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夏季是黄单最讨厌的一个季节,那么厕所就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腥气,混杂着粪便的骚||臭味,砖地上面有水,布满了脏污的脚印,很容易滑倒。

黄单脚上的鞋是防滑的,他本来不会摔倒,但是陈飞在倒下去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沉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吃痛声,陈飞摔在底下,背部撞到了,疼的他抽气,他趁身上的人不备,胳膊肘突然一幢,接着就是一个翻身。

位置转换,轮到黄单被陈飞压制。

黄单离谱的疼痛神经早就绷到颤抖,随时都会断裂,把脑子震碎,他的脸白里泛青,嘴角有青紫,眼泪就没停过,出手一下没停,要是停一下,会更疼。

陈飞朝地上啐一口,瞪着身下的弟弟,他笑的扭曲,牵动了脸上的伤,一抽一抽的疼,“我上学的时候刻苦上进,从小到大都拿第一,凡事只要去做,就会做到最好,别人出去玩,我不去,我说我要看书做题,有女孩子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因为我不能耽误学习。”

“我那么努力的让自己优秀起来,凭真本事考上大学,而我的那几个朋友却是走的关系,轻松成为我的同学,我还不能露出嘲讽的表情,我得跟他们称兄道弟,因为我是个好孩子,懂吗?你不懂的,他们也不懂,一个个的平日里旷课不做作业,吃||喝||嫖||赌,现在过的风生水起,而我连路都没有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当官的爹,当领导的亲戚!”

“不对,我有的,身边的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聂文远聂主任是我舅舅,谁见了我,都说这是聂主任的外甥,这话听腻了,也就那么回事,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毕竟舅舅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早年背井离乡,独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后衣锦还乡,手腕硬,做人处事雷厉风行,作风优良,原则性强,说一不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传奇人物,没有沾染官||场的那一道风气,行得正。”

陈飞凑在弟弟的耳朵边,轻声说,“知道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各式各样的,薄厚度不同,材质也不同,但是我们的舅舅是我见过把面||具戴的最好的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呢,已经看不出那是面具,就像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

他想起来了什么,“那次小柔被人围住,受了欺负,我跑了,你没跑,你说我虚伪,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人渣,其实那都是跟舅舅学的,没人比他更能装模作样了,什么一身正派,全他妈的都是假的!假的!”

黄单屏住呼吸,疼痛感居高不下,他有些头晕目眩,犯恶心。

陈飞喘出一口气,“好了,来说说你吧,一无是处,就只会惹是生非,在外面捅娄子,回了家还捅,爸没死之前对你多好啊,结果你跟几个混混一起打死人,说是什么失手,不小心,不是有意的,哈,年幼无知就了不起了啊,要去蹲牢改,他被你气的中风,没过多就就走了,你说说,你这种垃圾,地沟里的臭虫,早就腐烂了,凭什么站在我头上?”

他裂开破皮的嘴角,血丝渗了出来,说话时竖起大拇指,“哥忘了,你厉害的很,真的,我们几个为了能得到舅舅的认可,这些年是挖空了心思,除了周薇薇,我跟你姐的效果甚微,来,说说看,舅舅喜欢你哪一点?让哥也跟着学一学。”

黄单哑声说,“全武叔叔是谁害死的?”

陈飞的面色古怪,他哈哈哈大笑,眼中多了几分同情,“真可怜,一无所知的滋味不好受吧?继续受着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黄单鼻涕眼泪糊一脸,还有陈飞的唾沫星子,他顾不上擦,手抓着对方的衣服,力道很大,指尖都泛白了,“你认识邱涛吗?”

陈飞扯扯嘴皮子,不言语。

黄单的后脑勺挨着脏臭的地面,他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把想说的都一并说了,“姐说了很多事,她跟王明的感情不好,那天她为什么要去窑厂?”

