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经过何木匠夫妻这半年的修缮,现在只剩下外院的大门没有装上,其他的地方已经差不多了。

傅杳从坐轿上下来,瞧了眼已经昏迷的江掌柜,抬腿走进道观,“大郎,去弄块纱布。”

大郎十分熟练的去了山下方二家。

“三娘,你去采院角第四株花上最嫩的一片叶子。”

三娘应声去了。

杨厨子抱着妻子忐忑不安地跟着进了道观,一直到三清像前,傅杳让他把人放下,“平躺好。”

杨厨子忙依言做了,他有些不安地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傅杳手里动作停了停,“讲讲故事吧。”

“什么?”

“把你和江掌柜怎么认识的都说一说,也让我知道知道,一朵鲜花为什么要想不开偏要插到牛粪上。”

傅杳话说得刻薄,但杨厨子半点都不生气。

“我确实配不上她。”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我要是有能耐,她也不至于这样。她会跟我,完全是因为我救过她一命。”

至于怎么救的,过程并没多复杂,就是他从泰安酒家学艺完,准备回乡时,在扬州城外的河里见到浑身血迹的江小菀。接着救人、送医、熬药,一番折腾下来,等江小菀醒来时,已经过了半月之久,同时他们也出了扬州的范围。

“离开扬州后,小菀说为报答我,愿意留下来帮衬我开饭馆。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十八年。别人都说我的酒楼生意好,是因为我的厨艺,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全是小菀的功劳。如果不是她和城中权贵结交,我这酒楼不可能平安到今天。”杨厨子抹了把眼角,看向傅杳道:“傅姑娘,如果可以,能不能把我的眼睛换给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该受这些委屈。”

“你当眼珠子说能塞回就塞回的?”傅杳见三娘和大郎回来了,将那叶子捻碎了塞进江掌柜嘴里,然后伸手覆在她眼眶处停了会,再让大郎给江掌柜缠上纱布。

“这样就行了吗?”杨厨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给人治伤,心里有些打鼓,“要是缺药我现在就去买。我身上还有一根金项链,还能去抵钱。”

“这就是你豪爽到把所有家产都留给那玩意的底气?你方才还说酒楼是多亏了江掌柜才有生意,转个身该给不该给的,全都送了出去。你把江掌柜置于何地。”

“我……”杨厨子想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江掌柜微弱的声音:“傅姑娘,我不怪他……”

不理会杨厨子惊喜地叫声,傅杳一边将她脸上的纱布给揭了下来,一边啧声道:“我这还没说几句呢你就护上了。”

她这动作太过突然,杨厨子都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纱布之下,妻子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初。

“小菀,你的眼睛……”杨厨子呆滞在原地,眼下所见到的一切已经超乎他的认知,这会儿他已经混乱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江小菀被他这么一点,下意识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不仅有光,她还能看得到人,“我的眼睛……”她激动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睛更是舍不得闭上,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什么你的,这是我的眼睛。”傅杳出声提醒道,“就在两刻钟之前,我花了三万两银子把它们买了下来。你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健忘吧。”

“……”

杨氏夫妇相视一眼,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实在太过诡异。哪怕是医术最高超的大夫也不一定能让人挖出的眼球再长回去,就算能,也绝不会在这瞬间就能治好。这非凡的手段,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或者说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傅姑娘,您是神……”

“我只是这家道观的主人。”傅杳起身道,“我的眼睛只是先寄存在你身上,等我要用的时候,还是会取的,所以你不要高兴的太早。”

“怎么会,现在的光明每多一刻,都让我感激万分。”江掌柜眼角涌出了眼泪。

“希望如此吧,毕竟得而复失比一开始就失去可要痛苦的多。”傅杳说完,消失在原地。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这好好的人突然没了,还是大大刺激了杨氏夫妇一番。

正主走了,杨氏夫妇不免看向旁边的三娘和大郎,“你们也……”

“对,害怕吗?”三娘问。

“是有点。”这是实话。面对陌生的事物,心中滋生恐惧是难免的。

“多习惯就好了。”大郎安慰他们道,“不过话说回来,江掌柜你可真厉害,刚刚我都被你吓到了。”

“是吗。”

