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为林述一的忘词,日出戏终究还是阉割了。

监视器后,昭夕把剧本一扔:“让林述一立马卷铺盖滚蛋!”

“滚什么蛋啊,异想天开。”

魏西延把监视器往前调,也没辙,“现在继续也不行了,光线不对。”

执行导演凑过来,弱弱地提议:“要不,让后期p图试试?”

昭夕怒道:“p个头啊p!能p图我干脆换个人来演,后期把姓林的头给p上去,不是更好?”

执行导演:……这可不就是p个头吗qaq。

魏西延说:“实在不行,后期消音,把台词给他配上吧。”

“你当观众瞎吗?音画不一致,谁看不出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往椅子上一倒,把头发朝后一扒拉,“那没辙了,明天重拍吧。”

日出戏就是这么讲究,稍微卡一下,前后画面立马就不一致了,光线、背景,乃至于人物打光,样样都接不上。

这边正苦大仇深着,那边的林述一倒是自己过来了。

助理一路小跑跟着他,嘴里不断念叨:“祖宗喂,当心脚下,你这袍子长着呢,小心绊着……”

林述一是来道歉的。

“对不住啊导演,刚才我没记住台词。”

昭夕和魏西延都没说话。

执行导演姓杨,哪怕心里也苦,还得笑着打圆场,“没事儿,林老师,您前面拍得还挺好。”

助理笑着搭白:“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特别是从马上下来那段,就一个字,帅!”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为缓解尴尬,他还心血来潮指着监视器,“要不,咱们看看回放?”

然后笑吟吟回头招呼,“来,林帅,看看刚才你有多帅,保准观众看了合不拢腿――”

手才刚触到屏幕,只听啪的一声。

昭夕手里握着剧本,不轻不重砸中他手背,“谁准你动我机器的?”

现场鸦雀无声。

那助理是东锦影业老总的亲戚,平常就耀武扬威的,更别提跟了正当红的林述一。

他面色一变:“昭导,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演员要求看看回放,您也不许?”

“你算哪门子的演员?”

助理还要多说,被林述一拉过身后。

“昭导,小助理不懂事,您多担待。”

远处的工作人员都懵着,不知道这戏到底多久才能继续往下拍。

近处的都一声不吭,两眼直直地盯着风暴中心。

风暴本人倒是很平静。

昭夕把剧本放在小桌上,压根不抬眼看林述一,只说:“昨晚我的话,你还记得吧?”

林述一一愣。

“记不住没关系,我再说一次就好。”她侧头嘱咐小嘉,“把林述一的合约拿来。”

男人脸色一变,“昭导!”

昭夕嗯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道:“你一没演技,二没态度,三没进取之心。合约到此为止吧,明天开始,军须靡换人出演。”

助理都懵逼了。

“导演,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

林述一走得并不平静。

先是他的助理大闹一场,紧跟着,他的经纪人当天下午乘飞机赶来协商,最后是东锦影业的老总亲自打来电话。

“昭导演,当初是您亲自答应的男二号,现在反悔不太好吧?”

东锦影业是林述一的东家,也是《乌孙夫人》的投资方之一,家大业大。

手机处于免提状态。

一桌人坐在一起,视线都落在昭夕面上。

昭夕笑笑:“李董,请您体谅。当初同意他带资进组,就是冲着您的面子。可拍到现在,这已经不是面子能解决的事了。

“林先生要求的五星酒店,总统套房,片场太偏,满足不了,这是其一。

“演技糟糕,不仅耽误拍戏进程,更影响其他演员发挥,这是其二。”

她话没说完,电话那边就开始着急――

“演技不好,可以慢慢琢磨。他那个角色我看了,本来也不需要太多演技啊。”

昭夕颔首,“是,演技不好,可以慢慢琢磨。但人品不好,恕我们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董事长一愣,“这是什么话?”

经纪人和助理对视一眼,急忙插嘴――

“都是误会!”

“没什么大事!”

