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从胡同口走到四合院门前, 短短十来步距离。

昭夕攥着他的衣袖,像是生怕他临阵逃脱一般。

程又年撇她一眼,“到底什么忙?”

“一个小小的忙。”

他停住脚步,“昭夕。”

她赶紧信誓旦旦说:“真是小忙。就是陪我演场戏而已。”

“演什么?”

“……我的学霸男友。”

“……”

气氛短暂地沉默片刻。

片刻后,程又年抽回衣袖, 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心软。

“哎哎, 程又年!”昭夕急急忙忙追上去,“别走啊!”

“算我求你!”

“真的十万火急!”

程又年停下脚步,看着她,“我说过, 我不是演员,不会演戏也不打算演戏。”

“这次真不用你演, 就出现一下, 站在那里配合我的表演就行。”

“我是你男朋友吗?”他淡淡发问。

“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用‘演戏’二字来美化骗人这件事。”

昭夕噎了一下,一时词穷, 只能辩驳说:“……是善意的谎言!”

程又年没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 仿佛水墨画一般向胡同深处蔓延。

她泄了气, 苍白地解释道:“我死对头在我家……从小就是学霸, 智商碾压我,成绩碾压我,除了长得没我好看,我就没一点比她强……”

手里慢慢松开那截衣袖,眼看着他笔挺的大衣出现这么一小块不合时宜的褶皱, 她的心也跟着起了褶皱。

她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求过人了?

“不帮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丢脸。”

昭夕倔强地别开脸。

路灯昏黄,光晕似在半空中沉浮。

她都放弃了,才听见耳边轻描淡写的一句。

“只此一次。”

嗯?

那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无边夜色里两盏熠熠生辉的小灯笼。

家里有人,不能直接把程又年带回去。

昭夕往四合院里探头探脑,偷偷在门外给宋迢迢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出来。”

“干什么?”

“出来就知道了。”

时间紧促,来不及规划太多,昭夕只能迅速为程又年介绍前情提要——

“很简单,你的人设就一个要点:高智商学神。目前从事,嗯……”

她努力思索高智商学神现在该做点什么。

毕竟她本硕都读的电影学院、戏剧学院,身边着实没什么高智商学神的存在,艺术就是他们最好的才华。

没有知识的昭导演绞尽脑汁,最后只能笼统地下了定论:“反正就说你是国家科研人才!”

“……”

程又年眼神微动,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怎么了?”

昭夕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还以为是他不会演戏,内心抗拒,连忙来了波安慰加鼓励。

“放心,没什么难度。虽然你的真实身份是包工头,但你看起来跟民工完全不像,形象气质佳,说是海归博士都没人怀疑。况且还有我在旁边帮你圆场,不会有问题。”

“……”

程又年的眼神更令人捉摸不透了。

“总之人设就是这样了,剩下的你自由发挥。当然,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让影后carry你!”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自夸一波。

说话间,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宋迢迢女士很快出现在门口。

看见程又年的那一秒,她微微一愣,随即没好气地问昭夕:“叫我出来干什么?”

“不是不信我有对象了吗?”昭夕洋洋得意地抬手示意,“当当当当,男朋友在此。”

空气里有刹那的沉寂。

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束光打在这位“男朋友”身上。

宋迢迢上下打量程又年,想挑出什么毛病来,可这男人淡迫从容,面目英挺,站在黑暗里也轮廓鲜明,哪怕身着黑色大衣,也融不入这无边夜色。

程又年被人观光,心中天人交战:到底是掉头走人,还是跟着一起丢人现眼。

怕气氛沉默太久就露馅了,昭夕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赶紧“男朋友”上身。

“男朋友”沉默半天,就在她以为他要临阵变卦时,终于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程又年。”

昭影后总算松了口气。

行吧,他肯开这个口就好,剩下的交给她实力carry。

于是就在这寒冷冬夜,两个不怕冷的女人站在门口展开了你问我答。

“程先生看着气质挺好,也是圈内人?”

话是问的“男朋友”,但“女朋友”抢着回答了。

“当然不是,都跟你说是高智商人才了。”

高智商人才?看这模样,说不是圈里人,谁信?

宋迢迢表示怀疑。

“是吗。那么请问程先生在哪里高就?”

“他是科研狗,搞研究的。”昭夕镇定自若,准备来一波欲扬先抑。

“哦?做什么方面的研究?”

“……”话题超纲,昭夕果断拦截走向,“你管什么方面的研究,反正说出来你也不懂。”

“是吗?那我可更感兴趣了。”宋迢迢笑了,“愿闻其详。”

大晚上的,突然说自己有男朋友。

没两分钟男朋友就抵达现场。

谁信?