“那可不,观主那会也都看愣了。”大郎担心他们害怕,喋喋不休地陪聊道,“大概她也没想到你这么勇吧。好啦好啦,过去的事不提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杨大厨想了想,道:“大概会找个地方,重新开家饭馆,好好过日子吧。”

只要有一门手艺在,那就饿不死他们。

“那也不错。杨师傅你的手艺那么好,到时候肯定会生意兴隆。”大郎说着,接着又问他们以后的种种打算。

随着聊天的深入,杨氏夫妇心里的恐惧淡去了不少。杨大厨甚至还能壮着胆子问大郎:“傅姑娘说做药真的要眼睛来做药引子?”

这点不问清楚,他始终难以释怀。

“假的,观主买眼睛是要来给自己用的。”大郎悄悄告诉他们道,“你们看不出来吧,其实我们观主眼睛根本看不见。”

“……”他们还真没看出来。

又聊了会儿后,江掌柜渐渐精神不济。大郎去找了双被子来给他们盖着,便悄悄出了道观。

“这事情发展的还真是出人意料。”大郎看着外面飘零的雪花道,“三娘姐姐,你说那箱子癞□□会被发现吗?”

是的,那箱黄金其实只是一箱子癞□□。谁都没想到江掌柜这么刚烈,眼珠子说抠就抠。本来不打算成交的交易,现在是只能交易了。

“为什么会被发现。”之前消失的傅杳悄然出现,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木箱子,“你们俩,去,把癞□□换回来。”

大郎悄悄揭开了点箱子缝,又很快合上了。他有些不满道:“干嘛要给那个混蛋金子,我看就应该一文钱都不给他。”

“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砸自己招牌。”傅杳语气淡淡,“另外,不要小瞧女人,特别是一个当过花魁的女人。”

“什么?”大郎不懂。

但三娘却像是被点拨了一般,瞬间明白过来,“是了,花魁不仅仅,只看脸。”

大郎还是不明白,他本想请教下三娘,却见三娘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这笑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方二见了,能立即来和他们作伴。

次日,江掌柜醒来时,道观里空无一人。旁边伙房里有些动静,她走去一看,只见丈夫正在忙忙碌碌地熬着粥。

见她来了,杨厨子道:“我下山讨了点米,熬了些粥,等下就好。就是不知道傅姑娘去哪了,这天冷,柴火也不多,粥怕是放不了很久。”

江掌柜站着没动,大约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杨厨子从灶口抬头,望着她,“怎么了?”

“杨哥,你们断绝父子关系,你后悔吗?”江掌柜问。

提到儿子,杨厨子低头重新拨弄柴火,闷声道:“我把能给的都给他了,再多了,没有了,也给不了了。以后他是好是歹,看他自己的运气。我现在,就只是你男人,以后也都听你的。”

听到这回答,江掌柜终于笑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杨哥,我们就留在这道观吧。”

“在这?”他刚刚瞧过了,这里荒郊野岭的,做什么都没人,更别说做生意了。

“对。就在这。我们去求傅姑娘,她应该会让我们留下来。”江掌柜道。

杨厨子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妻子坚持,他也就应了,“好好,都听你的。快来喝粥吧。”

“好。”江掌柜笑着应了,眉梢眼角,处处都透露着愉悦的气息。

在这对夫妻看不见的房梁上,大郎和三娘正坐在那。

大郎对道观里要添新人表示很开心,“虽然不知道江掌柜为什么要留下来,不过我们道观以后是更热闹了。”

“因为山上,与世隔绝。”三娘却明白江掌柜的用意。

杨英看似得到了杨家所有,但这些只是暂时的。想得到杨家酒楼的势力不可能因为杨英付了这三万两就善罢甘休,回头杨英愿意把酒楼交出去还好,这要舍不得交,有没有命在还是个问题。

江掌柜或许从一开始是想帮助杨家父子渡过难关,但现在,已经是想彻底甩开那滩烂肉了。

山上很难打听外面的消息,没了杨氏夫妇的庇佑,杨英大概会被那些人嚼得骨头渣都不剩吧。

真是想想,都莫名期待呢。

旁边,大郎看着三娘露出的笑容,心中哆嗦:又来了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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