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被房间里的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愣怔了片刻还不等他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狂喜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口并没有感到疼痛或者不适。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做手术就醒了!

他扭过头想要叫人问清楚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自己确实躺在早前就准备好了的手术室里。只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床上,距离他不远的另一边的床上却坐在一个人。

那人悠然地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见他扭过头,那人甚至还心情颇佳地朝他挥了挥手,“任老,好久不见呀。”

任南砚脸色顿变,猛地想要从床边坐起身来。但他本就是久病之身,麻药的药性也还没有完全过去哪里真的爬得起来?只是稍微抬了抬肩膀就重新倒回了床上。

他有些艰难地咬牙看瞪着冷飒,“冷飒!”

冷飒微微前倾,笑吟吟地点头道,“是我啊,任老,不是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任南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飒道,“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早来了一步,你心口就被人给切开了。”

任南砚眼神冰冷并不答话,冷飒叹气道,“如果只是你也就罢了,另外还有一个无辜的年轻人也要被切开,你就不怕下地狱被丢进油锅里么?”

任南砚道,“我不信这个。”

冷飒笑道,“我也不信,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嘛。下地狱被丢进油锅有什么意思,我还是觉得活着就被丢进油锅更有趣。”

见任南砚脸色更加难看了,冷飒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的。”

“你到底想要怎样?”任南砚冷冷问道。

冷飒摊手笑道,“任老觉得,你落到我手里了会怎么样?”

任南砚沉默不语。

冷飒却似乎很有说话的兴致,“任老想不想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任南砚看着她没有说话,冷飒道,“现在城门口好像打起来了,我听说任老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现在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剩下的一个月该怎么过。”

任南砚脸色变了又变,冷飒觉得就算是情绪多变的年轻人也很难有他这么多这么复杂的表情变化。

好一会儿,任南砚突然道,“我可以跟傅家做个交易。”

冷飒有些惊讶,“你还有底牌?”

任南砚朝她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眼神,道:“这么多年,我总还是会存下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底牌的。”

冷飒问道,“你要什么?”

任南砚道,“我要华国手替我治病,我还不想死。”

冷飒道,“且不说你的病能不能治好,就算治好了你恐怕也得在牢房里度过余生甚至会被处决,有什么意义?”

任南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嫉妒,喃喃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懂?”怎么会懂将死之人的悲哀和绝望?

冷飒并不在意自己的“蒙昧无知”,耸耸肩道,“好吧,不过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也就是说…只有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跟你做这个交易。”

“什么意思?”任南砚问道。

冷飒笑声愉悦,“意思是,我对这个交易不感兴趣。”

“你连我要交易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任南砚用一种看不懂事的晚辈的眼神看着冷飒,“别说是你,就算是傅政也会心动的。”

冷飒笑着摇头道,“可是只要你死了,不管这个底牌是什么就都不存在了。比起那不知所谓的交易筹码,我还是觉得你这种人死了比较好。再说了,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你就不怕我让你死在手术台上?如果你必须手术后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万一你死了我岂不是亏了?”

任南砚沉默不语,冷飒微笑,“听了我这些话,你还敢跟我做交易,还敢相信华老么?”

“……”

冷飒在心中默默为败坏了华老的名声道了声歉,幸好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手术室里沉默了良久,任南砚满眼仇恨咬牙切齿地道,“当初没能在京城杀了你和傅凤城,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算!”

冷飒道,“过奖了。”

远处传来了炮击的声音,冷飒站起身来道,“宋将军开始攻城了。”

任南砚道,“宋伯昂手里最多不到三万人,就算真的进了城也没什么用。等阿靖回来……”

冷飒笑道,“曲靖回不来了,没人告诉你吗?昨天傍晚曲靖刚到松城三个炮兵团就被人摧毁了。”

任南砚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了,“这、不、可、能。”

冷飒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可能?你觉得傅凤城赢不过曲靖吗?”

任南砚道,“傅凤城故意散布假消息,他根本没有受伤!”

冷飒不由失笑,“看来任老确实是病得很厉害,我以为你睁开眼睛看到我在这里,就已经想到这件事了。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曲靖为什么对你如此忠心耿耿?他其实早就可以抛弃你了吧?”

