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吗?话本子里写的仙女下山,大多会与凡夫俗子相恋,不愿再回到牢笼之中,结果东窗事发,天庭相拦,最后夫妻二人天各一方。”傅杳戏谑地看向连晚,“连仙你不会也是如此遭遇吧。”

连晚为人几十载,心态与从前早就不同。对于傅杳的调侃,她也随之而笑,“不瞒你说,当初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天山枯燥,人间繁华,既然都赌气下了山,她也没想回去。

她道行未失,金银珠宝于她来说,唾手可得。有了钱财,她一路十分潇洒,无论走到哪都被人簇拥着,好不快活。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结识了第一个朋友。

“她叫水流,没有爹娘,是个乞丐。据她自己说,她是打出生就被丢了,后来有老乞丐捡到她,打算把她养大点卖钱。结果还没等她长大,老乞丐就死了,她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小乞丐。”说到这些往事,连晚表情里带着一丝悲悯,“她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后来我在人间活了这几十年,才知道她能好好的活着有多么不容易。”

水流是乞丐不错,同时也是那个小县城里的乞丐头子。连晚之所以会认识她,也是因为被摸走的荷包,最后被水流送了回来。

水流告诉她,她这样的富家女最容易被盯上,让她快点回家。连晚一路上遇到过不少贪图她钱财而对她好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收到陌生人的告诫。她有些感激,请水流吃了顿饭。

次日,她准备离开时,水流却在她入住的客栈门口等着她,说是吃了她的饭,就相当于接受了她的雇佣。她会一路护送连晚回家。

连晚哪有什么家,要说有的话,那也在天上山巅。天山常年白雪皑皑,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想爬上去,基本不可能。

不过一路上无人作陪的连晚很高兴能有个伙伴,于是就定了个最远的路程——岭南。

两人一路南下,路上少不了磕磕绊绊。连晚没有对金钱不太在意,花钱只图痛快,水流看了都替她心疼。几番劝阻之下,她见连晚依旧大手大脚,遂也就歇了口舌,但态度却开始疏离起来。

“我知道她疏远我,是因为她觉得我们俩无论如何都不会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人间疾苦。虽然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可我还是很不高兴她因为这些而对我冷淡,于是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吵架这种事,谈不上对与错,不过是一时情绪到了,语言也就变成了锋利的剑。

“我们的立场各自不同,吵到最后,我一怒之下和她打赌,说交换身份看看,看她能变成了我又是否会开心。”

“这就是你顶着凡人躯壳的原因?”傅杳明白了。这样的赌一般人都不会去打,当时的连晚心思纯净、涉世未深,会做出这样的冲动之举,也说得过去。

“是。既然要换,那就换个彻底。我们直接换了魂,我占了她的身体,她住在我的身体里。不过我没想让她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所以在换之前,干脆在岭南的一处荒山中,幻化了一处宅院,让老鼠为奴仆,以山精为长辈。做完这些后,我自封了道行,离魂换体。她就算变成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们的赌约是多久?”

“三年为期。”

“到现在应该不止三年吧。”

“到现在都三十年了。”连晚道。

傅杳点点头,“看来中间还有其他曲折的故事。”

“对于人来说,三十年的时间太长,变化也太多。十六岁时的想法和十九岁时也不会一样,我能理解水流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来找我换回身体。我这次来找你,是想找一个人的下落。”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眼见傅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倾听,连晚也大大方方道:“正如同你之前所说的那样,仙女下凡会遇到意中人,我也不免俗套的遇到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乞丐,快饿死的时候,是邵然让人救的我。我变成了普通人,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只有拳脚功夫还算可以。醒来后我就跟着邵然的商队给他们当护卫,混口饭吃。

邵然是姑苏邵家的嫡长子,你也知道的,这种大家族里纷争很多。那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事,最严重的一次,邵然差点死刺客手中,是我救的他。我们在外面养了很久的伤,他伤好之后,带我回了邵家,当着所有邵家人的面说要娶我。

邵家本来正在已经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那姑娘的家世与邵家满当户对,只是双方还未定亲。现在他说要娶我,邵家自然不同意。后来他为了不委屈我,放弃继承家族的资格,带我离开了姑苏。”

这个故事并不算太新奇曲折,但是连晚眼里的柔情却让整个过往多了几分人间温柔。傅杳相信,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过去的那几十年,连晚是真的幸福。

“你要找邵然?”

