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眉头微皱。

如果是这样,牧白芝的确是做得有些过火了。不过那时的牧白芝也不过只有一个月大,要说是刻意去做的,也太夸张。不如说,那是鹈鴂之体的本能。

鹈鴂是鸠占鹊巢,牧白芝把“同巢”的牧白岳的一切掠夺,似乎也很正常。

但仅仅是这样的话,花兰若对牧白芝的恨意,也有些过火了。

诚然当初救下她的是牧白岳,可牧白芝毕竟也同意了牧白岳的做法,而且多年来这兄妹俩都没有亏待花兰若,甚至从花兰若一开始的描述来看,这对兄妹在成长的过程里,关系也没有到那水火不容的地步——起码花兰若如果不是自己误知,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那么牧白芝能让花兰若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应当也不仅仅是她出生后就凭本能盗窃了胞兄天赋的缘故。

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也许,和那个地牢里与牧白芝一模一样的少女有关系?

花兰若急喘了几口气后,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情绪,继续往下说:“从牧白芝盗取了牧师兄天赋后,谷中之人虽说当初愤怒一阵,但毕竟牧白岳并没有彻底废掉,牧白芝也变得颇强,不能说她长大后就没有天骄潜力。因此这件事就被封口,牧白芝从此成为谷中精心培养之人,而牧师兄则因这无妄之灾,被指称乃是误认,真正有潜力者,乃是牧白芝。”

顾佐想了下。

要是他的救命恩人被另一个人夺取天赋后还被压制得黯淡无光,他肯定也对那另一个人毫无好感的。

这花妹子的愤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花兰若又道:“当时我年幼有所不觉,双眼皆被蒙蔽,直至我知晓秘密后,回想从前,方发觉牧白芝早就不着痕迹地持续打压牧师兄,叫他从一个原本天之骄子,变得一年比一年更加黯淡无光。不过,牧师兄天赋虽被盗取,然智力非常,也曾为牧白芝出谋划策多次,可惜后来但凡有人提起牧师兄,也不过都当他当成牧白芝的附属之人,许多时候分明是牧白芝需要牧师兄指教,却偏偏被人当成牧白芝给牧师兄机会,在私底下对牧师兄多有嘲讽,说牧师兄乃是因有其妹,方能在碧炎谷占据一席之地……他们哪里知道,若不是他们口中的冰凤天女,牧师兄当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何尝需要他人给他机会?他分明自己便可以绽放万丈光彩,如日月星辉!”

说完这些,花兰若紧紧掐住了手指。

顾佐依照她的话,幻想了一下完整版的牧白岳……似乎的确有天骄之资。说真的,他对牧白岳的感觉也不坏,那蓝文曦不是也透过“表象”看到了牧白岳的内在了吗?所以才把牧白岳当做友人吧?

另外……

他也觉得,小时候本能没办法控制也就算了,长大后盗窃者反而给受害者各种欺压,踩着受害者上位不说,还处处表现出自己对受害者的“好”……也的确显得有点无耻了。

花兰芝仍未彻底冷静下来道:“如此之事,牧师兄应也了然于心。但师兄他肯容让,我虽为师兄不值,也知师兄与牧白芝到底乃是亲生兄妹,师兄既愿,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但之后我却又知道了许多事……”

接下来的事,比较刷新顾佐的三观。

牧白芝在三岁多的时候,带回来一个白衣的少女,那少女姿容绝世,气质清冷,散发淡淡冰寒之气。她眉心有一抹朱砂,更映衬得她仿若仙子一般。只是她面罩轻纱,旁人只能瞧见她隐约的面容,却是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

这般的一个白衣少女,性情很是冷漠,却对幼童颇为关怀。

因此,白衣少女看向牧白芝的目光,也总是与她看向旁人的不同,而是带着一抹柔和的。她跟随牧白芝来到碧炎谷做客,成为此地客卿,为碧炎谷也算是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她自云乃是出山历练之人,但问及更多时,她却只言路途极为遥远,轻易到不得那处,此行若是历练失败,便难以回返。

白衣少女虽未收下牧白芝为徒,对她也是倾心教导,然而忽然一日,牧白芝却趁她毫无防备时,将她引入陷阱,并趁她毫无反抗之力时,以口咬断她的手指,将她的天赋吸入!