两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宋迢迢才不会让昭夕得逞。

女人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腥风血雨,一场都不能输。

昭夕当然答不上来她的问题,正准备胡搅蛮缠,就听身侧的人开口了。

“地质研究。”

她有些意外,抬眼望向程又年,只见他安然而立,答得礼貌而从容。

……不愧是逼王。

话题很快被程又年接了过去,没有昭夕插嘴的余地。

你问我答在两位学神中展开。

“地质研究?那程先生是在高校任教?”

“不。我在地科院地质研究所工作。”

“这样啊,那程先生是哪所高校毕业的?”

“本科在清华地质工程专业就读。后来去了mit,硕博连读。”

昭夕:……?

虽然她一开始预设的也是mit海龟,但这,这编的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清华本科,mit硕博连读= =!

她用眼神询问程又年:后面要怎么圆啊……?

逼王就是逼王,演个戏也能遍出连编剧都编不出来的剧情。要知道,能手撕鬼子的男人们遍地都是,他写的这种人设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昭夕有点心肌梗塞。

另一边,程又年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宋迢迢有些意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出错了。

难道还真是科研人才?

她微微一顿,又问:“地质研究,我倒真不太了解,你们搞地质的平常都做些什么呢?”

“这一行只是统称地质研究,其实真要细化,方方面面都能涉及到,研究范畴很广。”程又年沉吟片刻,“拿我自己而言,之前参与过的项目主要有长江三峡东部地区震旦系地层剖面,中国震旦亚带化石及地层意义,也涉及过吉木萨尔大龙口二迭三迭纪地层古生物研究。”

昭夕:“……”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系列吧。

话题很快上升到昭夕无法插嘴的地步。

宋迢迢还能勉强攀谈几句,再深入一点,也无能为力了。

程又年适时地低头看表,“时间太晚,我该回去了。”

顿了顿,想起此刻自己“男朋友”的身份,他又尽职尽责提醒朝夕:“坐了一晚上飞机,也该早点休息。”

昭夕:……

敬业的态度是有的,就是你这表情不像在跟女朋友讲话,更像教导主任在严肃批评记过学生。

算了,对包工头哪能要求这么多。

刚才的表演已经令人喜出望外。

眼见宋迢迢已然信服,昭夕在心里仰天长笑,面上还作出温柔小意的女友模样,挽住程又年的手,“我送你出去,不看你上车我不放心。”

对她而言,这点级别的表演简直是小菜一碟。

然而程又年浑身一僵,只察觉到那只纤细柔软的手臂,灵巧地穿过他的臂肘,姿态亲昵地与他贴合在一处。

他难得失神片刻。

四合院门口,宋迢迢被迫吃了碗狗粮,目送两人离去。

从门外到巷口,两人姿态亲密,窃窃私语。

她跺脚,有些烦躁于很久没有过的失利。

另一边,昭夕压低声音:“可以啊程又年,没想到你是这种无师自通的演绎天才。这演技浑然天成,装逼的话随口就来,真的不考虑当演员吗?”

“谁演了?”

“也是。”昭夕回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胳膊,“难怪桌上摆那么多书,真有你的,《国家地理》、《环球科学》可不是白看,张口就来啊。”

“……”

程又年淡淡地看她片刻,“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是是是,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笼统地把你划分为农民工了,实在是失敬!”

“是吗?”程又年一脸怀疑。

“当然。今天我才豁然开朗,原来农民工也分两种,一种是没文化的,一种是爱读书的。”她对这位“爱读书的农民工”给予高度评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天生我材必有用,后天的努力完全可以弥补学历的不足!”

程又年:“……”

他匪夷所思看着这位乾坤独断的大导演,从她手臂里抽回胳膊,正欲把话说明白,就见昭夕惊喜地抬手——

“哎,出租车!”

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恰好经过,见人招手,立即停在了路边。

昭夕回头瞄了眼,宋迢迢还在门口站着呢,此刻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赶紧把程又年送上车。

“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欠你一条命。”

“?那倒不必。”

“道谢的话我下次再说。总之今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昭导风里雨里,电话里等你。”她非常讲义气地放下豪言壮语。

程又年坐上车,抬眼看着车外的人,淡淡说:“倒的确有这么个忙需要你帮。”

咦?

这么快的吗?

昭夕愣了愣,“什么忙?”

“以后少联系。”车上的人面无表情说完这句,干脆利落关了门,“师傅,开车。”

昭夕:“???”

“程又年你什么意思——噗。”

吃了一嘴汽车尾气。

昭夕回到门口时,宋迢迢已经先她一步进屋了。

老年人果真睡眠少,这都什么时间了,两位老爷子还能聊天。又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华山论剑,明明每个周末都聚在一起。

她一边腹诽,一边得意地哼着歌进门。

在玄关换鞋时,意外地没听见说话声。都换好鞋了,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屋里怎么这么安静?

不应该啊。

谁知一抬头,就迎上一片热烈的目光。

什么情况?

宋迢迢抱臂站在一旁,微微一笑:“送走男朋友啦?”