昭夕抬眼看了看,唇角一弯,“哦,原来这事您不知道啊。”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却听下一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林先生大概是喝多了,跑我房间自荐枕席,说要跟我共度良宵……小事情,小事情。”

“……”

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人惊呼:“董事长?董事长,您没事儿吧?!”

林述一离开剧组,东锦影业也撤资了。

这事闹得不小,早先林述一参演电影时,公司曾大肆宣传,粉丝们普天同庆。

而今灰溜溜走人了,自然也得给粉丝们一个说法。

当然,官方的说法很讲究――

“由于高原环境恶劣,我司演员林述一先生在电影《乌孙夫人》拍摄途中,身体不适,不得不入院疗养。为剧组造成诸多不便,也令期待已久的粉丝们感到失望,特此道歉。”

一石激起千层浪,粉丝们纷纷跳出来心疼林述一。

剧组可顾不上心疼林述一,执行导演和场务急得火烧眉毛。

“这窟窿可怎么补?”

“三大投资方,现在都开拍了还撤资一个,该不会后续没着落了吧?”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怕电影烂尾。

现在行业不景气,别说拍到一半拦腰斩断了,就是拍完了不给上映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况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找个男二号去?

魏西延这个副导演倒是不担心,大手一挥,“咸吃萝卜淡操心,放心吧,小问题。”

果不其然,两天后,一辆黑色卡宴抵达塔里木盆地。

众人都看见了,正在片场忙碌的昭夕,一见那车,像兔子似的蹦了过去。车里下来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卓然。

一向目中无人的导演……

就差摇尾巴撒娇了。

后来,随着导演与那男人手挽手上车离去后,第二天就听说资金续上了。

场务偷偷问执行导演:“那人……谁啊?”

“还能是谁?”杨导压低声音,四下看看,“只能是那位小孟总了啊。”

两人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都笑了。

这些年来,有关于昭夕形形色色的传闻里,总有一位小孟总的身影。

小孟总叫孟随,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it上市公司青年总裁,却明里暗里帮了昭夕不少忙。就好比这次,昭夕也就开了个口,他就立马填补了资金窟窿。

杨导感慨万千,“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瞧瞧人家,要啥有啥。再瞧瞧咱俩,活该一辈子给人打杂。”

场务:“啧啧,您这话,忒酸!”

“怎么,你不酸?”

“酸,怎么不酸?可惜了,我不是个女的,也不是昭导那种一笑倾城的大美人。酸有什么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自打林述一退出剧组后,麻烦事一桩接一桩。

先是片场旁边,仅仅相隔十米的地方,某日忽然拉起了黄线。

紧接着,施工队来了,挖土机都来了好几辆。

昭夕匪夷所思:“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要建工地?”

场务奉命去问,原来隔壁是个什么施工现场,有个保密工程开建了。

剧组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要拍草原古装大片,隔壁居然来了个施工队,这还怎么取景?

昭夕不可置信,“当初跟政府申请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一出啊!”

场务讷讷地说:“说是保密工程,半个月前才收到的指令。”

能怎么办?

昭夕只得安抚大家,不管隔壁要建什么,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赶在那玩意儿拔地而起之前,先把此地的草原戏拍个七七八八,再去别处取景也成。

就是那黄线看着扎眼得紧。

昭夕盯着监视器,每每移动到一定角度,就得喊卡。摄像机要重新更换角度,以免黄线入镜。

再加上黄线里每天都有人走动,挖土机嗡鸣,不知名的机器轰隆作响。

昭夕:“……”

建建建,建nmlgb。

饰演军须靡的新演员很快进组,令人中大跌眼镜的是,走了个正当红的林述一,居然来了个年纪轻轻但入行多年的老戏骨。

场务和执行导演再一次凑在一起,老泪纵横――

“你说她怎么这么神通广大?连这尊大神都能请得来!”

而关于隔壁的建筑工地,唯一带来的正面影响,就是从某天起,剧组的女人们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

昭夕觉得奇怪,怎么人人都这样,一空下来就往黄线那边看。

挖土机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小嘉笑嘻嘻回来报告:“哪是看挖土机啊,都在看那个……”

她顿了顿,思索片刻,“都在看那个包工头呢。”

昭夕:“……那还不如看挖土机。”

“哎哎,不是,老板你是没看见。那包工头真的很帅!”