之后,碧炎谷中有人赶来,将此事压下,只另遣一人装作白衣少女模样离开碧炎谷,而真正的白衣少女,则从此被关进地牢之内。

这种种之事,皆是牧白芝自身所为,她当年不过那点年岁,却能想方设法,借用了碧炎谷内大阵,控制待她极亲近爱护的白衣少女,夺取对方天赋!

也是自那以后,牧白芝的容貌逐渐变化,才过了两三年,那绝色的雏形,就同白衣少女一般无二了。

牧白芝本身的姿容虽也不错,却比不得白衣少女那般无双美貌,而当她夺取了少女天赋后,也同样夺取了容貌。

而从花兰若被牧白岳救下后,牧白芝就已经是极接近这般容颜了,等随着年纪增长,她生成这等样貌,就再也没人怀疑过。

何其残酷,何其卑劣!

顾佐登时也对那冰凤天女产生了几分厌恶。

若说在一月时是本能使然,在三岁时能做出那等事来,分明处处都是算计,难不成也能算在本能里?不,或许这真的就是本能,鹈鴂之体的天性,便是要做出这等事来,为自己谋取一切。

随后他又有些不解:“那牧白岳牧兄的容貌,却也与牧白芝有些相似,这是为何?”

花兰若冷笑:“自然是因着碧炎谷为了维护牧白芝,叫牧师兄将容貌变化为这般。若不是师兄本身学得一种秘术,可以改变容貌,怕是他们要让牧师兄吞服一些秘药,来达成这个目的了!”

顾佐有些发憷。

这样的做法,也实在是……

就算是他听到了都感觉很不舒服,何况是一直跟牧白芝接触的花兰若呢?以前那么尊敬的人,突然爆出这样的真面目,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啊。

这些都是花兰若意外得知了一些,后推测了一些,极谨慎地打探了一些后,拼凑出来的真相。

但花兰若的话,还没说完。

“牧白芝在盗取牧师兄天赋之后,潜力提升到绝世天才,等她夺取了那白衣少女天赋之后,两种天赋相加,竟叫她形成了一种法体,为冰凤之体。也正是因这法体,她实力突飞猛进,堪称一日千里,她更为卑鄙之事,便是所修亦是自那白衣少女处夺来的绝学,如今的《冰凤天舞》……”

等到脱凡境之后,牧白芝就不再突破,以她的言论,是在不断积蓄,等到积累圆满后,在突破合元时,达到一飞冲天的效果。很多天骄都是这般做的,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而花兰若在经过不少事后,得知了鹈鴂之体的另一个奥秘。

现在牧白芝的冰凤之体,实则为鹈鴂之体所化,比起真正的冰凤之体来说尚有残缺,如果就这样突破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突破之后,潜力就会比真正的天骄逊色。牧白芝好不容易有如今的名声,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因此,她还需要其他的方法,来完满如今的法体,才能进行更多突破——只因她之前吸收的两份天赋,只能将她以天骄之资送到这个境界了。

花兰若到此刻,脸上露出了一丝嫌恶:“她许是早已知晓此事,因而在脱凡之后,就开始行走大陆之上,与诸多天骄相见,以冷淡之态周旋其中。她做得极是隐晦,相貌气质又因……”她咽下一些激烈的言辞,“……而极其出众,很是欺瞒了一些人。少年慕艾,便是天骄也难免会爱慕美丽少女,更何况这少女还同样为天骄,若是联姻,不仅能得到同修的佳人,还给自己大涨脸面,自然就有几位天骄,对牧白芝颇有好感。”

顾佐点点头,知道这事儿。

当初那个樊猛,不就是爱慕牧白芝的人吗?而且听说他们两家势力有可能会联姻,那樊猛几乎已经将牧白芝当成自己将来的妻子看待了。

花兰若忍不住地说道:“牧白芝用那白衣少女的面貌气质,用盗取来的天赋,去引诱天骄……若是那白衣少女知晓,当是何其的、何其的……之后我才知晓,待牧白芝找准目标,与天骄结合,鹈鴂之体就会在每一次的……”说到这里,她强忍羞耻,“……中,不着痕迹地盗取那天骄的天赋。”

真是恶心到了极致。

顾佐听到这里时,陡然想起了冰凤天女对自家大哥的示好,顿时头皮发炸,汗毛竖起。

所以说,他的大哥也是猎物吗!