陈飞看弟弟脸上的鼻涕眼泪,就觉得恶心,他真搞不懂,那个人怎么就对这种废物上了心,“想知道?下去问她啊。”

黄单无视掉陈飞的讥诮,“我觉得她被人利用了。”

陈飞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黄单继续说,“我今天上午见过姐,是她让妈找的我,她要我帮她跟舅舅求情,求舅舅放过她,可是她下午就强行出院了,医院不放她走,她是不会出事的。”

陈飞又一次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他笑起来,“真的,陈于,你小时候挺聪明的,越大越蠢,现在更是蠢的无可救药。”

话落,陈飞拍打着青年的脸,“为什么?你这么蠢,却能轻易得到我们怎么也争取不到的东西?”

“奶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害人精,因为你,舅舅成了变态,别人费尽心机的想要他身败名裂,都一直没有成功,现在好了,机会来了,是你给他们的。”

黄单忍痛揪住陈飞的衣领,把他往旁边拉拽。

陈飞死死压住弟弟,微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评价同性恋的?恶心,变态,下流,你们会被人唾弃,嘲笑,谩骂,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会痛苦的活着,跟过街老鼠一样,一辈子见不得光,不对,你们没一辈子,等着吧。”

门被踢开,聂文远进来时,刚好听到陈飞的那番话。

除了黄单,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那番话的大部分都没问题,唯独后面那一句“你们没一辈子”,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用力刺进了男人的心口,整个刺穿了,只留下一个刀柄。

愤怒远远没有惊惧不安来的强烈。

陈飞笑的得意,他准备了一大堆的咒骂,打算好好跟他的弟弟说上一说,这会儿突然传来门撞上墙壁的响动,后背的汗毛都在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

有风吹进厕所里,混杂着淡淡的烟味,在那里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黄单把视线移过去,眼前只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视野恢复,陈飞已经被提起来丢到墙上,又无力的滑落在地,口中吐出一滩血,抽搐了两下就昏死过去。

厕所里响起肉||体被皮鞋踢踹的声响,血腥味越来越浓。

黄单呆住了,疼痛感在这一刻被麻木,他的双眼睁大,忘了怎么呼吸。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黄单眼睛上面,他回过神来,伸手一抹,指尖多了点血红,在他微微放大的瞳孔里,男人低着头站在一地的血迹中间,喘息着,愤怒着,狰狞着,嗜血残暴,像个魔鬼,哪里还有什么正气。

厕所里死寂一片。

黄单撑着手从地上起来,衣服裤子都湿了,也很脏,他没心思在意,只是轻喘几声,拿衣袖去抹脸上的水迹,碰到了几处伤口,疼的抽一口气。

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厕所里被放大数倍,聂文远半阖的眼帘动了动,那里面的血色慢慢褪去,他往青年所站的位置迈了一步。

黄单后退一步。

聂文远的眉头皱了皱,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黄单没动。

聂文远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口中重复了那两个字,连着青年的名字一起喊的,“小于,过来。”

黄单还是没动,他看看男人的裤子,上面沾了很多血迹,皮鞋上更多,“你杀人了。”

这几个字的意思很直白,却仿佛被浸泡在一大桶的鲜血里面,无声无息散发出的味儿令人作呕,又头皮发麻。

聂文远浓黑的眉毛动了一下,“没死。”

黄单听到自己松口气的声音,他迎上男人投来的目光,跟平常一样,并无区别,好像前一刻的血腥暴力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聂文远这回不等青年靠近,他阔步过去,俯视着眼前这张清秀稚嫩的脸,“很疼吧?”

黄单说不是很疼了,他闻到男人身上的血腥味,眉心蹙的很紧。

聂文远捏住青年的脸,逼迫他抬起头,把自己眼里的怒意给他看,“冲动,不自量力,愚蠢,这些不是现在的你会有的,告诉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单垂下眼皮,那么做,一方面是看陈飞不顺眼,一方面是想刺激他,让他失控。

只有陈飞失控了,才能被人控制,黄单也能让他跟着自己的思绪走。

聂文远似乎不担心青年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过后,会对他心存怨恨,他担心的是别的,“不要怕。”