“我们剧组缺长得好看的人吗?”

“那是不一样的好看。”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好看也就那样。”

昭夕对美并不敏感。

处在这个圈子久了,甚至从小接触,她从不认为美是件奢侈的事。出身自演员世家,家中都是标致的人,身边也是形形色色的美人。

只是这个圈子里的美,都浸润着人工打造的精致,少了点味道。

她的嗤之以鼻并不影响剧组的女人们,茶余饭后,大家依然爱往黄线里瞧。

直到某日,一位群演在演骑马戏时,不慎坠马,小腿骨折。

这是工伤,不容小觑,昭夕紧急令人妥善处理,送医、慰问。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那群演并不只是个普通演员,他饰演的是乌孙国第一美男,有长达七分钟的镜头,还要跳一支剑舞。

这里是草原上,别说群演不好找了,拿头去找个“第一美男”吗?

那群演还是她用惯了的人,从前也在她别的电影里出过镜,这才跟组来了塔里木。

昭夕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

纵观全剧组,长得好的没几个,还都是圈内那种阴柔有余、阳刚不足的美。她要的是草原男儿,不说气壮山河,好歹要有男子气概。

为这事愁了一上午,昭夕蹲在片场吃盒饭时,听见几名场记在大棚外聊天。

“金木水火土,谁的腿最长?”

“火啊,火腿肠(长)。”

“老掉牙的脑筋急转弯还在这说。要我说,隔壁那英俊民工的腿才是真的长。”

“是啊,和咱们剧组的演员还不一样。咱们这儿的都是瓷一样的花美男,他那个,啧,带劲儿。”

“嘻嘻,这词儿用的,我看你是荡漾了!”

“不是,这能怪我?谁他妈看见行走的荷尔蒙,都得荡漾。”

……

昭夕听入了神,饭盒一放,掀开大棚帘子就走了出去。

场记们蹲一块儿吃饭呢,见到导演吓一跳,纷纷回忆刚才的诸多八卦里,有没有关于导演的……

昭夕精神奕奕地问:“哪个是他?”

“啊?”

“昭导,您说的是――”

众人一头雾水。

昭夕放眼望去,黄线里烟雾缭绕,十来号人,好几台车,根本看不真切。

她一边望一边说:“就那个,行走的荷尔蒙。”

众人:……

原来您也好这口= =!

小嘉接到任务后,第一时间奔赴工地。

那边的人说是保密项目,不让她踏进黄线,只能在黄线边上交涉。

不一会儿,小嘉灰溜溜回来了。

“他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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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演?是嫌钱少?”昭夕正在大棚里跟魏西延谈戏,停下来想了想,“这样,你跟他说,从原先的一万,加到两万。”

群演是用不着这么多费用的,但这个角色特殊,还要跳个舞。

昭夕一向不看重钱,索性加了一倍。

没一会儿,小嘉又回来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蔫。

“……还是不演。”

昭夕都愣住了。

现在的建筑工人,都这么不看重名利吗?

在横店拍戏那会儿,附近可是挤满了想成名的普通人,个个都面容姣好,有着平步青云的明星梦。

一听说这是她的电影,多少人宁可倒贴钱出个镜,哪怕就一秒钟。

“他知道这是谁的电影吗?”

“我说了啊,我说我们导演可是大名鼎鼎的昭夕,拿了好多奖的,好多人求着拍她的电影。”

“他说什么?”

“他,他说……”小嘉瞅了瞅老板的脸色,吞口水,“他说:昭夕是谁?”

一旁的魏西延:“噗――”

昭夕顾不上搭理他,反问:“他不认识我?!”

小嘉哭丧着脸,“我也是这么问的啊。”

“那他怎么说?”

小嘉悲壮道:“他说,我应该认识她吗?”

在魏西延无法抑制的大笑声里,昭夕缓缓地侧过头去,隔着大棚都仿佛能看见工地上的人。

这话听起来,可真tm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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