而且居然是这么不怀好意的!

顾佐艰难地出声:“你之前提醒我们小心她……”

花兰若说了这么多出来,似乎终于冷静了些,此刻无奈地点头:“不错,虽说我也看出公仪天骄对牧白芝似乎并无兴趣,但一时非是一世。牧白芝自幼便如鹈鴂般懂得伪装,这乃是她的性情,更可说是她的本性。当年的白衣少女那般风采,牧白芝多年下来,也能模仿九分,颇能吸引男子。不过但凡天骄,总是意志坚定之人,若是初时并无防备也就罢了,一旦防备,自然能看出许多破绽,便不会被她引动真情,入她瓮中。”

顾佐搓一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花兰若说得很有道理啊,一旦防备起来,再怎么优秀都很难动摇天骄心志了,那时候天骄看牧白芝的眼神就是看敌人而不是看女人,而既然是敌人,自然就不会很容易动心了。

当时花兰若一时的好意救了她自己,同时,也让他们知道了这里面的真相。

真是……难以想象的真相。

到这时,之前一直不曾询问,只是静静聆听的公仪天珩,倏然开口:“此中秘密,非你一人打探可得,尚有他人插手……此人,是否便是牧白岳?”

顾佐心里一紧,也立刻看了过去。

对啊,以花兰若的身份,她就算再怎么查,牧白芝和鹈鴂之体一些极隐秘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她能够查到的。如果她出生于碧炎谷,在谷中家族势力很庞大还有可能,但现在分明就不是啊!她是从谷外带来的孤儿,在谷中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消息网……她自己一人独木难支,就算能跟地牢里的白衣少女搭上话,也未必能知道这么多。

但是牧白岳就不同了。

说起来,他还真是个最可能的人选……

花兰若的脸色微变。

公仪天珩的问题太突然了,她都没来得及掩饰。

顾佐了然。

就说呢,牧白岳从一开始就被妹妹抢走了天赋,要他真能给牧白芝出谋划策的话,这样的智商会这么多年都看不出问题?而一旦他看出问题了,自然就会去查,等他查到以后,难道真的没有愤怒吗?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天赋是衡量武者价值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牧白岳原本应是天骄,自然就和其他天骄一样,都有自己的傲气。被人抢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哪怕是胞妹,恐怕他也不会真心情愿。更何况,若是兄妹俩关系亲密,亲情浓厚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年牧白芝对他那样打压,他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牧白岳是碧炎谷土生土长,牧家在碧炎谷里也颇有势力,他更因为“冰凤天女是他妹妹”的缘故,多少能掌握一些东西。

他要调查这些事,只要多给花兰若提供方便,自己也在暗中慢慢打探,两人将消息结合,终归是可以得到结果的。

说不定……那地牢里的白衣少女,也还跟牧白岳有更多的交流。

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嘛!

想到这里,顾佐又疑惑了:“那白衣少女,为何牧白芝将她一直留下……”

正常情况,以牧白芝的心狠手辣,难道不是应该把她干掉斩草除根?这么留下来,不是太冒险了吗?

花兰若的表情难看,似乎有些作呕:“为了保持这副容颜,牧白芝每一年皆要从那少女身上取血……”

盗取的跟正版的毕竟不能相比,即便有内气护体,容颜依旧难以保持。但若是吞服那少女鲜血,则可以始终保持跟少女一般的,年轻绝俗的美貌。

顾佐:“……”

听得越多,就越觉得那个牧白芝……蛇蝎心肠吧。

不知道该再找什么形容词了。

只是……顾佐还有个疑惑。

他不由在意识里问了出来。

的确,听故事的时候不觉得,听完之后他反应过来了。他是有一本详细记载许多法体的道具书的啊,但是那道具书上,明明很多偏门的法体都有,偏偏这个鹈鴂之体居然没有啊!