黄单看一眼地上的陈飞,眼角就跟着跳,他没有多看,拉着男人离开了厕所。

出来后,鼻端的血腥味不见了,黄单的脚步才慢下来,他靠着墙壁喘息,额头出了很多汗,球衣里面也湿答答的,贴着前胸后背。

寒气钻进衣领,顺着脖子一路下滑,黄单打了个抖,身上起了一层小颗粒,他避开男人伸过来的手,缓缓蹲到地上,眼神有些失焦。

“你去把裤子跟鞋换了,我看着反胃。”

黄单面前沾满血污的鞋子转了个方向,脚步声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跟我回家。”

他看看男人脚上那双干净的皮鞋,视线往上,裤子也是干净的,闻不到一点血的气味,也没有一滴血迹。

聂文远伸出一只手。

黄单把那只手抓住,被一股力道带着站了起来,他的手被握着,手指被分开了,挤进来另外五根手指,跟他的进扣在一起。

聂文远忽然说,“我们不但会有这辈子,还会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黄单点点头,“嗯。”

一进家门,聂文远就把黄单压在墙上,避开他嘴角的青紫亲上去,亲的他喘不过来气以后,就去脱掉他的外套,撩起了他的毛衣跟秋衣,在他的身上流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记,出了血。

黄单疼的厉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两条腿火辣辣的疼,快烧着了,再往后就是自己被男人抱到腿上,圈在怀里哄,还唱歌,隐隐约约听出了《十年》的旋律。

那时候黄单的意识在挣扎着,他想阻止的,想说自己不喜欢听那首歌,却反而沉沉的睡去。

黄单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他睡了挺长时间,很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过了,黄单就没再去管那些伤,风把药水味卷到他的鼻腔里面,他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坐在桌前翻资料的男人。

聂文远将所有资料都收了放进抽屉里,他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起身走到床前,“饿不饿?”

黄单说,“有点。”

聂文远丢下一句“等着”,就走出了房间。

黄单脑子里的思绪都没整理完,男人就端着饭菜进来了,他动动鼻子,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聂文远把饭菜搁在床头柜上,他拿了个枕头放在青年背后,叮嘱时的神态像一个长辈,“坐起来些,别呛到气管里面。”

黄单扒拉几口饭菜,细嚼慢咽着。

聂文远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青年,傍晚回来的时候没做到最后,是在青年的双腿里面擦出来的,“等你吃完了,我给你看看腿。”

黄单的腿条件反射的火烧起来,“不用的,已经没事了。”

聂文远说,“听话。”

黄单不说了,他的胃口不怎么好,但是习惯使然,还是把饭菜全吃完了,没有浪费。

聂文远给青年检查腿部,不红了,也没肿,他眉间的纹路消失,“刚吃完别睡,要是不起来活动活动,就靠坐着看会儿书。”

黄单欲言又止,“我妈的情况怎么样?”

聂文远说,“回去了。”

黄单哦了声,每个秘密的背后都一定会有一个相对的理由,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不能说。

他揉了揉额角,对着男人提出要求,“躺上来。”

聂文远掀开被子躺进去,单手搂住青年的腰身,侧头把唇印在他的发丝上面,轻轻磨蹭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黄单一愣,“嗯。”

聂文远摸摸青年的头发,“别胡思乱想。”

黄单够到几乎每天都会看的一本书,翻到一页递过去,“读给我听。”

聂文远挑眉,把他书接到手里从头开始读,读了两行才发现这也是自己的书,时间隔的太远了,以为全扔掉了的,哪晓得扔了这本,还有那本,总有漏网之鱼。

黄单看着男人,“你的书要么是人生百态,要么是风花雪月,两者里面都透露着沉重的感觉,字里行间全是悲凉,每个小故事都不圆满,你写书的年纪,哪来的那么多经历?”

