧,那我也不理你了。”说完,她就闭紧嘴巴,也不和他说话了。

小伙伴们深切体会到了一个传说中的词——风中凌乱。

杨绵绵也是说到做到,两个人就一路冷战到回家,今天是周五,荆楚就直接把她带回自己家里去了,送她到家以后就折返回去找黄旭聊案子,但这事没来得及和杨绵绵说,小伙伴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弄懵了,完全忘记要提醒一句,所以她就以为他是生她气走了。

这下还了得?

杨绵绵气呼呼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拎了背包开柜子收拾衣服,一开柜子才发现所有的衣服都是他买的,她还真没什么好带走的。

想提起书包就走,走到玄关停了一分钟,跺了跺脚坐回去了。

此时,荆楚却正在和黄旭商讨案件,黄旭习惯性思考问题的同时抽烟,包厢里烟雾缭绕,而点的几道菜已经完全冷掉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吃。

“我今天下午去见了周大志,他很棘手。”黄旭用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他是最狡猾的那种罪犯,我想如果没有恰好被人遇见他作案,恐怕很难把他逮捕。”

荆楚也要承认,雨夜屠夫案能那么快告破,全都是因为杨绵绵那一次的“巧合”。

“他有没有透露什么线索?”

黄旭遗憾地摇头:“没有,他只问了我的来意,然后就一声不吭了,我看要撬开他的嘴有点难。”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荆楚陈述着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十天之后,他就要被枪决。”

黄旭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抖,他皱起眉头来:“只有十天了吗?”

“嗯,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荆楚的这句话说得异常沉重。

他和黄旭都明白这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但显然如果没有足够的条件,周大志是完全不可能会开口的。

之后的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荆楚满脑子都是案子,十一点多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杨绵绵坐在沙发上,也不洗澡睡觉看电视,就在那里板着个脸,看到他回来才面无表情地说:“和你说一声,我要回家了!”

说完拿起书包就走,目不斜视。

荆楚看了她三秒钟,脑子从案子转回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上,没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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