任南砚再次沉默了,冷飒打量着他微微眯眼道,“你可别拿什么底牌来糊弄我,你根本就没有可以跟傅家做交易的筹码了。难道你也用刚刚打算骗我的话来骗他?可是他跟你很熟悉,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你骗了?”

任南砚咬牙道,“我没有骗他!我和他认识三十多年,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有什么问题?”

冷飒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放心他,为什么不留在西南养病,要拖着病体跑到嘉州来?”

“与你无关。”

冷飒有些奇怪地道,“你都要死了,说一说又不会少一块肉。另外,你是不是承认你刚才是骗我的了?”

任南砚冷笑道,“你也说了,我都要死了,有本事你自己猜啊。”他心里这会儿恨不得让冷飒立刻去死,自然不会让她如愿。

冷飒觉得有些无趣,她虽然有好奇心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得追根究底。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就自己留着吧,回头如果曲靖还活着,说不定我们还可以问问曲靖。不过我觉得他活着回来的机会不大,任老节哀吧。”

任南砚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恶狠狠地瞪着冷飒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冷飒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足以让傅家动摇的筹码了。

冷飒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我让人来照顾任老,保重。”

片刻后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个之前准备为任南砚做手术的医生。

医生跟往常比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恭恭敬敬地模样,“任老,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任南砚的眼神却凌厉得像是要将医生削成千百片,他咬牙道,“是你!”傅家在他身边安插了细作,但他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他!

这人他认识了好多年,他将他从傅凤城手里救出来,带着他一起逃离京城。这一年多他也依然兢兢业业的照顾他的身体,帮他研究手术方案。

可以说,除了曲靖之外,他最信任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京城了?!”

医生脸上并没有什么愧疚的神色,他依然恭恭敬敬地道,“实在抱歉,任老。但是…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惹不起傅大少,所以……”任南砚当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我惹不起傅大少所以只能出卖你了。

任南砚挣扎着伸出手一把抓住医生,“你…你到底跟傅凤城、说了…些、什么?”

医生低声道,“所有…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得传给他。”

任南砚无力地跌回了床上,所以,他的所有盘算所有想法,傅凤城都是知道的?!甚至,就连他跟曲靖商量对策……

见他这副了无生意的模样,医生终于有些愧疚了。

医生小声道,“任老,这真的不能怪我啊。曲将军攻打嘉州的消息,我特意拖了两天才传过去。要不是那些人担心引起怀疑,我差点被人给弄死。我哪里还敢再隐瞒什么?谁知道你们……”谁知道你们还是玩不过傅凤城?

医生觉得自己已经很对得起任南砚了,在傅大少手下搞花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晚传了两天消息,还为自己找了无懈可击地完美借口,结果还是差点被傅凤城的人弄死。

他倒不是没想过将这些告诉任南砚,但傅凤城每次派来找他的人都完全不一样而且神出鬼没,他压根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任南砚不能把傅凤城所有的细作都揪出来,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自从在京城领教过傅大少的手段,他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医生忍不住抹了把汗,“这年头,我们这些普通人想活着实在是太难了。”所以你也就不要怪我了。

冷飒和姜毓离开了手术室好一段距离,姜毓才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那个人,不能信。”

冷飒笑道,“谁要信他了?只是扎在任南砚身边的一颗钉子而已,任南砚完了,他的用处也就到此为止了。”

姜毓点了点头,突然回头看着冷飒问道,“傅大少真的不知道曲靖会攻打嘉州?”

冷飒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姜毓道:“大少夫人真的没有怀疑过吗?傅大少算无遗策,连任南砚身边最信任的人都能收为己用,怎么就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失手了?”

冷飒平静地看着姜毓道,“我承认他在有些事情上确实会不择手段,但我也同样相信他的人品和做人的底线。最重要的是…如果傅家真的想要嘉州,用不着这样的手段。”

姜毓轻叹了口气笑道:“我真是有些羡慕傅大少和少夫人了。少夫人说的没错,曲靖攻打嘉州的决定是突然做出来的,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和孙良一起合围宋野。只是行军到靠近嘉州边界的时候曲靖突然转向东行。连任南砚都是事后才知道的,那人又刻意拖延了两天,等傅少知道的时候早就晚了。”

“……”

天亮的时候宋伯昂顺利拿下了嘉州城,这自然有那些中途反水的嘉州军以及嘉州本地的地头蛇的不少贡献。

嘉州城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两度易主,整个城里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惶惶不安。