聂文远摩||挲着青年的肩膀,迟迟没有开口。

黄单以为男人不会说了,他准备去刷牙洗脸回来睡觉,就听到耳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过来的,“写书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没什么经历。”

“我也奇怪过,想来想去,大概是上辈子的影响,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完成,很遗憾。”

聂文远浑然不觉面上出现了一抹伤感,转瞬即逝,他拍拍青年,“这书是舅舅年幼无知时写的,无病|呻||吟|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看了。”

“……”

黄单抓住男人的一只手,熟悉的粗糙感跟湿热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发出叹息,他的指尖蹭着男人掌心里的茧,漫不经心的划了几下。

聂文远的呼吸一沉,他把青年的手往被窝里带……

那天之后,黄单没有再见到过陈飞,他也没有问,脑子里乱糟糟的,与其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倒不如说是不敢想,也不愿意。

腊月二十八,聂友香来找小儿子,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块儿离开T城,去乡下过日子,不想等到老了,连个在床前端茶送水,给她送终的人都没有。

黄单看着眼前苍老了很多,面色很差,头上缠着纱布的中年女人,要强了半辈子,现在老大生死不明,老二出了意外,老三也不在了,她教育孩子的理念不正常,也很正常,有许多家庭的影子。

优秀跟品行不对等。

聂友香见小儿子没说话,她喊了声,手也伸过去了,“小于,你不愿意跟妈走?”

黄单说他不想走,找了一个要待在舅舅身边见世面的借口,“我年后还要去新世纪上班,都说好了。”

聂友香一听,心里的悲苦一下子就减轻不少,孩子要是能有出息,在外面出人头地,比什么都好,她就是死,也能瞑目,“行吧,你跟着你舅舅,妈也放心。”

她叹口气,“小于,你什么时候见到你哥了,跟他说一声,说妈在家等他,要是他忙,就让他报个平安。”

说着说着,聂友香就老泪纵横,“你姐要是在医院养伤,肯定还好好的,哪里会出车祸,你妈我也不会活到这个岁数,还要遭罪,可她就是不听,死活偏要走,还有医院,怎么就不能再阻止一下我们?不说了不说了,都是命。”

黄单目送中年女人离开,他在心里说,“陆先生,我的任务没完成。”

系统,“对。”

黄单的话头一转,“积分攒够了,可是我不太想做||爱,提不起精神。”

系统,“这个话题陆某没有兴趣。”

黄单说,“除了你,我没人可以说。”

他又说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陆先生,有活动请你提醒我一声,给我直接报名都没问题的,谢谢。”

三十早上,黄单被聂文远叫起来,牙没刷脸没洗,睡眼惺忪的跟着他出门,上山祭祖。

山里的风在吹,雪在飞,冷的人头皮发紧。

黄单穿着聂文远早年的军大衣,下巴缩在围巾里面,眼皮半搭着,眼角还有一小块眼屎,顽强的扒在上面,风啊雪啊的,都不能让它晃动分毫。

聂文远拿着树枝拨弄火堆,把黄纸一张张的抖开了,火烧的更旺盛,灰烬被风吹远了,不知道要往哪儿飘去。

黄单弄掉落在身上的一点灰烬,他蹲下来,找了根枯树枝,学着聂文远那样烧黄纸,放冥币,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磕头。

聂文远说,“爷爷奶奶会保佑我们。”

黄单的嘴角一抽,心说你确定他们不会在地底下骂你不孝?

聂文远把青年眼角的那块眼屎给抠掉了,“不会的,你是我的爱人,就是程家人。”

黄单知道男人原来姓程,他跟着男人去拜祭对方的外公外婆,父母,兄长,都在这一片依山伴水的好地方,应该是后来迁过来的。

回去后,聂文远在书房里写春联。

黄单在一边看着,觉得男人执笔的姿势端正,笔下的毛笔字行云流水,他的身上有书卷气,好似一个把书读到骨子里的老学究,跟那天在厕所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个人有多个面,不足为奇,黄单这么说服自己。

下午睡了一觉就开始贴春联,做年夜饭,黄单负责前者,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后者是项大工程,由聂文远接管。

司机把吴奶奶接过来了。

也许是年底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老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见了黄单也没拿挑剔嫌弃的眼神扫来扫去,她的头发全白了,背也佝偻了下去,嘴瘪着,说了句什么。

黄单没听清,他去接老奶奶手里的蛇皮袋子,很沉,带了不少东西。

吴奶奶哎哟一声,急急忙忙的追上来,“袋子里面有芋头,破皮了不禁放,你轻着点。”