这是为啥?

系统的回复很快,没卖关子,也没直接丢道具书。

顾佐似乎懂了一点。

系统解答依旧详尽。

顾佐明白了。

简单来说,一个是随机的,谁运气好谁有;一个属于传承的,谁生得好谁有。但是,如果鹈鴂之体是血脉传承的话,那么牧白芝的家族祖上,岂不是同样应该有这样的血脉传承?

顾佐脸木了。

才一个牧白芝就能搅出这么多事来,那要是一个家族里都有这样的……那个家族不知道得干多少坏事呢。

从刚才花兰若的话中可以听出来,鹈鴂之体完全靠偷靠抢啊!不偷不抢的就只是比一般武者稍微强点而已。

这谁能忍住不走这个捷径……而且,鹈鴂之体的本能,也会促使着这些人去偷去抢吧……

再说另一头。

现在故事说完了,花兰若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背负如此秘密,她尽管很是看不起那貌似圣洁却毫不在意要以那等手段提升天赋的牧白芝,可也觉得十分沉重——那些年里,她对牧白芝的观感一瞬间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怎么不敢相信,也随着知道的越多而渐渐平静,只是每逢想起来时,复杂的情绪翻涌,有痛恨,也有憎恶,还有对从前的自己的鄙薄。

花兰若叹口气:“牧白芝杀我,大概就是因为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罢。我对她渐渐不再亲近,偶尔神情也难以掩饰,她自然会怀疑我。不过从前她怀疑归怀疑,为了她伪装而出的面貌,却不得不容忍我。可这次来到地脉中,她将一个名额给了牧师兄,牧师兄能带上的最好人选是我,想来她也是早有打算。待进来后,于地龙翻身时,岩浆翻涌,大部分人都散开了,自然不必她再去制造什么机会,反而只需要找到我的踪迹,就可以动手……”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平淡下来,“而她能找到我,恐怕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我用了点什么手段。”

顾佐回过神:“那花姑娘现在有什么打算?”

花兰若说道:“仍旧回去碧炎谷。”

顾佐皱眉:“恐怕不安全。”

花兰若笑得洒脱:“师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得去帮师兄。”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正式承认什么,其实已经算是证实了公仪天珩刚才的猜测了,“牧白芝蒙面而来,是伪装到了骨子里,哪怕觉得我必死,也依旧不肯暴露。不过她这样作为反而帮了我,如今我受袭归受袭,只当不知道是何人袭击就是。她对我动杀机已久,日后我再多小心些,也就是了。”

她其实还觉得,她自己是已经暴露了,但她的暴露多少可以混淆牧白芝的视线,也让牧白岳能够多一些时间……

顾佐和公仪天珩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能阻止她,只好叹息一声了。

花兰若躺着说了这一段故事,身体已经在强大的药力下,痊愈了八|九分,此刻她也有自知之明,就慢慢站起身,向两人告辞:“寻宝机会难得,兰若还要去找牧师兄,与他会合。两位相救之情兰若没齿难忘,日后定有回报。”

顾佐和公仪天珩也没留她,只朝她略作示意,就任由她离去了。

因为他们真的不太熟,救了听了故事也就是了,带上她同行……在这寻宝的时间里,那还是不方便的。

等人离开后,顾佐叹口气,把鹈鴂之体是血脉法体的事情,跟公仪天珩解说了一遍。而后有点担忧道:“大哥,你说要不要查一下这个碧炎谷?牧白芝姑且不说了,我想的是,这是血脉传承的话,是不是牧家的祖上也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公仪天珩微微颔首:“是当一查。”又道,“也或许为牧白芝之母。而倘若当真为其母,更当知晓其母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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