冷飒在督军府大厅见到了和宋伯昂一起进来的嘉州军几位将领,看到冷飒这些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倒是宋伯昂十分自然地笑道,“少夫人,幸不辱命。”

冷飒也起身笑道,“辛苦宋将军了,各位将军也辛苦了。”

几个嘉州军将领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身份最高的开口问道,“傅少夫人,不知道…傅大少什么时候到嘉州?”很显然,对方并不想要跟冷飒讨论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宋伯昂也没有资格跟他们商量什么事情,能跟他们商议嘉州的事情的只有傅大少。

冷飒也不着急,道:“大少还在松城,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到嘉州,各位不必着急。”

一个人忍不住道,“怎么能不着急?如今嘉州乱成一团,这么多事情总要处理吧?”

冷飒点点头,问道,“那几位有什么想法?”

几人对视了一眼,道:“南六省助我们夺回了嘉州城,我们嘉州军上下深表感谢。后面的事情,自然不敢劳烦傅家了。少夫人若是想在嘉州做客,不妨小住一段时间,也让咱们一敬地主之谊?”

意思很明白,现在事情结束了,你们南六省做客可以,不想做客的话就可以请打道回府了。

宋伯昂眼眸微沉想要开口,冷飒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宋伯昂这才忍了下来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冷飒微笑道,“许将军。”

被称为许将军的正是那领头说话的人,他也是目前嘉州军仅剩的身份最高的将领。

其他人要么流亡在外,要么被曲靖杀了,还有一个跟着曲靖去了松城。

许将军并不怎么将冷飒放在眼里,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但眼神里却透着几分不以为然,“傅少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冷飒从旁边桌上拿起一封信道,“我刚刚收到一封信,不知道许将军认不认识?”

她并没有将信递给许将军,只是翻个面儿让他看到了信封。

许将军眼神顿变,冷飒轻笑了一声道:“许将军这么快就想要投靠孙良,未免太着急了一些。先掌握嘉州城,以道义逼走傅家,然后与孙家结盟对抗南六省。许将军未免太着急了一些,而且…作为孙家对抗南六省的最前线,许将军真的这么有信心么?”

闻言,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变了,纷纷看向许将军。

“许将军,孙良和曲靖狼狈为奸,我们怎么能……”

许将军拍案而起,怒瞪着冷飒道,“你胡说什么?!”

冷飒笑道,“许将军想说这封信不是你写给孙良的?”

许将军脸色变了变,咬牙道,“嘉州原本就是我们嘉州军的,就算梁督军不在了也还是嘉州军的。少夫人的意思,难不成你们南六省还想要抢占嘉州不成?”

冷飒道,“嘉州只有这二十多年姓梁。”

“你果然……”许将军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高声道,“你们傅家果然狼子野心……”

冷飒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话,淡淡道:“许将军,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另外,就算我傅家不要嘉州,嘉州以后也不会姓梁了。另外…您好像不是嘉州本地人。”

“……”他们大部分都不是嘉州本地人!

这一次谈话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许将军带着人沉着脸离去。

宋伯昂看着这一幕有些担忧,“大少夫人,那个姓许的恐怕不会安分。”

冷飒道,“谁还不做点梦呢?这位大概是觉得梁督军没了,嘉州军高级将领也折损大半,正好轮到他上位了。”

宋伯昂嗤笑了一声,这人未免过于天真。

若是梁督军还在,傅家八成会退兵这次便只当是襄助盟友了。

现在梁督军不在了,甚至整个嘉州军都是一盘散沙,南六省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这么退了不成二傻子了?就算是傅督军和傅大少都愿意,底下的人也不会同意的。事实上除非傅家真的直接撤兵,否则无论怎么处理都难免会惹人非议。

既然如此,谁爱说说去吧。

冷飒道。“让人看着他就行了,具体怎么样等傅凤城来了再做决定。”

宋伯昂点头道,“我会注意,大少夫人放心。”

------题外话------

昨天突然接到一个噩耗,一位小时候很熟悉跟我们家关系也很好年纪也不算大的长辈病逝了。好几个亲戚跟我电话都是诸多感叹生死无常之类的,虽然是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的人了,还是忍不住想了很久。最后也只能说,保重身体珍稀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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