黄单重拿轻放。

吴奶奶把其他东西都放桌上,有鸡蛋,杀好的鸡鸭,从熟人家买的猪肉,猪尾巴猪腰子猪油等零碎的部位都买了,她把聂文远赶出厨房,将玻璃门一拉,一个人在里面忙活起来。

老人大多数都一个样子,累一点不要紧,怕就怕想累都累不到,这个不让做,那个不需要,几回这么一说,老人心里就不痛快,以为是嫌他们年纪大了,不中用。

黄单继续贴春联,聂文远过来给他打下手,看贴的歪没歪。

俩人站在门头底下拥||吻,年夜饭还没吃,就尝到了新年的味道,是甜的。

这地方就一栋房子,孤零零的,透着寂冷,要是换做胡同里,五点多就有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那里面偶尔有一两个窜天猴的“咻”“嘭”声响。

吴奶奶喊黄单去端菜,有糯米圆子,大肥肉,鱼,这都是给祖宗吃的。

聂文远在屋檐下放了串鞭炮,不是最大的那串,没一会儿就放完了,就是挺响的,震的黄单耳膜疼。

黄单饿了,他抓了两个大枣吃掉,听到聂文远喊他就走出去,跟他一起在门外的角落里烧纸磕头。

风一吹,眼睛都被烟灰迷的流泪。

桌上除了荤菜,还有几碗堆高的大米饭,酒,筷子,椅子也拉出来了一些,两扇门大开着,让老祖宗进来吃饭。

黄单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才了解的这种习俗,他在现实世界从来都没听说过,也没经历过。

过了会儿,吴奶奶说祖宗吃完了,就跟黄单聂文远一起把桌上的饭菜碗筷撤走,摆上丰盛的年夜饭。

年夜饭后,街坊四邻就开始了挨家挨户的串门拜年,吃点花生瓜子,喝两口茶聊上几句就去下一家。

这边没街坊四邻,一老两小都在沙发上坐着看春晚。

吴奶奶的态度好多了,给聂文远沏茶的时候,还顺便多沏了一杯。

黄单说了谢谢。

吴奶奶挺惊讶的,但不是因为那句谢谢,而是小青年没用单手接茶杯,是双手,人也站起来了。

黄单是来这个世界才学的,人情世故复杂的很,他在成长,学会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一个人几辈子的感情,对穿越之旅心存感激。

吴奶奶坐在一旁嗑瓜子,老眼昏花了,看电视剧不行,吵吵闹闹的,看不懂演的什么,晚会还是能懂的。

一个小品演完了,吴奶奶说,“文远啊,你年纪不小了,成家立业要是往后推迟,生孩子就也跟着推迟,到时候跟你一个年纪的当爹了,你的孩子才刚会蹦跶。”

聂文远放下茶杯,“明年吧。”

吴奶奶一惊,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她之后就是一喜,“明年?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早就好上了吗?见过家长没有?你看我这记性,明年结婚的话,那肯定见过家长了啊,文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个字都不提?”

黄单本来是靠在沙发上的,他听到话声,背脊就离开了沙发,坐直了。

聂文远把青年的变化收进眼底,他的唇角一勾,那笑意浮现在了面庞上,也进了眼底,说话时的样子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夹杂着宠溺。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我很满意。”

吴奶奶看呆了,又感到欣慰,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地上的两片瓜子碎皮捡起来,“程家的香火传了下去,你爸妈能安心了。”

黄单看一眼男人。

聂文远有所察觉,对青年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这辈子是肯定没后了,等到了地底下见爸妈的时候,会领这份罪,无怨无悔。

迷迷糊糊的,黄单听到歌声“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他一下子就醒了。

沙发上只有黄单跟男人,吴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房睡觉了,到底是上了年纪,撑不到太晚。

脚被男人的掌心包着,不时揉||捏一下,暖暖的,很舒服,黄单伸了个懒腰,听电视里在唱着“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聂文远在剥桂圆,肉少的自己吃,肉多的送到青年嘴里。