“是。邵然的离开让很多人恼恨,他们为了逼迫邵然弯腰,断了我们所有的生计。就算是这样,邵然也没想过低头。他不想让我跟着他吃苦,独自去了西北做买卖。”

“独自?”

“对,那时我怀孕了。这也是我不怪水流同我换回身体的最大原由。我擅自动了她的身体,我用我的还给她,算是扯平了。只是有些可惜,我们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水流小时候吃的苦太多,身子骨不行,再加上那时我们手里也没钱,那孩子掉了之后,大夫也说我不会再有孕。

我休养好后,前去西北寻找邵然,可是却没找到他的踪迹。后来我又去岭南,想换回身体去找邵然,但是水流他们已经搬走了。一直到现在,我都再没见到邵然。

我知道,我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会来找你,也是想再见邵然最后一面。”

无论如何,也要好好道个别。

对她所求之事傅杳已经了然,“你可知他的生辰八字。”

“知道。”他们离开邵家后就成了亲,虽然没有庞大的婚礼,但是婚书却是有的,上面有两人的生辰八字。

连晚将那封老旧是婚书取了出来,纸张其实已经快朽了,上面的红色也被磨没了,看得出来它久经翻阅。

有了生辰八字,想找人并不难。

很快傅杳便算到了邵然的下落。

“他还活着吗?”连晚最关心的是这点。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信才行。

“还活着。”

“活着啊……”连晚彻底放下心,“那就好。”但旋即她又有些委屈,“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她等了足足二十年,等得好辛苦,好在最后等到的是一个好消息,“他在哪?我去找他。”

这些年来,她为了找他,去过很多地方,甚至还回了天山。但是天山太冷,她上不去,跪在山下三天三夜,也没有换来母亲的垂怜。现在好了,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了。

“你去不了。”傅杳道,“你的身体你应该知道,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还未出余杭,就倒下了。你先在我这道观休息休息吧,香火养神,还能让你再撑些日子。”

傅杳话里话外是让她留下,连晚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头道:“好。”

道观前院,瘦男人和沈鬼也打累了,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喝白水。之所以喝井水,是因为他们把赵兴泰的厨房给弄出个大窟窿,赵兴泰直接不供酒了,两人也就以井水代酒,意思意思重逢之情。

他们两个聊天扯皮了许久,沈鬼突然道:“对了,你有没有回去看过你师父。”

“我师父怎么了?”瘦男人会让已经离开了少林寺,但在心里一直把自己当做寺里的人。

“你难道还不知道?慧通大师病重,据说大限将至。不过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剑的事,没关注少林寺的消息。不过大限将至,十有□□是好不了了。

“我师父他大限将至?”瘦男人半点不信,“我师叔他们都走了,我师父都不可能走。”

师父才七十多岁,武功那么高深,又不沾世俗之事,怎么可能大限将至。

可等了好一会,他都不见沈鬼反驳自己。再侧过脸去看沈鬼的神色,却见他眼里有一丝悲伤。

“如果你没回去的话,现在就去吧,说不定还来得及。”瘦男人听他道。

“你胡说什么!”瘦男人一掌将桌子拍碎,威胁沈鬼道:“少给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现在就回去瞧瞧,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这话虽然硬气,但瘦男人却已经飞快去了后房,不多会就抱着孩子,孩子妻子施展轻功飞走了。

江掌柜他们几个还有些不明所以,见他们夫妻走的这么突然,赵兴泰半晌没回过神。

好一会儿,等见自家观主和客人过来后,他才低声问江掌柜道:“他们夫妻……是不是不太清楚观主其实能送送他们?”

江掌柜想得更多一些,“观主没插手,那就表明没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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