昭夕:“……”

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这一夜,因为宋迢迢的告密,原本正准备结束的“老年人论坛”又轰轰烈烈开始了。这个话题比之前的话题都要火爆,一时之间进行得如火如荼。

“交男朋友了?”

“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带回家来让大家给你参考参考啊。”

“这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让人进来坐坐呢?”

“听迢迢说,是个搞地质研究的?”

“哎哟,地质研究好啊,低调又有意义!”

……

以上省略蓝猫淘气三千问,和十万个为什么。

昭夕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宋迢迢,我与你不共戴天!

好说歹说,送走各位热情洋溢的贵客。

昭夕脱了大衣,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已然瘫了。

各位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参加《百家讲坛》呢,有你们在,能有易中天什么事儿啊!

以及,宋迢迢你死定了,我昭氏复仇小本本上已经又记了你一笔,你给我等着!

最后,不知道程又年到家了没?

身体万分疲倦,昭夕还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躯壳爬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包工头】发信息。

“到家没?”

程又年的回复还没到,敲门声先到了。

昭妈妈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睡前吃一点,免得饿。”

“我吃过了——”

“行了吧,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什么时候碰过一口飞机餐了?”

“……”

“苹果不长胖的,乖,好歹垫一垫。”

昭夕坐起身来,一边接过苹果,一边振振有词:“一百克苹果五十二卡,这只这么大,起码有两百卡。”

送完苹果,按理说就该离开了,可昭妈妈没走,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

昭夕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

昭夕咽了苹果,没好气:“妈!”

“真是搞地质研究的?”

“唔,是。”

……好歹民工也要搬砖,成天和土地打交道,勉强算是吧。

昭夕并不敢告诉妈妈,“男朋友”这事其实是子虚乌有。

母亲大人一向诚实善良,若是今晚得知她窜通外人欺骗宋迢迢,估计明天和宋家聊天时,就会亲自道歉,安慰宋迢迢“受伤的心”。

好不容易赢了那丫头一次,她要好好得意一阵子!

大不了……

她有些愧疚地瞄了妈妈一眼,大不了过一阵再告诉家里人,就说两人性格不合,好聚好散了。

昭妈妈留下来,是不放心女儿。

“按理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妈妈不该多插嘴。”

她是很开明的母亲,家中一向奉行西方式的教育模式,不然也养不出昭夕这种无法无天、自由发展的性格了。

“可你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妈妈难免担心你过于天真,感情用事,有时候看不清楚人心复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昭夕心知肚明是自己之前和谁交往过那事,让妈妈忍不住担心。

她赶紧表态:“妈妈你放心,这次真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宋迢迢都鉴定过了,你还不信吗?真是搞地质研究的!”

“就是听说是个文化人,所以才更担心!”

昭夕有点糊涂了,“是圈子里的人吧,你担心我被骗。不是圈子里的人,你又担心什么?”

“担心你吃了没文化的亏。”

“?”

这是亲妈?

不是,她好歹也是堂堂中戏研究生毕业,就算是艺术生,读的书不算多,但怎么也不该跟没文化沾边啊!

昭妈妈还在感慨。

“小时候让你多读书,你偏想当演员,就算不想让你走这条路,为了尊重个人意愿,也没人拦着你。”

“妈,你停一下。”

昭夕严肃抗议。

“我是文化不如宋迢迢,但我好歹遗传了你和我爸的基因,还继承了我家的优良传统,就不兴人家看上我的美貌和善良吗?”

妈妈摇头,“文化人,哪有你想的那么肤浅。妈妈是想,那么优秀的年轻人,图你什么呢?昭昭啊,须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又没你什么事。再好看的人也会老,老了之后,你靠什么和人过日子?”

昭夕:“……”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没她什么事?

这真是亲妈。

好说歹说,送走妈妈,昭夕把门一关,懊恼地拿出手机。

【包工头】的信息早在五分钟前就抵达:到了。

她噼里啪啦发了一串文字过去,于是洗完澡的程又年刚回房间,就看见了新消息。

【暴躁女导演】:程工头,咱们商量一下,下次装逼不要装得过分高调,行吗?搞研究就搞研究,非要造个清华才子、麻省海归的人设,张口闭口一串地球人听不懂的台词,这,也,太,假,啦!

下一条——

【暴躁女导演】:我就是提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内心还是很感激你的:)。

昭夕扔了手机,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这逼装得太大了,后患无穷啊!

另一边,程又年终于没忍住回复道:谁装了?都是真的。

【暴躁女导演】:哇你还装上瘾了。

【暴躁女导演】:出不了戏了是吗?

程又年:“……”

片刻后,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包工头】:以后少联系。早点去看眼科。

作者有话要说:

【包工头】:其实毫无演技,全靠本色出演。

100只红包。

今天有五千字哦,以后基本每天都是这个肥度,骄傲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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