黄单愣住了,直到男人捏他的下巴,他才回神,乖乖的张嘴吃了好几个桂圆,把核吐在垃圾篓里,“我们做||爱吧。”

那平铺直叙的语气,好像做的不是爱,是饭。

聂文远差点被嘴里的桂圆给噎住,他面不改色的关掉电视,拉着青年上楼,气息是稳的,只是步子迈的很大,争分夺秒。

黄单被拉着往前走,身形有些不稳,进了卧室就被压倒在床上,唇上的力度来的热切又激烈,他很快就丢失了思考能力。

大半夜的,吴奶奶听到了哭声,她起初以为是听错了就没当回事,正当她接着睡的时候,又听见了。

吴奶奶披上外套出去,发现哭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她神色一紧,开了灯就上楼,一路听在哭声最响的卧室外面。

里面的哭声突然停了。

吴奶奶敲敲门,问是怎么回事。

聂文远没开门,在屋里说的,“小于做噩梦了。”

吴奶奶哦道,“会不会是白天吓到了?你在床边拍一拍,喊几声他的名字,说回家了回家了,他的魂就能回来的。”

聂文远应声,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走远,随后是下楼的声音,他粗喘着气,胸膛滚落着汗水,湿了一片。

黄单把嘴里的一块枕头吐出来,半死不活的趴着,整个人像是刚洗过澡还没擦,也似是还泡在水里,温度很烫,把他浑身上下都烫红了。

他不要脸的缠着陆先生要了一支菊||花灵,陆先生说下不为例。

算上攒的积分换取的那些,全用完了。

黄单正想着事,就被一双大手搂着腰翻个边抱起来,贴上男人精壮的胸膛,粘||腻||腻的。

聂文远的腹部还缠着纱布,伤口没裂开,快好了,他丝毫不在意,这一点从他办事的速度跟频率上可以看的出来。

黄单的耳朵被咬,脖子被||舔|,他哼了声,把脸上的眼泪全往男人的肩膀上蹭,疼的厉害了,就去抓男人的后背。

聂文远给他抓,眉头都不皱一下。

正值壮年不是开玩笑的,聂文远身强体壮,劲儿大,力道猛,做事很有条理,一是一,二是二,一步一个脚印,绝不敷衍了事。

黄单最后昏厥了过去。

大年初一,黄单在床上度过了一天,原因是腰疼。

大年初二,黄单还在床上,吃喝都在,拉撒是被抱去卫生间解决的,原因还是腰疼,坐都坐不起来。

吴奶奶不能理解,“文远,小于腰疼的那么严重,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啊?”

她还有话没说,小外甥腰疼,做舅舅的一副吃到人参肉,能长生不老的高兴劲儿说的过去?

“过两天能好。”

聂文远端着粥上楼,喂他的小外甥去了。

黄单靠着枕头半躺着,一口一口的吃完了粥,“我是腰疼,但手没事。”

聂文远拿帕子给青年擦擦嘴,俯身去亲,舌||头伸进他的嘴里,追着他的唇||舌|缠||绵起来。

黄单喘着气,嘴角的唾液被男人给|舔||掉了,那里湿湿的,也痒痒的,他忍不住把人叫近点,手勾上去,唇也压上去。

年后的时间快到飞起,温度渐渐回升,春天就扑进了人们的怀抱里。

黄单想去见周薇薇,可是聂文远不放他走,说过段时间一起去,他也想去新世纪的工地上干活,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对方也不同意,之前说好的事,现在变卦了。

六月初开始,黄单开始发现聂文远不对劲。

聂文远从晚点回来,到不回来,再到几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满脸疲惫,眼底的青色也越来越重。

黄单把男人摇醒,“是不是厂里出事了?”

聂文远嗯了声,手掌摩||挲着青年的腰,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声音模糊的说,“工人们都下岗了,那块地皮要被政||府拿来拍卖。”

黄单见男人的呼吸均匀下去,他这次没摇,而是捏住男人的鼻子,唇堵上他的。

聂文远喉咙里发出一声笑,他翻身把人压底下,捧着脸去亲,“你点的火,自己灭。”

黄单被||干||了两次,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出来,他精疲力尽,醒来一小会儿就睡了过去。

聂文远用指腹描摹着青年的眉眼,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面磨蹭两下,把唇贴上去,落下一个水印。

六月底,聂文远让黄单跟着他的人去一个地方,马上就走。

黄单看着男人给他收拾东西,他在旁边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聂文远说有点事要处理,都处理完了就过去接他,“到时候我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黄单阻止男人的动作,“我在这里等你把事情处理完。”

聂文远眉头死皱,严厉的说不行,他拿手掌扣住青年的后脑勺,把人带到眼前亲了好一会儿,低哑着声音说,“你在,我会分心。”

黄单的任务还没完成,他不敢填答案,人数不确定,现在又变的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仅仅是工厂停工那么简单。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摸摸男人没怎么刮的下巴,胡渣硬硬的,扎手,“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聂文远说很快,“最晚下个月月底,最早下个月中旬。”

黄单闻言,心里的不安减轻了一些。

七月初三,聂文远把黄单送走了,没想到他刚回家,就接到底下人的电话,惊慌失措,“主任,小陈先生不见了。”

聂文远平静沉稳的下命令,“把大楼封锁,给我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

他挂断通话,头痛欲裂。

药没拿到,聂文远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听见了邱涛的声音。

邱涛那头有呼呼的风声,是在外面,“文远,不是我说你,小于那么小,又没有怎么读书,大字不识几个,也涉世不深,还是个小孩子,顶多就是贪玩了些而已,你把他一个人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他被人给拐跑了啊。”

聂文远放弃了去拿药的举动,他坐到沙发上,眼底一片阴霾。

邱涛说,“他身上穿的都是国内没有的牌子,那么扎眼,很容易引起不法分子的注意,就算你把他保护的再好,也还是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是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文远,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一句话,脚下的路不能用尺子画出来,变数多的很。”

聂文远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在哪儿?”

邱涛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在以前我们一起待过的厂子里,虽然早就废弃了,不过坐下来聊个天的地方还是有的,你过来吧,我们好好叙叙旧,记得一个人来,别带上你的那些手下,不然会把你的宝贝小外甥给吓到。”

那头挂了,聂文远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不动,他半响才放下手机,十指插||进短硬的发丝里面,修建整洁的指尖抠住了头皮。

那点刺痛猛地一下冲进聂文远的脑子里,将某根神经大力扯拽住了,他的脸部仿佛有咔咔声响起,常年戴在脸上的那块面||具裂开了掉下来,肃穆冷静褪去,露出里面的恐慌,暴戾,血腥。

聂文远拿了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边,他从火柴盒里拽了根火柴,擦半天都没擦着。

手抖的厉害,按住了还是抖。

“妈的!”

低骂一声,聂文远把那根火柴跟火柴盒一起扔出去,他扯掉嘴边的烟掐断,抓起手机狠狠摔在地上,之后又一脚踹开面前的茶几,上面的精贵茶具摔的稀巴烂。

“嘭”“哐当”“砰”,客厅里的巨大响声持续了很久,家具东倒西歪,瓷器碎的到处都是,原本一尘不染,温馨规整的客厅一片狼藉。

聂文远重重的喘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有一滴汗水滑落,他的眼眸猩红,像是被人撬起了身上的逆鳞,血淋淋的,既痛苦,又充斥着滔天的愤怒。

聂文远抹了把脸,手掌心里又是汗又是血,也不知道是哪儿破了沾上去的,他踢开倒地的椅子去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的洗手,水池里的水是红色的,那些红色慢慢冲散,全部冲进了下水道里面。

没一会儿,流下来的水干净清澈,好像之前的血红没有存在过。

出门时,聂文远已经把溅到血,布满焦躁痕迹的一身行头给换下来了,他的发梢有点湿,身上穿的白衬衫,下摆收进裤腰里面,刚硬挺拔,端正沉稳,又严肃淡漠,和平常并无差异。

将家甩远,聂文远的视线从后视镜收回,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安排着什么事,语气平静,眼睛里波澜不起,在那背后却是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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